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靜態嫣然(3 / 3)

“這事要勞你,希望勿要推辭才好。”暗想,難道是要自己將她送回百合穀,求公主救他?是有這個可能的。那日她殺了穀裏眾多的姊妹,聽公主語氣,卻並不見得生氣。問道:“道長是要在下送婉卿姑娘到家師處,讓家師醫治嗎?”

雲台道長道:“我本是有這想法,到底不必了。”雲亭道長在一邊似乎想要說話,忍住了。奇裏道:“既是如此,哪又何來勞動之說?在下受家師之命,護送姑娘上山來,道長有什麼指示就直說了吧,時日適宜,沒有過分之處,在下盡全力就是了。”

雲台道長看了眼雲亭。“我決定送她到雲台去。”話聲剛落,雲亭道長一旁急道:“雲台,你怎麼可以這樣子?我隻以為你是有些別的話,都已經說妥了,怎好變計?”

雲台道長對著雲亭:“師兄,我不能將婉卿這丫頭送到百合穀,更不想讓她與百合公主扯上什麼關係。我本是不應該讓她下山的,想來長些沒用處的見識又有什麼用?師兄,送她上雲台吧,想師祖也不會責怪的。”

雲亭道長道:“這不行,就算師父同意,其他師兄弟沒有意見,也還是不行。”雲台道長立即反問道:“為什麼啊?”

“因為……”一時語塞,繼而雲亭將婉卿手掌翻開。說著將自己的左手掌亮出來,細細看了半天,右手食指在手心像是比劃些什麼,最後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憑感覺。有些事情,都這麼多年了,我也已經不想再說。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她隻不過是還個小孩子,會有什麼事?這卻叫人擔心,倘若當真天意不隨人願,那也就一切順其自然吧。我是下定決心了,送她到雲台。”

雲亭道長似乎心還有所不甘,反問:“你真的決定要送去?”雲台道長很堅定的回了句:“要。”雲亭道長隻好無奈的搖搖頭,歎氣。似乎總是有一些事情是他不願意做,或者是不情願看到的,就好像那裏麵藏著許多人所不願意遇到凶險一樣,避之不及。“要送,也罷了。難不成我要真的睜眼看著這丫頭死了?估計這就是命!”

奇裏在一旁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遞相傳問,說的也是不明不白,叫人猜不著邊際,摸不著頭腦。還是沒有什麼結果。雲亭道長一聲長一聲短的,還在歎氣,隱約著的悲涼與無奈,都掩藏在一聲歎息裏了。

雲台道長轉過身來,拉著奇裏。“這事要麻煩你,麻煩你送這丫頭上雲台。”雲亭道長忽然轉過身來,對著雲台說:“我和他一起上去,怕是他會找不到路吧。”雲台忽然聽到雲亭道長願意陪著上去,忙的一下子沒高興過來。別說自己沒有時間可以分身出來,就是有了時間,論及道法功力才智都不如雲亭,他上去,可救的機率也就越大,自然比自己上去要好很多。

奇裏卻沒怎麼高興得起來,鬥大的一個問號。被他們說了半天,這樣說來說去,快都要迷糊死了。而且還有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這兒不就是雲台嗎?他們怎麼會又說去雲台?是自己做夢未醒?使勁掐一下手心,很痛,是真實的呀。

便問道:“這兒不是雲台?”雲亭道長給了個很奇怪的答案:“是也是,不是也不是,日後你自然也就知道了。”還是不明白,等於沒說。雲台道長走過來,拍了拍奇裏的肩膀。“先謝你了年輕人,有雲亭師兄給你引路,不會有太多麻煩,好去好回。”

雲亭道長接著又道:“隻消得有件要緊事,兩位鍾姑娘是不能跟著去的。讓她們留在這兒等吧。要不現在先別說,留封信,待我們走了也就算了。”頓了頓,雲亭道長忽的笑道:“這兩姑娘,要是不知道奇裏公子去了哪裏,又沒有留信,估計雲台師弟在這兒日子不太好過啊。怕是將這雲台基不拆了,也要鬧個天翻地覆。”

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兩位鍾姑娘早已經站在門外邊了。一陣風跑進來,杏目圓瞪怒目而視,一人盯著一位道長。她們向來配合都是默契的。特別是盯著雲亭道長的時候,原本清淨的眼神裏升騰起隱約的情緒,幾乎罩上了一層戾氣。雲亭道長看了看,向著奇裏:“那你自己先想想,想好了再說吧。”未等奇裏答應,和雲台道長轉身去了。

奇裏看見兩姊妹,忽而想起一件事情來,把她們引到屋外。兩位道長剛走出不久,隱隱還能聽見腳步聲響。奇裏道:“你們留下來,空閑時候,多和雲台道長在這兒隨便走走,就算是我給你們交代的任務吧。”

鍾鰩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微張了口,也沒說出來。鍾浟想想也就應承了。

夜裏一切安排妥當,好好準備了一番,其實並沒有什麼可準備的。有些茫然,甚至幾分不安。說是準備,應該說是在心理上做些鋪墊,餘者就沒有了。

次日,起了個大早,山上位置比較高,霧比較厚,然而也似乎是因為這,太陽出得卻是比心理時間早了許多。推開門,兩位道長更早的已經站在門外了,連忙問候了早安。雲台道長抱了婉卿,雲亭道長則隻是空手站著,前邊領路就走。奇裏既以為雲台是另有別處,那麼當然是要先下山,再作計議了。卻見雲亭道長並不是往山下去,蜿蜒好像還是在房宇之間打轉。穿過清心殿,直往東,走過幾座亭廈,最後在一個喚作“雲亭”的亭子前停了下來。奇裏怪道,雲亭道長這道號原來是因這亭子起的。

雲台道長在亭邊停下來。“雲亭師兄,我就隻送到這裏了。本該是親自去的,奈何塵事紛擾,如果師父他老人家在山上的話,你順帶替我問候一聲。”將抱著的婉卿交到奇裏手裏,就不再言語了。雲亭道長也沒有回話,點了點頭,反是對著奇裏,命令一般的語氣:“跳上棋盤去,聽我話。按著北鬥之形,任意連踏七子。”奇裏這才注意到,這亭子裏隻放著一張石桌,並兩個石凳,石桌之上卻是刻著一副棋盤。怪道剛才不下山,反是跑到這裏來,原來玄機都是藏在這棋盤上的啊。

奇裏按著雲亭道長說的,躍到石桌上,腳尖點地,在經緯相交落子之處,換影移形,宛似宓妃初行水上,微步淩波,快速走過七子。

就在腳尖剛點在第七子之上,還沒有來得及稍稍穩住,驀然眼前一黑,覺得腳下空無一片,身子便似是隨風吹起的落葉,又隨風而逝。但是沒有風,世界是靜止的。靜止到,感覺不到自身的存在,茫茫乎,四肢不存,百骸俱無,驟然襲上一陣空洞的虛無。就像是一個流傳太久的神話,在空中一直這麼飄蕩。但是找不到邊際,不知道還要繼續飄蕩多久,還有多遠,即便穿過黎明的黑暗,立即又進到黃昏的憂傷。然而又不忍心將它打斷,總是要將它留到最唯美的寒雨過後,將柔腸百結,肝腸寸斷。還要綴上落紅無數,沾上濕漉漉的冰涼,引逗人不盡的感傷。

一片荒涼,眼睛有那麼長的視線,裝下了所有能夠想象到的空間。或者,也就是因為能裝下的太多,裝走了該與不該所有的東西,現在隻剩下一片荒蕪,壓抑住了人所能渴望的一切。也許,應該會有不同的方式,也許,這不同的本身就已經是不同了。有隱約的害怕。黑暗將長久長久的存在下去,什麼也不會看見。不看見,就將不再存在,那麼就讓他們永遠這樣幹幹淨淨地活著也是好的。怎麼會不好呢?自己也會這樣永遠幹幹淨淨的存在著。

奇裏猛的覺到有人狠狠推了自己一下,思想幡然清醒過來。眼前還是黑暗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但是奇怪的是,沒有了剛進來時的那種莫名的情緒,像是突然被人用力,就在推自己那一下的同時,將那種情緒從自己心裏一下子拔走了。感覺到自己身邊有一個人,以為是雲亭道長,趕緊叫了一聲,卻突然聽到雲亭道長的聲音,在相隔著大約有幾丈遠的地方清晰而悠遠的傳過來。

“剛才進來時候,忘了叫你先閉上眼睛。來,閉上眼睛,沉心靜氣,隨我來。”就感覺有人猛地一下抓住了自己的手臂。無奈隻能隨著,顫顫巍巍的腳挨著腳,比著摸索向前。向前挨了大約有一步遠的距離,忽然腳下一空,心猛地一沉,幸好雲亭道長在一邊,一隻手將奇裏托住了,沒有跌下去。不知道腳下這路,是石階,還是突然不平,隻能更加謹慎,不敢大意。

聽見雲亭道長道:“又忘了告訴你,這一路全是石階。”才突然明白過來,一步步往下走,過幾步也能輕鬆地邁出步子了。四周除了黑暗,剩下就隻是靜寂。所有的腳步踩下去,聲音都飄渺著遠了。突然頭腦裏閃過一個念頭,不見得雲台會是在地下啊?張口想問雲亭道長,未及開口,就聽見雲亭道長的聲音:“閉著眼,盡可能不要說話,少問些問題,多注意些腳下。”

聽雲亭道長這樣,也隻得打消了問的念頭。小心翼翼,踩著腳下。怕一疏忽,真個踩虛了腳,那就不知怎生是好了。倘若是自己一個人也還好辦,突然記起還抱著一個人,不能將她摔著了。看這通道,這雲台還是個隱秘之所,怕是沒有幾個人知道的。自己以前就從沒有聽說過有這樣的山。

大約向下走了一刻鍾的時間,雲亭道長提醒到:“你再往下二十步,石階便開始折向上了,多注意腳下。”奇裏細數,果然二十步石階便開始向上。不禁佩服起這道長來,無聲無息,離著這麼遠,他竟能將自己的位置和這段距離感知得這麼精準。換做直線,一般人也許還勉強可以。而這二十步,彎彎曲曲的轉了三次彎,還是石階向下,自己也離著道長有一段距離,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

慢慢走,漸漸有些發熱,靠石壁似乎微微有風吹,然而更加熱。像是在往火堆裏走,越走越熱。腳下路也很是不平,七彎八拐地不停,好幾次險些自己額頭撞上石壁。停停將婉卿抱好,生怕石壁將她撞上了。雲亭道長時不時在前邊提醒石階長短,但受不了這熱,快要將自己烤幹了,不知道婉卿還能受得了不?吃力向前抬了幾步,一起頭,撞上前邊一個人。

“年輕人那麼性急幹嘛啊,要穩當一點。沒有見到我停住腳了嗎?”奇裏一時氣也不是恨也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自己哪裏能見到。又熱,這瘋道人卻在一邊拿自己風涼。想要不是自己先答應了他們,現在返身就回去了。剛穩住身形,驀然伸過來一隻手,還沒有點反應,已經抓住自己手臂了。突然一股冰涼傳上來,心裏陡的升起一陣寒意,似乎要封凍住世間的一切,那感覺又像被無數的冰刀瞬間從心裏紮過,一陣劇痛。也是奇怪,劇痛之後,那冰寒自內而外散發開去,遊遍全身,卻是變成清涼,宛如涼風吹過山澗,說不出的愜意。身外雖然還是炙熱,然而冷熱一相遇,抵消去了許多難忍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