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起湯碗裏的一顆丸子,送到嘴邊,還沒咬下,靈光一閃,突然有了主意。趁著兩個鍾姑娘不注意,手腕用力一甩,將顆丸子朝著對麵的桌子上的一隻裝湯的碗裏扔去。想將碗裏的湯砸得四濺,師伯即便假裝不見,也不能不看見了。婉卿以為這下子定會濺得師伯一身的湯水。準備好了看他生氣,然後就笑。不料卻是沒有笑得出來,被鍾鰩和鍾浟同時用筷子夾住了,慢慢又放進湯碗裏。明明是趁著她們手裏沒空隙,才扔的,都沒有看清楚,是怎麼放下手裏夾著的正在吃的東西。完了,兩個鍾姑娘繼續吃飯,也不做言語理睬。婉卿不信就將東西扔不出去,夾了一顆丸子又往外扔,還是被夾住了。扔了兩三次,沒辦法,也就不再扔了。得另想辦法。
正想著怎麼才能夠將師伯叫過來,忽覺有人將手搭在了自己肩上。抬頭卻是師伯站在旁邊,這麼神出鬼沒的,還真有些嚇人。“丫頭,不用再想辦法了,我都看見了。”對著兩個鍾姑娘笑道:“還是這兩個小丫頭聰明,豈不我現在變成淋湯的雞了。”也不等婉卿讓座出來,找旁邊空的位置自坐了:“我可是在這裏等你都大半個月了,就等你回來,我好跟你師父他老人家交差啊!”“師父他老人家”這種稱呼從師伯口裏說出來,還有一點兒奇怪,他雖說性情有怪癖,隻是表現在對某些人和物。說話上,與常人卻也沒有什麼兩樣。隻很是較隨和,不怎麼拘泥於禮節。沒想到他居然會叫自己師弟“他老人家”。
鍾鰩和鍾浟立刻警覺起來,抱劍施禮。“道長,不知尊號?”雲亭師伯笑道:“沒有沒有!你們倆還是吃飯吧,不吃待會兒就餓了!我待會兒跟你們那個領頭的人說,把這丫頭借給我,我好拿回去還他師父。”兩位鍾姑娘見他言顧左右不回答,也不好說得什麼,沒有辦法。鍾鰩便即坐下,鍾浟從一到後邊去了。
婉卿想師伯說拿自己回去交還師父,定是想出來的計策,救了自然就放了自己,隨便自己去了。剛剛師伯說“沒有沒有”,也真讓兩姐妹嗆得夠了。師伯遠離塵世,加上性子比較怪,不懂得人們常用的虛話套語。見兩姊妹問尊號,本隻是一句套語,便以為是真要問尊號,連忙道“沒有沒有”。想起就不禁覺得一番好笑。
過了一會兒,鍾浟引著奇裏來到。婉卿望了一眼,奇裏隻對著雲亭師伯點了一下頭,臉上含笑,算是問好了。“道長有事?”雲亭師伯看著奇裏,見他不跟自己施禮問好,大喜道:“這小子,我喜歡,大禮不拘小節。”接著又道:“那,我就跟你商量件事。你把這丫頭借給我,拿回去交還他師父,怎麼樣?”這話就跟搶沒有什麼區別,不過能這樣說話的人,卻也隻是少數。人們都在盡量地,將自己真實的想法遮掩起來。永遠沒有幾個人,能按著自己真實想法,真實直接的表達出來,這類人,算得上是真正的性情中人了。
奇裏道“家師有命,要請南宮姑娘穀中相聚幾天,倒是不敢與道長商議。”婉卿不知道這話真假,百合公主怎麼會認識自己,還要請去相聚?雖然這“相聚”一句是黑話,也沒端的要自己進得去,卻出不來。自己與他們素來不相交,少有仇恨。就算是有,也隻不過是青衣城主和青衣令那麼一件小事,也值不得那麼多人來尋。想那青衣令話裏語調,青衣城主與百合穀關係不是十分融洽,青衣令也有狐假虎威的嫌疑。這些都沒必要他們花那麼大的力氣,要自己去死啊!哎,隻能稍歎一聲,哪裏又說得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想些什麼呢?雲亭師伯突然變色道:“你真個不放?”奇裏道:“絕對不放!”語氣堅決。兩個人就要劍拔弩張,相持,互不肯讓。雲亭師伯道:“那好吧,不放就不放,反正你們也將她養得白白淨淨的!”說著徑轉身朝門外走了。
婉卿想叫住師伯,待喊已經不見了。今天終於算是見識了師伯的怪脾氣,也真夠怪的。要換作一般人,說好了要人,勢必就要要到。早就該怒火中燒,燒將起來,兩個人一場惡鬥,打得昏天黑地,張飛不認識嶽飛,最後還是要將自己帶走。就這麼說走就走,說不就不了,這再上哪裏去找著這樣的怪人。還是剩得自己,要繼續忍受幾天囚禁的滋味。
吃過午飯,鍾鰩和鍾浟將婉卿扶到房裏,各去了隔壁的一間。近大暑天氣,午後烈陽似火,最是酷熱難當時候。隻能呆在房裏,閉門不出,話都不願多說,說話也會攪動得空氣生出熱來。靜心可以生涼。小睡片刻,被熱醒過來,站到麵東的一扇窗下,搖扇納涼。
忽然聽到敲門的聲音,過去開了門,卻是雲亭師伯。忙請進來,高興道:“雲亭師伯,你不是走了嗎?回來有什麼事?”雲亭師伯道:“當然是有事,沒事回來幹嘛?我來接你回去!”婉卿問道:“那,那幾個人呢?”雲亭師伯道:“那還不容易,騙過那幾個小丫頭片子,值什麼?你看我剛才不就將他們都騙著了?雲台那小子還在等呢,他可不會同意就這麼將你丟了!”“可是,我身上有毒還沒解完呢!”雲亭師伯道:“有什麼難的,你師伯什麼毒不會解啊?”婉卿聽到這兒,高興的問道:“那是不是從這裏出去,我就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了?”“那你倒想去哪兒?聽你這話就是不想回去見你師父了,你是不是想去百合穀?”婉卿不想師伯猜透了自己心事,點了點頭。
“你不能去百合穀,起碼是現在不能去。他們不是要抓你去,你鬧著要我救你,怎麼還能去呢?”“我隻是不願意被他們這樣強迫著去,我要自己走進去。況且我也受人之托,就當忠人之事嘛!”雲亭道:“他們這樣逼著你去,你還去?”婉卿點了點頭。“隻要你幫我把毒解了,就不是他們逼著我去,是我要去了!”師伯忽然嚴肅起來,正色道:“什麼亂七八糟的,我要去,要我去?毒我是會替你解的,那也還是不能去,你今天必須跟我回雲台基!”婉卿突然鬧不明白,師伯為什麼不要自己去百合穀,上次就是他叫自己去的白衣,怎麼忽的就變了?既然不明白也就算了,少想一點兒,有時候想得明白也是件麻煩事。不過去百合穀這件事,是定下了。自己決定了的事,別人越是不讓去做,要去做的願望就越強烈。
婉卿在心裏犯起倔來,問:“為什麼不讓我去啊?我偏偏要去!”雲亭師伯道:“你現在不能去,有些事情,你是不知道,不過終究也會知道!跟我回去吧,等交代了你師父,你想去哪兒都由著你。”婉卿可不願意做這種傻事。隻要自己一同意,這不成交易了嗎?還是虧本的!師父從來就不限製自己的行動。這回可好了,師伯搶占自己的自由,還得要自己拿自己的去交換回來。就好比另外一個人搶了自己手裏的東西,要求自己再拿著錢去將東西買回來。這是哪裏來的盤算,還說是他給你承了情?
婉卿看著雲亭師伯,轉念想到,他不讓自己去,那得先轉移注意力,將他鬧得糊塗了,才好趁空。道:“師伯,你跟師父為什麼總是對有一句話那麼感興趣啊?”雲亭師伯奇怪的問:“哪句話?我從來沒有口頭禪。”婉卿道:“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她學了師父說話時的聲音,音長音短,起落轉回,一絲不差。雲亭師伯笑道:“丫頭,我不跟你學舌,你也不要扯走了話題。知道你說話能耐,三來四去就給人迷糊,好趁機逃脫,是也不是?”婉卿也笑道:“師伯說哪裏話,婉卿隻是在想,暫時不回去也沒有什麼。你又偏要叫我回去,還故弄玄虛。依我說,你不如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那時候我什麼都知道了,去百合穀也沒什麼意義了,到時候我再拿主意,是去百合穀呢,還是跟你回雲台基,你說好不好?”
婉卿邊說,心下便在計較著怎生好開溜。雲亭師伯聽了,笑眯眯地道:“這個主意原來不錯,我怎麼沒想出來!”忽而又正色道:“不行。”婉卿走上去,抱著師伯手臂,涎著臉,跟她耍賴皮,死纏著要他非答應自己不可。終於雲亭師伯被她賴不過,推下她的手,撚著胡須。“好了好了,怕了你了,先放開手!”婉卿以為師伯答應了,一陣子高興,正打算說些感謝的話,哄得師伯高興地放自己走,師伯也就不會覺得吃虧了嘛。冷不防聽見師伯說:“還是不行,任你變著花樣,不行就是不行!”婉卿看著師伯,假裝是生了氣,撇過頭去不作理睬。看來今天這是無法違拗得過的,非要跟他回去了。畢竟是個長輩,還得看顧著些。隻能稍後再另想其他的法子了,不過也不會放過任何機會。
“師伯,我突然想通了,我不去百合穀了。不過你得先給我解了身上的毒,我才能跟著你回去啊!”婉卿想隻要先解了毒,自己腳上有了力氣,到時候走哪兒去,也不是別人說了能算的。裝作束手就擒,答應了跟著回去。
雲亭師伯見她答應,也就高興了,哪裏去多想。替她解了身上的殘毒。“趁著現在沒人,盡快走,省些麻煩。船也已經預備好了。”看來師伯不是無意間在這裏將自己碰上的,他知道自己要經過這裏,特地在這裏等,所以什麼都預備好了的。婉卿說道:“要不我們還是跟他們打聲招呼,就這樣走了,多不禮貌!師伯不理她隻催促往前走。知道婉卿在耍花樣,心裏打的什麼鬼主意。她想將他們吵醒,勢必他們會來攔自己,趁著混亂,好趁機溜脫。
婉卿故意走得很慢,突然在後邊叫道:“啊,雲亭師伯,我有幾樣東西忘在客棧裏了,還沒拿呢!”雲亭師伯道:“真有什麼東西掉了,也不打緊。我先送你到船上,再說。”一徑將婉卿送到船上,轉身要回去拿東西。婉卿心裏暗喜,終於上當了,趁著這機會可以開溜了。走了幾步,雲亭師伯又轉回身來,將婉卿腿上幾處大血一起封了,叫她不能走動,隻能是坐在船裏,但是還可以防身。
他則自己去到客棧,取了東西,那是婉卿走時故意留下的。迅速回來,走到河邊船上一看,並無一個人影,心裏暗生奇怪。不過料想,肯定還是溜了去百合穀。再次轉身回到客棧。奇裏他們發覺人不見了,也正在找,看見雲亭道長出現,才知道,婉卿是被救走了。又從她師伯手裏一個人獨身溜了,叫住兩個鍾姑娘,也就不再去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