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神靈難保(2 / 3)

想了想,妹妹道:“有一次我就過問過爹爹。”姐姐忙問:“結果怎樣?”“哪裏有什麼結果?他的事,從來就不要我們過問。”姐姐嗔怒:“個小蹄子,說話淨是沒著沒落的,還愛學舌。再這樣子,仔細我真惱了。”妹妹道:“是有一次,但不是我過問的。我路過爹爹的書房,就聽見裏麵響動,有生人說話,聲音很是怪異。我當時是口渴了,丫頭又不在,去端茶回來路過。一時好奇,就靠上去看了看。”姐姐問:“看見了什麼?”“姐姐你猜猜看,我看到了什麼?”姐姐逼著讓她快說,休得故意縈三繞四吊人胃口。“我不是說了嘛,是生人的聲音,當然我隻看見了陌生人。卻是兩個,都站在底下,恭恭敬敬,像是在跟爹爹稟報一些事情。麵貌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聲音還是聽得分明。他們一會兒說到紫衣,一會兒又說到白衣,一會兒又是青衣。我雖然聽得清楚,裏麵卻有很多話不懂,卻是把我給攪暈了。不過說到有一件事,我倒是記得。”

停住了,就不說,她知道姐姐想聽下去,會問她,她就是要讓姐姐問。姐姐問道:“什麼事?”妹妹故意拖著她胃口:“你做什麼又急了,不要忙嘛,沒見過像個猴兒似的,你怎麼不抓耳撓腮呢!”姐姐想是將她沒奈何,隻不作聲。“一切皆好來,且聽小女子慢慢道開,今日個理書作講,專講他,專講他暗夜裏伏埋。”學著副怪腔調唱著,立時就引得姐姐“撲哧”一聲笑了。姐姐問道:“‘暗夜伏埋’是什麼意思?”“隻是個比方。爹爹和那兩個人的談話裏提到了一個地方,‘蓮劍山莊’。”

蓮劍山莊,這倒是婉卿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不過想他們的事與自身也沒什麼關係。自己沒見識過的事,何止這一件,自己見識過的,前前後後加起來,寥寥屈指,可以數清。姐姐說:“爹爹和蓮劍山莊交往在一處,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啊?”“看你,我又沒說有什麼大的了的,都是你自己在這兒說的!”想是姐姐仍舊無奈,隻能夠拿眼睛瞥著妹妹,盯她幾眼而已。想自己要是遇上這樣的妹妹,也隻能是那眼睛盯她,又恨又愛。

船裏暫時沒有了說話的聲音,良久也不見再有說話,河霧濃重,也已漸深,想是也該睡了。婉卿起身進艙,看視弄玉,睡得安恬。

弄玉醒來,倒比婉卿先幾分鍾醒,想坐起來,碰醒了婉卿。天竟是已經亮了,想是的確太困了的緣故,夜裏真真靠著船壁就睡著了。忙扶弄玉高臥,氣色較昨天是越發大好了。問她肚子餓,眼下船在江心,前無片村,後無爿店,隻能少取點幹糧,取些水喂她吃下。因想起昨夜兩姊妹的說話,撩起艙簾看,船還離地兒跟著。

弄玉掙紮著坐起身子。“姐姐你看什麼呢?”婉卿轉過頭來,見她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吃她盯不過,先不好意思起來,渾身上下像是被條鐵鏈緊拴著一般,不自在得緊。“看什麼?”婉卿道,“沒看什麼。你又看幹什麼?有什麼好看的!”弄玉搖了搖頭,突然簌簌的落下眼淚來。又是手足無措,不知道她為什麼哭,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自己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偶爾看護一下人還可以。至於別人的感受,常常是以自己為中心,知道不了別人的心理,想了解,都無從下手了解起走。心下慌亂了一陣,看她慢慢止了啜泣,四目相接,登時靜默,好不尷尬。

婉卿避開眼光,環顧四周,隻好找些閑話,零零散散,把這岑寂支吾過去。“昏迷中,一直聽見你叫姐姐,你是不是有姐姐?”話一出,就覺得有些後悔,這明著不是一個好的話題,隻恨說出的話沒法子收回來。好容易才歇住了,沒來由又要勾出傷心。心裏忐忑,隻望她沒聽見就算了。弄玉回道:“有,已經死了!”還是撞上刀口了,好走歹走,終是沒能逃過,偏偏還是不開了那壺就提了那壺。心下微凜,又碰了她的傷心了,覺著愧疚,就閉口不再說這事了,撥開話題往別的路上引。“身子覺得好了吧?再休養兩天,體力就能恢複全了。”“沒用了,最終還是要死,不是嗎?”這話該怎麼講呢,看她兩眼目光呆直,空空洞洞,能穿透厚厚的幾層石牆,看到牆後麵的景象。以往見她都是嘻嘻哈哈,少有正經的樣子,怎的突然一股蒼涼,像是曆經世事後的紅塵看破,曲終人散時,落得的長窗一歎。“誰說的呢,最後的確都會死。但就比方今天死和明天死,它們就是有著不一樣!古人‘朝聞道夕死可矣’,是因為死前‘聞道’了,得了他心中所願,滿足了,當然就可以死了,那是死得沒有遺憾了。如果沒有‘聞道’就死了,會含恨九泉的,做鬼也不會安生!”弄玉道:“朝死夕死,又有什麼區別,隻不過是爭得多一時半會兒的殘生。人死萬事皆成空妄,爭得些蠅頭微利的由頭,還放著給人用!”

婉卿不敢再與她爭說下去,聽她這言語,失魂落魄,像是中了邪一樣,怕又不知道要引出什麼怪脾氣。“好了好了,你都是對的。來躺下,繼續多休息會兒。”“我不躺下,我要多醒一會兒,躺下去就行不來了,就死了。”瞬息間,又恢複了正常,向婉卿道。“姐姐,你答應我的事,可不能忘記了!”婉卿點頭答應著。“這個自然,找到了機會,我會的。”弄玉突然傾身湊上前來,低聲道:“南宮姑娘,你可不可以像姐姐一樣,抱我一次?”這時似乎才明白她為什麼一直叫自己姐姐,原因大概就在這兒了。隱隱覺得有些為難,自己沒有妹妹,沒有做過姐姐,像姐姐,到底該是什麼樣啊?雖然這些天來,一直守著她,不時抱著她來來去去,不覺得有什麼。經她一提,卻覺得有些茫然,中間像是隔了生硬的一睹什麼東西,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最終還是將她橫抱在懷裏,看她的麵龐,臉貼在自己胸口,露出甜美的笑容,竟真像是自己的一個妹妹。被劍劃開的小口子,因沒有愈合好而留下的淡淡隱隱的紅線,妖嬈而嬌美,忍不住叫人想要去疼惜。

看著弄玉,湧起一陣感受,感覺是上天太不善良,讓她受了過多的苦楚。心裏疼惜,又隻是無可奈何,任何可以變化的情由,都在不經意間將人掠奪一番。倏忽臉上的笑容冷靜下來,沒有任何的征兆,隻覺得兩邊腰間同時酸麻,一陣觸電的感覺,瞬間便遊遍全身,手腳便即僵直,不能動彈。

“弄玉……”婉卿慌錯,不知她又在想什麼。弄玉從婉卿手裏掙開來,轉而將婉卿抱著,放平到自己先前睡的地方,墊好枕頭,將薄被拉過來蓋好。對婉卿說道:“南宮姑娘,對不住了。你幾天沒有休息,可以好好休息一陣子了。我要謝謝你,可是沒什麼能謝的。現在我要離開,我也不要你照顧,我不和你同去百合穀了。可是你答應我的事,你一定不可以忘記。”婉卿問道:“你要做什麼去?”“我要找我姐姐。”婉卿奇怪:“你姐姐?你不是說你姐姐已經死了嗎?”“沒有,”弄玉突然有些激動。“最近我查到了一些消息,知道了她還沒死。”“可是你身上的傷……”

弄玉慢慢坐起身子,“沒什麼了。”透過壁縫,朝外麵望了幾眼,回過頭來,靜靜的不說話。既然弄玉不願說什麼,婉卿也不好再說得什麼,現在就算說,也是等於白說,還浪費了力氣。不如就省省,就順其自然吧。臨走她願意要說些什麼,自己就聽下去,不說,也不盼望她說了。或者此時,說與不說,聽與不聽,都已經沒有意義了。拿她是沒有辦法的,兩次都被她困住了,就當是命該如此罷了。若果真要走,自己也不能阻擋得她什麼。既然已經知道了結果,過程就失去意義了。這樣子看來是有些消極的味道,可是萬事萬物是無所謂消極與積極的。消極隻是因為看透了結局,積極便變得有些畫蛇添足。

“四年前,也有這樣的情形,河霧還要密還要重些。”皺著眉頭,陰雲密布。看著不禁讓人心痛,總想要將她抱在懷裏,去疼惜她。緊緊抱著,用掌心輕輕替她撫平深蹙的上鎖的眉頭,告訴她冬季寒冷的陰鬱,已經走得遠了,太陽就出來了。“那時候爹爹剛去世,百日未滿。我和姐姐坐一條船上,我恨我的姐姐,所以等她不備的時候,我殺了她。可是,你知道嗎?她沒有死,她還活著。”婉卿聽這話有些套路式的,但不願去深究是否有此事,也不願知道是真是假,過程已經沒有了意義,眼下的結果,才是應該關心的。問道:“既然恨她,你也殺過她一次,時間也這麼久,該是忘了,現在為什麼又要去找她呢?”“就是為著去殺了她。”婉卿隻道是她被一時意誌衝昏了,勸解一會兒,待冷靜下來,也就罷了。“你剛才不還說沒用嗎,何必又要去尋此仇恨呢?”“隻要我活著,我就要尋了這仇恨,了結了,方能安心。”隔著忽又道:“我花了整整四年的時間,查閱了江湖上所有高手的身世背景。南宮姑娘,不,我還是叫你姐姐,你答應我的事,不要忘了,好不好?”

婉卿點了點頭,沒想到這時候自己還是會答應她。不聽自己的勸慰也罷了,想起上次被她算計,變成的卻是誠心誠意的待她好,一路看護著她,對她又疼又愛,最後終於又一次讓她算計了。本該有些恨才對,可是怎麼也激不起心底的恨來。才知道要恨一個人,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明明知道她這樣子有些過分,就是不願意去責備她,心裏還是一如既往的憐惜著她。拋開一切的想法,努力想在她的行為裏挑出來一些尖刺,可以讓自己去生氣,去憤恨,看見了都總是不忍心拿出來。前前後後的相處,她到底也還是一個至情至性之人。大約這是感情太過豐厚的原因了,無法確定自己是要徹底的將一個人破壞,那麼就留一份最美好的印象吧。隻能在這兩端做選擇:要麼如是將一個美麗的花瓶碎成小塊,守著一堆零落,也是好的;要麼就是忽視了所有的缺點和瑕疵,將最美好的那一小處,放大到整個空間,並用以取代她本身。絕對不要折中。

“如果會有那麼一天,就請你掛一塊白色的菱紗,以此為旗。不論是在哪兒,我定能夠看見,我都會欣慰,都會感激你。”婉卿不知道她這一去,會是到哪裏,聽她的語氣,像是在永訣。弄玉扶著船壁顫顫地出到艙外,取了竹篙,將船劃靠岸邊。

婉卿在船內問道:“你要去哪兒,這兒前村無著,後店不靠的?”這叫喊亦是無用了,弄玉根本不回聲。對於一般人,也許幾番好言語勸了,她承你情麵上礙不過,就停下來了。但是弄玉的性子,婉卿深知道,她下定了決心的事,雷都無法打動。在她心裏深處藏了一股韌勁,一朝發出來,便如火山爆發,不可遏止。便也不再將言語說她,做著無用的苦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