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渴飲甘露
被師伯封了腿上的穴道,不要自己走動。放到船上,見師伯自己回去取東西去了。那些東西都是自己出來時有意丟下的,一支簪子,和一方包簪子的手帕。待師伯走得遠了,從船上站起身來,跳下船就走了。剛剛被師伯封住了穴道,急忙運氣頂撞,氣至下身,卻是暢通無阻,哪裏被封住了穴道。自己都覺得奇怪,又是驚訝,卻也不說出來,裝作樣子,讓師伯放心走了。
他一走,自己也就走了。想奇裏等人,定會找自己,否則回去沒法子交差。就讓他們找去吧,自己在他們前頭到了百合穀見到百合公主,那百合公主也該驚訝了。此去雖不知道生死如何,恐怕多是凶險,也不必管那麼多了。這個讓自己迷了那麼久的人,終於不用再迷下去了。
買了船,上次弄玉給過自己路線,也不會迷路了。半日之後,已先奇裏等人進入百合穀的範圍內。一進入百合穀範圍內,就覺得一陣一陣的心慌,五神不定,五行不安的。先是一路上見不著一個人,全是深草茂林。越往內,越近百合穀,就越是發慌,這並不是害怕導致的,荒涼得讓人心裏發慌。偏晚些時候,終於能看見人跡久絕後疏疏落落的房宇,又漸漸密集起來。
路邊卻多起了百合花,密密匝匝青翠的莖葉,鋪成地毯似的,滿眼青青鬱鬱,輕風過去,便碧浪翻滾。花期初至,零星的點綴上了幾朵花,溫寒雅致,雖然可比清水芙蓉,卻有一段嬌羞怯弱之態。要是百合全盛開了,那時間進來,滿山滿穀。婉卿突然覺得在那幾秒裏窒息,並延長了時間,怎麼也無法蘇醒過來。百合穀其名如此,隻能說是一個長滿百合的山穀,沒有形容詞可以選用,選用亦是多餘。花太豔則過妖,花太素則過淡,過淡,“淡”這個詞也許讀音太硬了,就會無味,該換一個清軟點的詞。
乍見之下,百合花溫文爾雅,看的時間一久,眼角就開始僵硬。想象著麵前的百合花瓣上,要是沾上些鮮豔的紅色,那麼就會變得格外的嬌豔。
猛然抬頭,發現前邊不遠處有人在走動,路徑漸次分明起來。蜿蜒交錯房屋也開始有層次感,櫛比鱗次。位置坐落,疏朗開闔,漸漸臻入妙境。而雕刻精美,亭畔簷角,更是細膩而婉轉,顯出八麵玲瓏別一樣的精神。這樣的房舍,是從來沒有見過的,而路徑也是一樣的婉轉精致,精致到讓人看見了就不忍心要踩下去,是找不到要踩在哪一條上。進穀之前,弄玉說過大致的路線,想憑著這路線,應該可以很輕鬆到達百合穀。可是進來了才知道,她隻說了怎麼到百合穀,現在已經到了,卻沒有說進來了之後,該怎麼走進去。這路徑如盤絲,總是婉曲。
東進西出地避過幾個人,轉過幾條亭廊。舉目望,就不知道現在身在何地了。再轉過一個亭角,忽然正麵碰上兩個女子,朝著自己走來。四下沒有較為隱秘的地方可以藏身,轉身撥足便走。兩個女子已經看見了,也不叫喊旁人,快步從後麵趕追上來,欲要將婉卿逮住。婉卿隻得快步躲閃,無奈路徑叢雜,又不及兩個女子熟悉,轉來轉去,就是無法甩掉,隻隔那麼幾步遠的距離,拐一個角,就被她們追上了。
這樣子下去必定是要被她們抓到的,幸得她們不喊叫更多的人,自己尚還有兩分走脫的希望。腳下加快,繞著屋簷下的長廊,跑過一段,迅捷拐過牆角,看看後麵沒有立即跟到,聽聽房內無人,門裏麵也沒有上門閂,隻是拉過來掩著。便推門進到屋裏,輕手將房門依舊虛掩上。
心下不敢稍有鬆懈,她們馬上追到這兒不見了人,一定會四處找尋,這房間也是必然會進來找的。立即打開房間裏別的房門,看有沒有能通向別處院落的。這房間裏房門卻是很多,每麵牆壁右角都一道小槅門,是通向其他房間的。走上去,正要隨便打開一道,聽見隔壁屋內有人說話,忙又轉過來左手邊,趁沒有人處,轉到了其他房裏。如此三連四,四連三的轉,專揀沒有人的房間進。有時遇著隔壁幾間房裏全有人,沒辦法,隻能冒險走出來到過道上,閃了過去,依舊往沒人的房裏去。
走得多了,才發現這裏房間,除了亭子和園子外,其他各個房間雖然高矮有別,位置雜錯,卻全是相通,連在一起的。房間兩兩之間隻是隔著一道雕漆的牆壁,而牆壁全是木製的,像隻是攔了一道屏風。又轉過幾間房,已聽不到有人追來的腳步,終於算是將追的人擺脫了。以手加額,心下寬慰,在門側倚壁而立。
忽然牆後傳來聲音:“兩位姐姐,在找什麼呢?”“我們跟著一個人,追到這兒,卻找不見了。”聽得婉卿驚嚇了一大跳。嚇自己的,倒不是那兩人還是追上來了,被她們追上,是情理之中的事,不值得大驚小怪。隻是那聲音怎麼那麼熟悉?靠在門縫往外邊望,門外廊下是一個園子。先前追自己的兩個女子站在廊子裏,麵正朝著這邊,另外還有一個女子,背對了自己,看不到麵貌,聽聲音卻很是熟悉。一時間記不起來是誰。這房間還是不能待下去,輕手輕腳的開了槅門,通到另一間房裏。連著又再轉了幾間,直到什麼聲音真正都聽不見了為止,估計不會被逮到,放下心來。
現在這一連轉了十幾間,接著就遇到另一個問題了。這裏人地生疏,別說轉了這十幾間房,就算不轉,走進來四下房間一個樣,尚且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現在可好了,更是不知東西南北了。想再出去,怕又被發現了,又被人追著。不過突然又暗喜過來,天幸準備的幹糧還很充足,這裏房間也還是潔淨素雅,有的吃,有的住,暫時也不用愁什麼了。天已經入了酉時,就快要暗下來,看來也隻能早作打算,先找間空房住下來,待到明天時間可以長些,再慢慢作計較。
將房間一一比較一番,挑了間眾裏看起來最差的一間,卻也是精致雅潔。不敢住在稍好的那些房間裏去,一般比較好的,都是主人自己的臥室。而一般的,常常是預備下來給客人住的,一者因為不是自己在住,也因為客人不常住,物品便都會粗糙一些。
咬了點幹糧,在房間裏躺了一會兒。不久便聽到斷斷續續的人聲,其他房間的燈也陸續被點亮,喧鬧了約半個時辰,才漸漸靜下去。天黑下來。
到了半夜裏,突然犯起口渴來,滿屋子裏找水,將杯子茶盅都翻過來倒了,也不見點水的影子。找了隔壁兩間空房,杯底都快要幹得裂開了。怎的偏偏就忘了還要喝水來著呢,焦急起來,直在屋裏打圈兒。實在忍受不住了。沒有別的法子,隻好出屋來,到其他遠一點的房裏去找。還不行的話,退而求其次,就隻能到有人的房裏去找。但那是下下策,是險鋒,相信老天爺是不會讓自己冒那險的。
婉卿在心裏暗暗祈禱,快些找到水,這渴起來,就跟又煎又炸似的,比用刀在身上割下來兩塊肉還要難受。走了不知道有十幾間房子,終於在一間屋裏找到了水,卻隻是茶腳,被人喝剩了的,還沒有倒掉。不覺看著就來氣,好沒意思要將人戲弄,甩氣出來,正走到一個園子裏。
立了片刻,立即又匆匆折身回去,取了個幹淨杯子出來。看見園子裏有青翠蔥鬱的百合,後半夜裏,霧已成露,葉上花間,都沾滿了大的小的珍珠也似的清露。走到花葉下,一片一片將露抖到杯子裏。園子不是很大,整個園子采完,就聚了半杯露水。喝下不解渴,又走了兩個園子,好容易摘了滿滿一茶杯露水,喝下去,才覺得好了。真的是渴飲甘露,此時才知道原來露水的味道如此甘美,這倒不是解渴了,倒變成了品露。再看裙衫全被露水沾濕了,頭發上還砂糖似地往下滾。這般模樣,還是頭一次見到,居然是自己。自己險些都被嚇到了,霧汽清涼,夜風微拂,颼颼的有些生涼,心下卻是說不出的暢意。
這下子渴也解了,露也品了,便摸索著路徑往回走。來時隻為著找水,沒有記路,現在隻好憑著似有若無的印象瞎撞回去了。轉過一個院子,看見有一間房裏還亮著燈,四下房裏卻是暗著。這麼三更半夜的,還點著燈,不由得好奇心起,靠上去看個清楚。隻望見屋內關著三個人,都是男的,年齡似乎相若,才五十歲的樣子,麵容卻甚是憔悴。手腳用鐵鏈鎖著,一副樣子,狼狽不堪。素來聽聞百合穀內無男子,有也隻是百合公主的三個弟子,不想今日在這裏還見到了其他男子存在,看來傳言也是有不可信的。
這三人自己從來沒見過,不知道他們緣何被關在了這裏。不過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既然被關在了這裏,不管孰是孰非,定是與百合穀又嫌隙。婉卿突然覺得這想法有問題,太過於淺陋,等於是白想。看他們樣子,關的時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眼睛都沒有了一點光彩。婉卿不知道這孰是孰非,不敢貿然,於自己也沒有什麼關係,不用知道也罷了。時間也不早了,四更天已過,天就要亮了。再不走,怕是回不到原來的房裏去了。悄悄退身出來,也不敢一路做標記,隻用心將路線細細記下了,摸索著回到原來安歇的房間。
想起剛才園裏采摘的露水,居然忘了多采一杯。在屋裏睡不著,等天亮,想要再品一品,卻是過了機會,隻有等到再空閑時。想到,不禁有些懊惱。隻得在牙縫裏暫時回憶一下那陣味道,清甜而微淡。
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匆匆忙忙地另選一間房,換了房間住。百合穀裏人好像也不是很多,房子卻多著,大都閑空著沒人住。估計是一個人住著幾間房,都是獨立地小庭院,每一間都打掃得幹幹淨淨的。吃飯時候就隻好跑到廚房,趁著人都還沒吃之前,撿走幾樣自己中意的。這裏房間太多,慢慢尋找,走來走去,就是找不到自己要找的百合公主。
白天不大敢太過拋頭露麵,隻能藏著,悄悄裏找尋。至晚,則到各個園子裏采摘露水。一則是第一天晚上屋子裏找不到茶,以後也就再也不想去找了。百合花露確實比茶水要平淡,卻比清水要香,有股特別的味道,沁入人心。二則是整日無所是事掩掩藏藏的,心裏也不大舒服,出來沾點露汽,寬鬆許多心情。這倒是有點兒像野人的生活了,遠避人群,吸風飲露,卻也是閑散逸適得緊。
這日吃過午飯,小憩一會子,醒來突然記起晚間曾見到的被關在暗屋裏的三個人。這幾天來,雖然還是找不到百合公主,這裏的住過的小部分房間裏,倒是走得大熟了,剩下路徑不足十之一二,仍然有些不大明白。這也不怪婉卿記性不好,這裏庭院太多,又交錯異形,走了幾天,還轉不到整個的四分之一。而且這隻是外麵的情況,再往裏麵前進些,人就稠密起來,沒有多少空閑的房間了。轉過幾個園子,又拐了幾條矮巷,逶迤來到那日晚間的房門前。聽聽裏麵沒有過多的聲音,便推門進去,隨手又將門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