坐下來,直像是坐在了一塊冰上,但它不化,反而加速在冰凍。寒氣穿過身體,漫漫淹到心上,先前體內煎熬的熱,也突然被凍住了似的,心一下子涼爽下來。坐得片刻,覺得下半身一陣一陣地劇痛,血液凝固,像是一把一把的冰刀鋒利的割開血肉,攢射而出。太冷了之後,反而感覺不到痛了,下半身已經失去了知覺,被冰凍住了。忙斂氣凝神,運氣驅寒,無奈卻是無法阻擋寒氣上侵。不由得心下紛亂,再稍遲得片刻,整個人都要被冰封了,那時變成活死人,萬世不古了。但是這種萬世不古,不生不死,比死都還要讓人感到恐懼。
突然丹田噴出一股暖意,那是自己幾天以來一直壓製的體熱,這時猶如陽春來臨,破冰一樣,將身上從頭至腳的寒冷,全部打碎。原來奇裏習慣性的用平時所習的內功驅寒,要是平時也夠了,在這兒卻半點效應也無。心下一亂,正在運行的心法也跟著被打亂,眼睜睜看自己被冰凍,拿不出一點兒辦法。倒是這一亂,反而救了他一命。雲亭道長傳給他的‘百鳥成朝鳳’,也就是為著這一出。‘百鳥朝鳳’乃是取意春日氣候轉暖,萬物朝陽,百鳥朝鳳,為至陽。能驅趕天下至寒,起死回生。這一套心法好處也就在此,隻要有空隙,便會自動運行調動內息,讓體內的陽剛之氣生生不息。奇裏並不知道這些,但是他心下一亂,正好有了空隙,那心法便自然而本能的起了作用,抵住了外麵的冷寒。
亥時過盡,看看月將至子夜,才想起雲亭道長的交代。繼續坐好,雙手合放,納於胸前,左手在下托起,右手在上,自然分開,相距約一寸許。不知道能不能將雲汽化成露,這一點自己還是不能確定。萬一要是不成功,那就隻好再等到明天晚上,現在先試一試,大可以保證子夜來時能完成。
按著雲亭道長指點的,照做起來,由著那‘百鳥朝鳳’引導氣息在體內順行三周天,之後心法不變,將雙手合到一起,中指各各壓住兩手手腕。頓時將體內真氣改為逆行,幸好並沒有什麼異狀。真氣行至雙手處時,瞬間分注到每一根手指,交彙形成一張網,將四周的一切都攔截在外,護住手心間的一片空蕩。漸漸手心生涼,接著就看見幾絲淡淡的水霧,從指縫間升起來。似乎結了一層厚厚的冰,而此時也並沒覺得手心冰凍,痛得厲害。過了一會兒,又覺得冰在融化,一滴一滴地變成水,直到最後全部彙聚在了左手手心。
這麼快,這麼簡單就成功了嗎?奇裏覺得有些吃驚,更感到似乎有不妥的地方,但又說不上來。那雲亭道長說得怎樣怎樣的艱難,想來隻是要叫自己有充足的準備。出乎意料,想象中也應該是很難的,也應該挺複雜,這樣太過於簡單順利,反而有些不放心,肯定是不正常的。
揭開右手看,左手手心裏躺著的還是一塊冰,根本沒有化成水。放到那塊極寒的天露石上,原以為那塊冰吸收周圍寒氣會加速凝固,一放下去,倏忽就化成雲霧,飄散了。這下叫奇裏驚奇不已,那天露石的溫度要比那塊冰不知道要低下多少倍,居然會是這樣的情景,與日常所見完全背道而馳。
奇裏知道那塊石頭乃是千年寒石,但是不知道那石頭生在巨寒之巔,終年吸收天地靈氣,便似是有了靈性一般,一味編雲織霧。凡是水滴冰晶,靠近即被吞沒,化成雲霧飄散了。山頂終年雲霧,位置極高,便也極寒,更加使得那石頭像是靈性十足,寒性愈重。饒是至陽,抑或至陰,也沒有例外,除非是至陰至陽合二為一,才能避開。這也是雲亭道長讓奇裏來的原因,隻是沒有對他明說。奇裏當然也就不知道,也就以為這裏的水跟平常一樣。在這裏,水永遠都是雲霧,水或是冰的說法,那根本不存在。
奇裏忙調動內息,做好準備再來一次,這次卻是隻能成功的了。當空一輪月升到中天,簪在頭頂,將冷凝的月光射下來,微帶了血紅的顏色。
子夜。照著先前的步驟和方法,真氣至於兩手之間,罩成一張網。突然覺得手心被尖銳的刀子一般的利刃割裂了一道口子,痛徹心扉。任憑痛苦掙紮,強自忍著,額頰上汗水如未斷線的珠子,一串一串的垂掛下來。待到手心劇痛漸轉平微,終至於無,發覺體內的體熱,也正像是夏天灑在地上水,一點一點的蒸發掉了。心脈也終於平和,體內冷熱兩股氣流交彙,陰陽融合。雖然此前並無此跡象,心裏還是暗喜,到底自己的問題終於解決了,再不遭罪了。
正有了這想法,突然漫天的寒冷,像天女散花一樣,花又變成了無數的細針,朝自己飛過來,直往骨髓裏紮。運氣,再不敢稍稍大意。身體一下子暖和了,宛似天地交泰。頭頂升起一騰騰的紫紅色真氣,並不遠逸,而是順著身體滑落下來,慢慢將身體裹在裏麵。並在身體四周縈繞,來來回回,慢慢增加,看看足有兩寸厚了。
這時候,眼前忽看到一幕奇怪的情景。離身體兩寸遠的地方,就是四周氤氳紫紅真氣的防界,迅速的結出一層冰,起初還是冰晶絲橫著豎著歪著斜著,胡亂交叉在一起,層層堆積。中間有許多小孔,像是初結成的蠶繭。不知不覺間,已經沒有半絲縫隙,徹底的冰封了。那冰麵光滑得就像是有一層薄薄的氣體縈護其上,霧落在上麵都會滑落。
看見這情景,心都看得呆了。幸好奇裏有處特異之處,體內有股先天意識,內息一經引動,便能自動流轉,不會突然中斷。所以他在做夢時都可以由讓真氣自行修煉。隻是那很危險,並不常用。現在分了心神,正好由它補上了。不能動,忽又想到,這樣坐著一直都不能動,體內真氣源源不斷,現在想停也是不能。真有點被逼上刀尖的感覺。豈不是要被這冰困死在這裏?先沒被困死,就會現因為沒有新鮮空氣進來給悶死。長吸一口氣,倒不覺得氣悶。那是要被餓死在這裏了,現在還不餓,終究還是被一塊冰給困死在了這裏。
心裏驀然湧起一股悲涼,想要停下來,終於還是堅持了一下。現在也不會立即就死,到後麵再想辦法吧,卻是不能先就半途而廢了。
月影移過,身前身後,卻沒有投下倒影。全部散落在冰麵上,滑進雲霧了。半個時辰已過,停止內息。終於覺得手心裏真真有了東西,感覺卻是溫潤無比。
揭開右手,透過手指間縫,不想剛挪過一點距離,身體四周紫紅之氣倏地聚斂在一起,飛進左手裏。這下更讓人覺得吃驚了,剛才覆蓋身體四周,兩寸餘厚的氤氳之氣,倏忽聚在一起,卻變成隻有一隻小球那麼一點了。而身邊已是幹幹淨淨,不剩一絲一縷。左手裏,那團氣慢慢地旋轉,現在已經隻是鴿子蛋大小的一顆圓珠了。像水一樣的透明,中間有絲絲血紅,宛如羊脂玉。四周一層厚實的紫紅氣體包裹著,像雲霧一樣,不停地流轉翻湧。看上去就像是懸在手心裏。
細細看了一回,越看越覺得惹人愛,取出來時帶的一個翡翠的小玉盒,據雲亭道長說,這也是用一塊千年寒玉雕製的,也是至陰之物。那寒月露,隻有在這天露石上能聚練,也隻有在這裏能較長保存。如沒有這盒子,下山不到一刻鍾便會消散。去取盒子,一轉頭,結果撞冰上了。才想起這空間狹隘,要先去了這冰再說。往後挪一點,使得前邊手能稍活動,這下倒將盒子取到了。放好,將盒子收好。
右手起決,一招鳳凰涅槃拍出,可惜空間太過狹小,有力使不出,隻三分就再也使不出更多了。冰壁卻是紋絲未動,更別說怎麼樣了,反而力道回彈,還將手臂在冰牆上撞得生痛。這原本是一記非常霸道的招,鳳凰是因在火中死去,又在火中重生,所以‘鳳凰涅槃’和‘浴火重生’,便有了睥睨萬物,傲視一切,毀天滅地的力量。天地如蜉蝣,輪回須臾。
原是期望這一招將那冰給破開,居然不能奏效,那浴火重生也沒有用了,後麵的招數也更是沒用了,盡管心法比這些招的要高明出許多倍。但是那一套《鳳凰引》,越到後麵,由至陽轉至陰,攻擊力基本上沒有了,隻不過是一些類似修身養性的方法。唯一例外的便是百鳥朝鳳,它的陽性甚至比涅槃時還要強,但是卻沒有對外的攻擊力。
左思右想,雲亭道長也沒說過會有這情景,一時根本找不出法子可以破冰而出。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幹脆將後麵剩有的所有招數逐一試一次,反正也沒事做,就死馬當活馬醫,也未嚐不是辦法。當什麼事都不能做時,那便是什麼都能做了。
當到隨風起舞時,有了一點動靜,那冰似乎融化了薄薄的一層,但是立即又凝固了。心下大喜,將隨風起舞又連發了幾下,有效果,隻是收效甚微,剛剛化下來,又凝固上了,反複都隻是如此。想起雲亭道長傳的心法,卻就是它將這冰凝起來的。於是將吸風飲露運行一周天,這可是最後一招,壓箱底的東西了,要是這招心法還是沒用,那自己可真得成活死人了。
眼前豁然開朗,如久雨初晴,如冰魄渙然,空氣也跟著一冷,卻是清新起來。看那層冰,一點一點的在眼前消融,最後消散在了空氣裏。月光如瀉,已經偏過中天很遠,距離西天亦不過兩杆高了。久違了這月光,一瞬間恍如隔世,反覺得那冷寒有幾分溫暖的氣息,不似先前的冷淡。突然倒是對這環境也生出了幾分憐愛,不急著起身,再略坐坐。
忽地又不願久坐了,想起了婉卿。這一路艱辛也就為她而已,很大程度上,開始隻不過是奉命行事,現在卻真的有些放不下了。遲則生變,還是早點回去,也早些安心了。
還是沿著原路返回,將路徑瞧得分明,伴著月色,也不等天亮了。等到下下來時,卻已經天亮了。上去時候,明明看見一條小路,雖然隱約曲折,還顯得清晰。下來居然找不到了那條路,什麼都沒有了,隻見到崖壁上凸出來的一小塊一小塊的石頭。幾乎是攀著那些凸岩,慢慢縋下來的,好幾次手上打滑,差點沒摔下來。
回到雲台時,已經是晌午了。到婉卿屋裏看了一下,見還安好。兩位道長似乎才剛來過,桌上杯子裏的水,還有點溫熱。才出來往雲亭道長屋裏去。路過天井,恰碰到雲竹道長從外邊走進來,手裏提著一隻木桶,是去取水的。便跟著一路,轉到雲亭道長屋裏。
雲亭道長剛剛運功完畢,見奇裏回來了,略問了問山上情形。奇裏簡單回答了幾句,便將從山頂采集的寒月露交給了雲亭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