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神靈難保
匆匆買完回到客棧,弄玉已經醒來,能夠睜開眼了。那瓶丸藥確乎神效,將死之人隻消得大半日光景,也就可以保全性命了。一般不會顧及到性命的外在傷害,是不會用此藥療治的。隻是因為,這藥太過於猛烈了,待傷病初好,接著就有暫時的後遺症。它是將人身上所有可用的生命能量,積聚到一起,共同抵禦傷病,以達到起死回生之用。但稍愈之後,由於抽取去了身體內的生命的能量,便會陷入較長時間的虛弱。這期間身體雖已平穩,若是沒有外力傷害,自是不會有事。但是稍一不慎,也會死於非命,身體太虛弱失去了最起碼保護能力,就像隻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哪怕隻是輕輕的跌倒,也能要人死命,更別說江湖上人,有其他變故。弄玉耗費了大半天的時間才穩定下來,已經躺了有兩天,這樣的情形,到底還要虛弱三到四天,也無法活動。
弄玉看見婉卿,眼角竟滾落下幾顆清淚來。婉卿將手心摸她的臉,理了理兩頰滑落下來的頭發,微微一笑。婉卿叫店小二弄兩大桶熱水到屋裏來,一會兒準備好,自己先洗了澡。她知道弄玉一向潔淨,也給弄玉洗了澡,解開包紮傷口的纏布,傷口已經愈合,肌膚完好如初,根本看不出被利器傷過。隻是臉上的那條小口子,約有兩三公分長,留下條淡淡隱隱的紅線。看上去紅豔妖嬈,反而增加了幾分動人的魅力,更顯得嬌美。
洗畢,已經是酉時日入,剛剛才吃過午飯不久,還不餓。也不在客棧裏過夜,退了房。地麵上總是人多錯雜,麻煩也多,還是在船中過夜,一者沒人打擾,也避了麻煩,二者自己無人也清淨。就這樣子抱來抱去,回到船艙內。
婉卿見弄玉已經大好了,隻是虛弱,靜養幾天便當沒什麼事了,心裏寬慰。因問夜裏傷她是什麼人,弄玉卻不回答。無奈隻作不是存心問罷了,坐在一邊,看弄玉臉色平和,似是想要睡覺,就不問了。左顧右看就隻剩下頭頂的船篷,靜靜坐在一旁,看她悄然成眠。忽然弄玉聽見低低的聲息。“我知道”。婉卿續問道:“是誰?”卻又不再說下去。不說也就算了,婉卿見她眼睛裏噙了淚水,不知是何緣故,也不敢多問。
一時船內靜默,那顆淚掛在眼角,就不落下去。弄玉也不動靜。婉卿知道她體弱不願多言語,也就不看她了。河水雨後初涼,河風新浴,看這樣景致,就同於看著一張梨花帶雨的美人臉。走到船頭,看船在快水裏順流,在慢水上靜止,在靜水裏徘徊。船在江心,時快時緩,卻也還如在平地裏一般平穩。
不知什麼時候,船後跟了隻烏篷的小船,像是有意般,隨著自己的船,不緊不慢,不舍也不棄,兩船一直相隔,僅有丈餘之遠。看看又是一天將盡,落日西斜,昏昏蒙蒙的夜色升上來,將身子在船邊倚著,靠著頭。這幾天來,時時警醒著弄玉,都沒有好好合眼過,隻能是將船壁靠著,略略打會兒盹兒,閉眼稍歇一歇,都已經忘卻了不知道床的滋味。一閑靜下來,就覺著困意襲人。婉卿在夢裏輕輕的哼了幾句,是被夢魘住了。輕輕地將她喚醒,微微睜眼,又即睡了過去。
出來到船頭,河風涼爽,透透氣,腦子覺得清爽,便不怎麼困了。隱隱聽見船上兩個女子說話的聲音,貼水麵傳過來,聲韻婉轉,入耳甚覺得動聽。一個女子征求道:“姊姊,你說我們這一路碰到那麼多好玩的事,什麼時候能再出來玩啊?”另一女子,顯然就是姐姐了。“還想再出來?闖了那麼多禍,你現在趕忙著拜神求佛,求菩薩保佑,叫爹爹不責罵就是好的了。淘氣!”看不見他們說話時的神情,姐姐嚶嚶一笑,想是姐姐說最後一句話時,妹妹擰了姐姐一下。
“別淘了,放手!看我不回去叫爹爹將你在屋子裏關上兩個月,不準出門!”姐姐嗔怒著嚇唬妹妹,但這並不靈驗,妹妹不買她的賬。“我就是不放,就要撓你胳肢窩。看你還敢告訴爹爹,還不帶我出來!”妹妹多是嬌慣慣了,有姐姐痛著,有爹爹護著,便很放肆起來。差點讓姐姐笑得岔過了氣,嬌喘微微。
婉卿聽她們說著一些私房話,時不時的傳過來一陣笑聲,金聲玉應,清脆堪破。弄玉恬靜的睡著,沒有再醒來。怕驚醒了,不聲響。不待聽她們說話,靜靜的在船頭坐著,稍稍歇息一下,吹吹冷風,該好好休息得片刻了。又聽見兩姐妹的說話。妹妹問姐姐:“姐姐,你說那位高公子幹嘛對我們那麼好啊?我們好像對他沒有什麼好處,你說是不是?”姐姐嚶嚶笑道:“什麼高公子矮公子的,時間哪有無所求的人,你見過嗎?”妹妹接道:“是沒見過。我就說嘛,他對我們那麼好,沒有所圖才怪呢,原來是有所圖的!”姐姐道:“他哪裏有向我們要過什麼?”忽然覺得中計了,不好意思起來,忙岔開話。道:“誰又說做了事就一定要有所圖?我對你好,有所圖了嗎,要你給過我什麼?也有少部分人,做事是不求回報!對人好,是因為人心好,不需要理由的。”妹妹逮著剛才的話,不願意放手。道:“怎麼不要理由了?比如你對我好,是因為你是我姐姐;爹爹對我好,是因為他是我爹爹,哪裏會有人平白無故對別人好,你平白無故對人好過嗎?”姐姐不想跟她再費著溜下去,搶道:“我就見你平白對人好過!”妹妹忽然變低了聲音:“我才不平白對人好呢,他們都不接受。”半晌,姐姐輕聲歎了口氣,似是柔腸百結。“也許吧!”半會兒又道:“‘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想總歸隻是想,我也不能平白對人好。親戚朋友,也是不能夠。”
“啊,我知道了!”妹妹突然揚聲叫起來。姐姐問:“你知道什麼了,這麼了不得?”“是了,一定是了,姐姐長得這麼漂亮,心地又溫柔善良,高公子又是個風流倜儻的人物,有情有義;姐姐不平白對人好,高公子也不平白對人好,那定是他看上姐姐你了。否則,沒道理就該是‘無事獻殷勤’。哈,高公子成我姐夫了,嗬嗬!”突然又叫道:“‘無事獻殷勤’原來是為著成為我姐夫啊!”姐姐低聲罵道:“小蹄子,再編排亂說,仔細我撕爛你的嘴。”口上雖是狠狠地言語,話裏卻是鎖不住的甜意,仿佛心上人站在自己的麵前,藏不住的嬌羞,又不盡的歡喜。
“你撕爛我的嘴,就沒有人給你們說合了。”姐姐立時就不語言,像是真怕了她不再說下去,而自己再聽不見什麼聲息,沒有人說合,恐就此見不到了。妹妹見她不說話,以為真是生氣了,忙止道:“好了好了,不說就不說了,還要朝人凶。”
婉卿在船上一句一句聽得分明,想那妹妹,倒是和弄玉相像,其神情定是嬌氣,調皮得可愛。旋即又聽見妹妹說:“不知道那位破公子怎麼樣了?”這句話引得婉卿好奇,先前聽她姊妹兩說話,是聲音傳過來,不聽也難,倒不是有意要聽他們談話。這下子倒是想聽聽他們將話說下去。妹妹也是古靈精怪得夠了,一會兒一個高的,一會兒又一個破的,再過會兒不知道還會有個什麼樣的呢。
姐姐問:“哪位破公子?”“就是砸破船的那位公子啊!姐姐就忘了?”妹妹狡黠的問。“什麼破公子砸破我們的船!瞎編亂造!”聽見說道砸破船的公子,姐姐忽而語氣就變了,似乎是又恨又氣,但是話裏感情成份複雜,不止恨和氣那麼簡單,裏麵的恨似乎讓自己都手腳忙亂了起來。低聲罵妹妹。“那是我自己毀了的,不幹他們什麼事。我就是不要別人碰我東西,我沒允許,誰都不成,你也不成。”隔了又加道:“天下女人都一個樣,用花瓶將自己簪起來,供著讓人把玩賞弄,她還驕傲自己是件藝術品。男人也沒什麼好,更是一個樣,骨子裏全是一灘爛泥,汙穢又軟弱,還自道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隻不過都是為自己的行事找個堂亮的借口,自我安慰,心理平衡,順帶騙人眼目。統統都隻是虛偽的表情”
“啊,不對不對!”妹妹似是找到了姐姐話裏的漏洞,叫喳起來。“那半夜裏你又給他們風衣,那又該怎麼講?”姐姐一時語塞,找不到話支吾,便默然不作聲。妹妹還在旁絮叨一堆閑話:“何況我要是把我自己簪起來,你上哪兒去找那麼大的花瓶,連花瓶都沒有,後麵還怎麼進行啊?”
那天兩姐妹坐雙舟,路過青衣城,船行在江邊的一處臨水亭旁不遠,由吾和吾丘被那群人追,飛身恰好落在她們的一隻船上。不久發現,姐姐是憤怒已極,一掌之下,將那條船擊得碎了,沉入水底,卻帶由吾和吾丘到了她們住的船上。其時天色將晚,船不曾停泊,一直在江心飄著行走。五月初夏,夜晚的河上,河風還是有些生涼的。姐姐本是要待天徹底晚後,讓他們在船頭露宿一晚,才可以泄一泄自己的怒氣。雖然也是露宿了一晚,到半夜裏,姐姐又不忍心聽他們在船頭瑟冷地發抖。便叫妹妹拿了兩件風衣,放在了船艙外。
這事婉卿倒是大略看到了些。夜靜悄悄的,漸在人眼裏進入昏睡狀態。姐姐聽到了聲音,知道由吾和吾丘是穿上了風衣。照著姐姐的性子,要是兩個人不領這份情,她會一手撕了兩件衣服,並將他們兩個直接從船上攆下去,不管船還行在江心。泅水而渡也好,淹死也罷,都是她不會關心的問題。
姐姐話鋒略轉:“聽說,我們將他們送上岸後,他們便分別去了朱衣和紫衣,隻是不知道去幹什麼?不久又傳言,說他們將朱衣和紫衣城主都殺了。以我看,或者四大城的城主都沒死。”
婉卿聽到這兒,心裏一驚,白衣城主四年前就死了,不知道情況。青衣城主,卻是自己親手所為,餘者便不知了。自己從來不知道這四城城主是什麼人,有什麼事。隻是行藏怪異,很是叫人不解。知道兩個城的城主都已經死了,忽然又聽說四個城主都沒死,很是驚詫。不過這女子眼力,果然是很不一般,按她的話,倒也不是沒有可能。妹妹一邊正色著說道:“這不大可能,但也很大程度上是可能的。姐姐你想啊,那兩人是百合穀的,月黑風高,你也知道,我們卻將他們放走了。這種事都有可能,還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啊?”
姐姐聽第一句,還道是合著自己意思,聽到後麵,知道她又在將話照自己,也不理她。不動聲色地說:“你說的,也有理。但我看,爹爹也知道了這件事,也知道了這秘密。爹爹卻不是百合穀的人啊!”婉卿又聽提及秘密,在青衣,也是因為這個,還沒有開始,就混亂了好一場。這下去不知道還要怎生亂法,說不明白,也不知道這所謂的秘密究竟是什麼。妹妹笑道:“你忘了,爹爹和紫衣城主有流水之意,從他那裏得來,也沒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妹妹,你這話就不妥了,爹爹和伯伯,從不相互滲透生活,他們各守各的方式。”妹妹問:“什麼叫各守各的方式啊?”姐姐道:“就是不分什麼事,管它好的壞的,兩人你不涉及我,我也不殃及你。當然這隻是比如,就是彼此的事,誰也不插手,不過問。”妹妹又問:“能做得到嗎?”“誰又知道來?爹爹的事,從來就不要我們過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