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誓達目的(3 / 3)

婉卿將篦子,慢慢細細的篦著頭發,聽她喋喋碎碎終於將話暫停下來。但是話還沒完,看她神情,是不願意停下來,似乎在瞧自己的意願,怕自己不願意聽。於是轉而忙問道:“就完了?”“姐姐,你又插嘴!第二日突然就有傳言,說是白衣城一家全被殺了。隻有幾口人因年幼逃脫了,城主也死了!”

不想居然被這丫頭倒搶白了一句,這下婉卿真插嘴了,“全死了?”無法想象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血給人的印象,總是最能震撼人心,喚醒沉睡在頭腦意識裏最底層的,最隱秘的悸動。在心底一時閃過千萬個念頭,千萬種場景,每一個、每一處都是以撕裂那點柔弱的承受能力,最終走入崩潰,那經不起輕顫的脆弱。

婉卿轉過頭看船家女兒,她還撥弄自己頭發,這頭發梳著,似是三千丈的沒有盡頭。說道死人處,她臉上出奇的平靜,怡然自安,一副與自己毫不相關的樣子,甚至表情應該算是有些冷漠。這份淡定,是自己從未曾見過的,倒不似一個船家的女兒,像一個慣走江湖,閱曆豐富的老江湖。但是自己不及去想更多,有太多事情,不是自己能想得出,不如聽一半,留一半,也不必去想那另一半了。想亦是無益,自己曾經看見師父,默默一個人站在屋簷下看燕去雁來,慨歎生命的匆忙和無奈,冬霜悄悄掛上鬢絲。自己可不想像師父那樣,寧願少想些,對一些事情不知道也好,不要站在陽光下也還是憂鬱得讓人覺得冰涼。行船南來北往,就是一個不定的局,局裏局外,能想得清楚的,願意想清楚的,屈指寥寥可數吧。不是自己偷懶,時間似乎太少了,白天一眨眼變成黑夜,除了吃飯穿衣,再加上這長長時間的洗漱,沒有足夠時間,能去想那些與自己太過遙遠的事情。倒不如放寬鬆些,隨她又怎樣?

“姐姐,你怎麼不問是誰殺的呢,難道你知道這些事情?”婉卿回過來神,搖搖頭。開始是自己叫她說的,可是突然有些厭倦情緒,還越來越嚴重,不想再聽她說。會過來頭看著船家女兒,那張臉還是清靜。可是是自己先叫她說的,不能打斷她。將心裏那股厭倦的情緒用力壓下,忙散氣閑心,靜下來,才稍微覺得好一點。笑著回答:“不知道,我聽你在說,聽得專心呢!那你說說看,是誰殺的?”

“不知道,隻道是很離奇,無從知道起走,外人哪裏知道得許多。興許他家有活著的人應該知道吧,估計也僅限於他們知道了,外人還是不會知道。”

“那,那位女客人呢,還回來過沒有?”婉卿隨口問她。

“哪裏知道!聽到這消息,爹爹立馬就返船回走,生怕沾上一些些晦氣。”婉卿聽她似是有些怨恨的口氣,忙寬慰說:“你爹爹是對的,這叫明哲保身,省去了多少麻煩!她這也是怕你出了什麼事嘛!”

“我才不喜歡這樣子。”噘著嘴,停了停,忽然跟婉卿道晚安。“姐姐,還是早些歇了吧,頭發梳好了,這夜也不早了。”說完收拾了妝奩,替婉卿放好,匆匆走了出去。三兩分鍾,隻見她又進來,端了杯茶,放在案桌上。“這是睡前的寧神茶,姐姐趁熱喝,涼了,味道就不怎麼好!”小步出去了,將門也順帶掩好了。

婉卿起身走到桌前坐下,碗裏還漂浮著一兩片葉子,沒有名字的山茶,味道也清遠。水是新鮮的,茶亦是剛剛煮好,葉麵舒展開來,泛著小小的氣泡,飄飄地升起來碎了。真想起來了要睡覺,船總是平穩,平穩到話裏漸漸都充滿了睡意。做夢是必不可少,做夢也多起來,

船進到西城已是天明,拿出包袱翻檢,這一路上盤費花的也不少。計劃著以後得節約些,出來隻算了陪師伯四處轉幾圈,看一看便回去,幸得當時留心,多帶了不少盤纏。否則,出人意料,到了西城之後荒街野店也是沒一間可供露宿,最重要的,怕是要將腿走長也不能回去。疊衣服時候,從衣物裏抖落出來一支鳳釵,是從青衣令頭上摘下來的那支。有幾次找過,都沒找到,師父看了又將它還回來,自己也是清楚記得的,還道是不翼而飛了呢,卻原來丟在了這裏,叫人一番好找。拿起來細看,曾一段時間在自己手裏不曾在意,就一支普通頭釵,還是與那幅絹畫上一個摸樣。敢斷定鳳凰就應該是這樣子了,自己沒有見過鳳凰,但畫上的和這釵上的是一個樣子。腦裏忽的一閃,閃過一個鏡頭,船家女兒剛才也簪了一支這樣形狀的發釵,頂上多了一顆珠花。心裏陡升起疑惑,青衣令和百合穀,這兩樣東西都是百合穀的,難道這船家女兒也……至少該有些關係。婉卿思想上有些憊懶,常常不會做過多的前後推理,又不會及時看破一些馬跡蛛絲,使得前前後後貫連起來。隻是心念頓生,想起些微異常。放心不下,悄悄潛出屋來。船不是很大,除去後艙,總共隻有四間小房。客人也是不多,另有兩位今早都離開了。船家已經睡了,看看自己房間燈昏暗,船家女兒屋裏燈也還暗著,四下裏人息燈靜。靠著板壁,輕身躡腳到了船家女兒屋外,側身向裏窺望。剛靠近,聽得“呀”的一聲,門打開了。船內甬道窄短,又沒有拐角,無處可以藏身。忙整衣定神,幸好別的本事不怎大,冷靜倒是頗有餘地。臉色一如往常,做舉手敲門的動作,將手擱淺在半空裏。

“姐姐,這麼晚了,還沒睡啊?”立在門後,望見婉卿。粗粗將眼光掃視一遍,還是剛才的穿著,連外套都沒除下,頭上確是有支釵,卻不是鳳凰,隻是一隻蜻蜓。心裏疑到是自己看錯了,眼花了,沒道理會疑神疑鬼才對。將餘光再睃了一眼,屋內裝設極是簡單,一張床,床邊上打開的妝奩,裏隻有一把梳子,一把篦子,和一支蝴蝶的簪子,再沒多的東西。像一個雪洞,光得沒有月亮,晚上都能反光。

婉卿很隨便的說:“我想送你一方手帕。”從懷裏拿出一方雪白的緞子做的手巾,交遞給她。“你看你們明日就回了,你對我這麼好,又叫我姐姐,我也沒什麼好送你的。明天我也就走了,這方巾子,就作是紀念吧!”

船家女兒見到婉卿似乎就高興,又見到她拿出來的手帕,臉上像是將歡喜塗麵霜一樣,塗得緊滿緊滿的。“姐姐哪裏話來,俗話說‘黃金不貴,鵝毛情重’,這樣東西,我怎麼敢要!”婉卿聽她前前後後,姐姐長姐姐短的叫不停,話裏甚是真摯,坦然不見有藏掖,一時渾身反不自在。

她見婉卿不怎麼言語,以為是對明天的離別黯然,心裏著實很是感動。安慰道:“明日今夜別過,姐姐珍重了。相逢即是有緣,今日緣深,明日緣淺,想總還能再見。”

婉卿正思索怎麼樣子才能說再見,不能一直站在這裏。說離別的事,隻是匆忙裏隨手支了一招,還管用。時間久了,總不能保證每招都管用,要知道可能的事情就不會絕對。聽她說出這番話,也生了一點觸動,但終於可以走開了。“你也還是早些休息吧,我這就不打擾你了!”

不等她回話,走開了,回到自己屋裏。莫非真是看錯了?眼見的還未必是真相,記憶也並非是不出錯的,又想她的話,心裏頗為不安起來。自認是看錯了,整理床鋪,掩被就睡,不再去想這些事了。翻了幾個身,沉睡下來,一夜也還安穩。

“喲,醒了醒了。”朦朦朧朧裏聽見一個聲音,軟軟細細的。“就等你醒來,好半天了都。”乜斜眼睛,見著一張陌生的麵龐。清秀的神態,眉如掛柳,睛如點漆。繼而又嬌羞無限,臉泛春暈,顯得楚楚動人。心下一驚,這是誰家姑娘,怎的沒見過,跑到自己這房裏來了?記得昨夜裏是閂上了門的。忙翻身坐起,隻覺得是被人綁住了手腳。要掙動,下身麻痹,一點力氣也用不上來,又摔了下去。動一動,上半身便立刻一陣劇痛,如萬蟻鏤心,再不能動彈。一陣眩暈,這地方似不是昨夜的地方了,完全陌生。現在不道自己身在何地,畢竟生死大限,心裏暗怕起來。這人隻守在旁邊,卻不怎麼行動。這樣情形,隻得強自冷靜,自我寬慰,是福不是禍,要是對自己不利,也不用等到自己醒來了。但不知她究竟意欲何為,如果是要等醒來,好折磨自己,別有所圖。曾經就見過這種人,專好在人清醒的情況下,玩弄手段,折磨人,把人弄成殘廢,心裏就別樣的高興……

想到殘廢,心中驀地湧起一陣悲涼。殘廢,勉勉強強的剩得半條殘命。渴望活著,也渴望死。但是不要這樣生命半殘,無痛無癢的存在,太過於在乎完美,就害怕生命缺殘。倒不如痛痛快快幹淨利落地去死,給生一個值得瞻望的結果。雖然說,死總是一個要讓人心痛的結症,不願生命能活得激烈,隻企望死時可以蕩氣回腸,也算是對於生最虔誠的祭奠了。但是,對死又總是悸怕,浮現著不安,強烈地催促自己害怕死亡,以及與死有關的一切掙紮。或者,還是該安安靜靜平平淡淡的輕聲來去,並守住對生命的強烈憧憬。死是一種無望的思索,生應該是比死更艱難的思考。兩者都叫人一樣,不由自主地心裏淒苦。這種淒苦,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生有生的歡愉,死也會有死的豔麗,兩者排斥開自己的想法,同時又那麼強烈的吸引著自己。陷進去,深深地無法自拔,感知到存在的快意,並開始留戀。

麵前晃過如新月般姣好的容顏,微顰淺笑。可是,不是嗎?容顏再美,總還是有一天,也會凋殘如花落。想得不明白,心裏酸楚,莫大的空洞,忍不住長籲一口氣,輕歎一回。黛眉深蹙。這不經意間裏露出來的淺笑,愈加使人心力枯竭。緊緊地將心攫住,一場酸楚,將頭往後仰起,禁不住咽下滿腹冰涼,又灑落全身,眼角滑落幾顆清淚,簌簌。

這突然而來傷慟,不因為心中的悲涼的起伏,而生長,而歇住,相反愈是濃烈而詭譎。有朝一日,紅顏盡成白發,滿地秋葉紛紛,而自己已隻是白骨荒草。站著的青衣令,不還是姣花照水,傾城的容顏,牡丹盛放一樣的年齡。匆匆,又怎樣了,血染紈素,轉眼化成了亡魂,青山啼血。生命不堪,而那些飄在屋角院落的印腳,漸漸已是塵土。又有誰會知道,會記得,擱在桌上的那半塊玉,也有舊去的主人,而看顧兩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