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卿突然一陣戰栗,像是觸電,自己何時說過要去西城了?他們又是聽誰說要去西城?“白衣城,誰說的要去了?”婉卿甚至有些慍怒。“昨晚的那個道人啊!姐姐,你不會介意這麼叫你吧?你難道忘了?他叫你往西城去走一圈的!”
“那我也沒叫你們就往西城去啊?”婉卿覺得像是被人欺騙了,甚至想馬上叫他們停住,回過船頭,逆水到哪裏都無所謂,就是不去西城。
“爹爹說,你也沒交代要往什麼地方去,昨夜聽見你和那道人談話,知道了這個地方,估計你要去的。”說完朝婉卿爛漫的笑容。婉卿不想再看見那張臉,見到就像著了魔一樣,想拒絕這帶有幾分邪氣的笑,睜著眼,就不忍心拂她的意,又接受了她的笑。忍住沒有說完的話,忽又是想起了什麼,繼而又問道:“下午陪我到城裏逛逛,可好?”
“嗯,好啊,好啊,我在這船上都連著呆了好幾天了,怪憋得慌的,也想上岸玩玩,爹爹又不讓……”嘟了嘟小嘴,“姐姐,我去給你準備午飯!”歡喜的就走開了。
“哎……”還想順帶問一些其他的事,話未說完,船家女兒已經到後艙去了。
午飯後,倒是船家女兒拉著婉卿,一同上岸。船家將船在岸邊停靠穩當,去補給船上所需的物品。臨行叫住女兒,叮囑小心注意些,趁早回來。
這個小市集是白衣城的最東端,距西城中心,尚有一天的水上距離。市集雖小,也頗為繁華,往來船在這裏停靠,是以商旅雲集,物聚珍寶,雖比不上中心城域那樣的風流富貴,而餘妍有餘,也算是富麗堂皇了。街市到處店鋪林立,酒旗低掛。轉了兩回,也無什麼東西要買,便欲回去。船家的女兒拉了婉卿的手,一路直走,一邊對她說些好玩的事。
“這裏呀,以前我和爹爹來過。那邊有條街,特別好玩。”說著用手向前邊指給婉卿看。“這裏人都叫那條街叫‘亂街’,外來的人嫌他們說的怪,叫他們‘怪街’,也有好多人叫他們‘百寶街’。我看那裏麵挺怪也夠寶,那裏麵好玩的東西,數都沒法數清。走我們過去看看吧?”徑拉了婉卿的手往“亂街”上來。
“啊,這是什麼……”乍見這不知名的東西,心裏發寒,嚇得跳起來,直往後躲。那是一條花蛇,在婉卿腳下繞來盤去,舌頭一邊吐訊,發出絲絲的響聲。婉卿從來沒有見過蛇,地上到處都是,一見到就覺得身上一陣陣酥麻,嚇得不知怎麼好。還有老鼠,老鼠也一樣,髒兮兮的,黑乎乎的毛都結成塊,在地上來來去去的爬,吱吱的叫。
“別怕,別怕,他們不會傷害人,我們還是到那邊去吧。”船家女兒拉著婉卿從蛇鼠堆裏跳出來。“在這裏,那些野東西從不會攻擊人,也不會攻擊其它動物。就算是貓和老鼠呆在了一起,也不會有事,它們不互相撕咬攻擊。別處可不成,就沒法子。”
“為什麼?”婉卿不由得好奇地問,“貓不捉老鼠?老鼠見著貓不逃?”如果那樣,那些野東西吃什麼,怎麼過活啊?“本來貓是要捉老鼠的,老鼠見著貓也是要逃的,但是到了這半條街上就不一樣了,貓它怎麼都不捉老鼠,老鼠也不怕貓。”稍微停頓一下,臉上滿是虔誠的樣子。“你說怪不怪,這裏人叫這半條街‘虛街’。”
“虛街”,那是什麼意思,是不存在的街嗎?明明真切地在啊,豈不是自相矛盾!現實裏怎麼可能允許這樣無稽的事情出現呢?莫不是人們臆想出來的?也有可能,就隻相當於一處風景,怎麼都隻是一塊頑石而已,人們卻能牽強附會出五花八門的精彩來。隻要人樂意就成,別的什麼也許不是怎麼重要,這樣的事畢竟也無可厚非。
“不知道,聽說可能是這樣子。這半條街裏,除了人內在思想的東西,世上所有實實在在的,且是無法共存的,相互矛盾顛倒的東西,在這兒,都確確實實的存在,而且也沒有什麼順序,不分什麼矛盾顛倒,可能與不可能。完全打破了人們日常形成思想觀念,和思維邏輯,所以人們叫它‘虛街’。”
婉卿覺得好笑,能把所有矛盾的事情顛倒過來,並且還存在,倒是很新鮮的,這裏頭一回聽說。婉卿開玩笑的道:“有‘虛街’在這兒,不能出現的都出現了,那是不是也應該現出一條‘實街’來啊,不者怎麼叫什麼都可以存在呢?”
船家女兒拉著婉卿的手,臉上很是高興的樣子,道:“姐姐,你好聰明啊,怎麼知道還有一條‘實街’?”單手指了指前邊,“呶,看見那邊那半條街了嗎?就是‘實街’了。”婉卿不料真會有這條街,自己胡亂一猜,居然中了。隻不知道這條街裏,又會有什麼令人咋舌,奇怪得不可思議的事情,想總不會離奇到裏麵那老鼠見著人都要跳起來咬,就對了。船家女兒天真得可愛。循著望去,那邊半條街,比這邊要幹淨齊整的多了,甚至根本沒法比。兩者失去了比較的基礎,根本就是不同類,不同類怎可以比較?
婉卿問:“難道它與這邊的相反,什麼都不能存在,就跟著現實一個樣,是不是,不然怎麼反著叫‘實街’?”船家女兒回答道:“不是,與這邊大概也一樣,它能將人內心想的,就是虛幻的東西,統統變為真實。尤其是……”轉過頭,眼睛四處搜索,像是在找人。
“尤其什麼呀?”婉卿見她不說,追問到。“哦,看到了,尤其是那個算命的老先生。他用一隻細料的碗裝了清水,你要能在那水裏看到什麼,不論是過去將來,隻要你能看見,不久的一天裏,就可以實現,成為真實了。”
“真有那麼靈驗?”心想若真有那麼靈驗,那人還不趨之若鶩,有事看一下,過幾天就有了,也沒必要風裏雨裏地奔波勞苦了。船家女兒說:“在那水裏能看到的,便是一個人內心裏最真實的想法,也便是一個人的命運歸宿。但是不多人來,他們都不大願意過早知道自己的命運終結,也有人害怕知道了自己不願看見的命運。還有一件事,即使你不看水裏現出什麼,你單對著那碗水許願,不論是什麼願望,都能願望成真。要不我們去一下?”
“算了,你去吧,我不去。”婉卿還是不信這麼玄乎的事情,比著‘虛街’裏不可能的存在,還更要玄乎。看著船家女兒走出了幾步,忽有轉回來。“姐姐不去,我也不去了,我們再到那邊逛逛,那邊也有很多好吃好玩的……”
直到夜色彌漫上來,轉過一座角樓,才在一間茶樓下找到船家女兒。小姑娘,就是太愛貪圖熱鬧,淨往熱鬧處瞎擠混,也不怕跑丟了。
回到江邊,船家擔心女兒,已經等得焦慮不安了。那女兒一看見爹爹等在江邊,忙跑上去撒嬌。船家摸了摸女兒頭發,一個勁直罵她,催她上船。
在岸上已經吃過了晚飯,就不再打擾船家,上船早作休息。隻叫端了兩盤點心,並一壺清茶,夜裏即便餓了,也能挨到明早了。船家女兒卻不睡,踱到艙內來,找婉卿說話。
河霧在夜色之後升起來,緊緊掩上窗台。
想起日裏有話還想問,回頭卻讓她走了,是關於一些自己都說不準的亂七八糟的事情。讓船家女兒在床沿坐了,搬出來妝奩,原是要準備梳晚妝。見她在床沿坐著無事,別過頭來,細聲細語:“你叫我姐姐,妹妹來幫我梳一下頭發,可以不?”船家女兒高興地站起身來,接過梳子,卸下晚妝,邊梳邊看她秀發如雲,烏黑似墨,禁不住讚歎起來,將一把濃雲在手裏把玩。
婉卿便問她:“你知道白衣城的一些事情嗎?”叫船家女兒進來,說了一句話,忘了不知道該找什麼話題。可以問一些事情,但絕不指望從她那裏知道多少,一個長時間風行水止的人,還是個年級輕輕的女子,雖然見得很多,因為年輕的緣故,常常隻是因為好奇,能知道一些表象的事,說能真正知道些什麼,隻不過玩笑的話罷了。這突然裏,加重的沉默,要是讓這默然持續下去,最後的收局,隻能是一個尷尬。於這夜,打破一點兩人間默然時的岑寂,也許該比較重要。
“知道一些,但是不知道姐姐要問哪些事?”婉卿對白衣城所知幾乎無,不知道從何問起,又該從何說起,適才隻是隨口一問。船家女兒的反問,一時竟啞口無言。“要不我說一件白衣城最近發生的事吧?”船家女兒湊在婉卿的肩頭,從銅鏡裏看看她的雲鬢,發髻稍稍偏了。“那也好吧!”婉卿隻隨她怎麼講都可以。
“三個月前,我和爹爹也是送一位女客人到西城去。”她稍稍停頓了一下,看婉卿在聽,才又繼續說起。“到那兒時,天正好進黑,送走了客人,我們沒有立即返船回去,說休息一夜,第二天早上好有精力回去。第二天早上,爹爹叫起了個大早,還沒有洗臉呢,剛一掀開簾子,昨晚送走的那位女客人,竟然就站在船頭上,她還說要坐我們的船回去。我們當然很高興,常常回去時因為逆水,都是空著船不載客。不過隻一個人,再說水麵雖然逆水,水勢卻是很緩,也不用怎麼費力,爹爹也就答應了……”
“你說這些好像與白衣城沒有關係?”婉卿不待她繼續說下去,打斷話,插問道。聽她這一長段話,說了半天,也不見現出正題,雖然自己不性急,隻怕這樣子,說到明天天大亮,也說不出什麼自己想要的。何況夜也逐漸深起來,自己不睡覺還成,這幾日裏睡得也夠多了。將她搭上,她可不一樣,白天一定是有事要做的。
船家女兒急忙分說道:“有關有關,我想起來了,那位女客人跟姐姐長得一樣漂亮。”婉卿看她,臉上忽而現出惶恐的表情,蹙在眉宇間,隻是短短幾秒的停留,如輕雲淡月,一下子又消散了。
“那女客人很凶嗎?”婉卿輕柔地問,生怕是自己言語間太重嚇到了她。“倒不是,那位女客人,也挺和善,長得又漂亮,跟姐姐倒是有八九分相像。”婉卿突然變得有些無所適從,小孩子家家的就是有些善變,上一句話還陰雨晦冥,接著就雨散雲開,現出微微的光來,照見了彩霞。見她說話還是有一茬沒一茬的,一時半會兒真沒個結束,往往又沒頭沒腦的瞎渾說些。婉卿再次打住:“好了,別說那麼多了,那又有什麼事?”船家女兒輕聲道:“姐姐別急,聽我慢慢說,就知道了。”婉卿隻好再耐下性子,聽她沒緩沒緊的說。“我們晌午時候返程出發,起先我到過兩次那位女客人的房間,每次見她都是躺在床上睡覺,身子向外,眼睛都是閉著的。第三次我去給她送茶,她還在睡覺,我不好進去打擾她,也沒再進去過。奇怪的是,她也一直不叫水,船艙裏連茶杯都沒一盞,河裏的水又不能直接喝,你說要是她渴了怎麼辦?下午大約申酉相交,她忽而叫我們調換方向,順水又望白衣城來。姐姐你是知道的,隻要租船的客人給錢,她們叫順水,我們就絕不逆水。其時逆水行出時間不多久,也才沒多遠距離。到西城時,正好天將黑,趕上城門關閉前,我們不進城去,隻是她自己一個人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