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陌生來客(3 / 3)

“伺機而動?”吾丘覺得他話裏有話,但又不好纏問下去,事情也不知是好是壞。那就隻有等到明天方見得分曉。為以防萬一,先探一下路,是明智的,到時候即便發生意料之外的事,求得脫身當是可以。

街衢如柳,狹細而深長。月光如水,在高處照得分明,屋遮樹掩,路上輕一團濃一團的影子。穿過兩條街,麵前聳立了兩座譙樓,左右各一,氣勢森森,欲要破天而立。悄悄繞過到後牆,聽牆內人聲寂寂,偶爾有一兩聲貓喚耗子的聲音。由吾對吾丘點了點頭,示意他準備行動。輕身縱越過牆頭,落在花園中央,折身向東便行。穿廊度戶,避開守夜的人,逶迤到了正堂。由吾在前邊招招手,吾丘見到這曲曲折折的廊子,並了亭閣數十,整整齊齊地錯落有致,想到不愧為一城之主,也算得是人上富貴了。見由吾招喚,緊兩步跟進正堂。卻不是什麼正堂,在外間見得算這裏最為高貴氣派,以為便是正堂。一見之下,才明白隻是間香房。正中靠牆一個香案,龍爐裏還燃著三隻素香,香案上方掛了一幅素絹的鳳凰圖,那鳳凰活脫脫直差從畫裏飛出來,舉翅而未動而已,跟那把劍上刻的卻是一模一樣。香案兩邊各置了一張抽屜,那自然是放香火之類物什的了,餘了整個屋子便什麼也找不到。屋子本來就寬大,沒有了物件,空空蕩蕩的。吾丘正不知為何要進來這樣間屋子,一時不知舉止,見由吾拉開抽屜翻檢起來。翻了兩回,什麼也沒發現,失望地搖頭。輕歎兩口氣,望過牆上的絹畫,似乎突然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眼裏射出一道精光,臉上露出詭笑。跳到香案上,解下那幅畫,果見牆壁上有一個空洞,黑乎乎的。由吾伸手往裏麵去探。

“小心,師哥!”吾丘看由吾伸手往暗格裏去,也不明底細,擔心遇到機關暗器之類,急忙提醒。

“沒事的。”往暗格裏探了探手,不禁感到奇怪,什麼也沒有。往暗格頂上再摸去有一塊方形的突出,卻怎麼也不能動挪半點。周圍察視一遍,隻有剛才解畫的地方有半截釘子露在外,半載陷在牆裏。畫便是綰在這釘子上的。用手往下按,想是機關就在這裏,不料怎麼也不能按進去半分。左撥右弄,就是不見動靜。

吾丘見他發急,一邊提醒道:“試試往外拉。”由吾一怔,醒悟過來,用手輕輕一拉,便覺得動了,拉出來兩分長,就再拉不出來了。改手再往暗格裏探,那突出已現出來三四分長的一截,手指用力夾住,能取出來。是一個盒子。吾丘問:“是什麼盒子?”由吾笑道:“就是這個盒子了,我找的就是這一個盒子。”啟盒而視,一顆鵪鶉蛋大小的珠子,熠熠流光,羊脂玉一般,玲瓏可愛。

“這是什麼啊?”吾丘好奇地問道。

“鳳眼!”由吾隻看住珠子,眼珠子也不眨一下。

“鳳眼?”

由吾也不回答,過去取了剛才那張絹畫,展開交給吾丘拿在手裏。自己握著珠子,放到畫下,對準畫上稍左邊鳳凰的眼睛。吾丘還不明白為何,那隻鳳凰悚然動了一下,眼睛乍亮,緩緩飛起來,從畫裏倏忽脫身飛出來。盤桓良久,隻在畫麵上移動,引頸長鳴,卻不見真個從畫裏飛出來。羽翎泛著崇光。由吾合上盒子,倏地一下,那鳳凰便恢複到了先前的形狀,有在素絹上了,靜氣凝形。

吾丘驚得呆了,幻象亦不會如此真實,出神望著由吾。眼中神情由奇異又變成錯愕,身子僵立不能動。由吾道是乍見這景象,驚愕在所難免,自己那日見了這,張開了口合不上,還一樣的愣了半日。推他一把,不見動靜,眼神怪異。循著眼光望過去,立時也被嚇了一跳。他來時小心翼翼,前麵幾處守夜的人,都被自己打暈了的。進來取東西,亦不過三兩分鍾的事,自己一路小心,或許還是大意,竟沒發覺門口早立了一個人。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悄無聲息,如鬼夜出如神隱沒。但他也不慌,畢竟慣走江湖,應變還是奇速。仔細看是一個女子,也穿著夜行青衣。那倒不用很擔心了,即使不屬同類,也不至於是大敵。卷好畫,交與吾丘,抱拳施禮:“姑娘既非敵人,便請借過。”他知道她人擋在門口,就是有意,何來借過之說。不過他向來喜歡把話說在前頭。擎劍在手。

那女子卻不言語,背對了門,向前走了三步,猛然一個回身,虛劍刺將過來。由吾早做好準備,見她劍到,忙閃身避開,斜劍輕刺,劍至中鋒,改刺為挑。這一劍竟是要挑那女子手腕了。由吾無心在此纏鬥,那女子劍勢甚猛,雖看得明白那隻是一記虛招,然虛中藏實,實中是虛,已無法分清虛實,是以還劍也就狠了些。隻虛晃一招,便直下力挑她手腕,迫使她自救,一招之內取勝,脫離此地,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背後猛聽到吾丘:“師哥不要!”

劍勢已出,勢已不及,發勁又恨,勉強回力,無效不用說,反而自傷。那女子臉上毫無半分驚慌之色,眼見劍尖已挑上手腕,毫發之際,隻見她將手腕一抖,手中劍平空裏脫手飛出去。這下更讓由吾驚駭了,使劍之人,手中劍豈可脫手?但來不及細想。那劍橫飛出去,鋒刃徑直撞上由吾劍鋒,順即將由吾的劍蕩開。這一切隻在瞬息間便完成,吾丘在一旁看得冷汗滲出來,見勢凶險,這一招又被平安化解,心下大慰。

見她側身反轉,輕舒玉臂,一招釜底抽薪之式,脫劍未及觸地,已擎劍在手。轉身後躍,已在數丈開外。

回到客棧,算算來去時間不到半柱香。夜來無甚大事,早早收拾停當,準備入寢。街上傳來三更天的梆聲,翻來覆去無法入定。突然想起剛才的女子,又記起那天晚上客棧碰到的婉卿。天下女子都這般怪異,不分緣由,也不言語,揮劍便刺,轉身便走。吾丘卻叫自己不要。在房間裏踱來踱去,心頭掛著個老大的葫蘆,裝滿了疑問,不用傾斜就從瓶口裏,像地下泉水一樣冒出來了。推開窗子,冷冷融融的月色,明淨如同空無。那劍法卻也似這月光,爐火純青時候,臻於化境了。街底有守更的人,聽見一兩聲腳步散碎,兩隻貓廝趕著,嗚嗚的聲音,淒厲得人心裏磣得慌。

步出房來,輕手敲了敲吾丘的房門:“睡了嗎?”

門“咿呀”開了,房間裏沒有點燈,青暗一片。吾丘還沒有睡下,也是睡不著。坐定,找了幾句話支頤,就直奔主題:“今天那女子,你認識?”吾丘正想著那女子如何會出現在城主府內,不過,既然他們能去,她自是也就能去,又沒有權力限製。聽到由吾問,點了點頭。

“認識,就是那日救我的那位姑娘。隻是,不知道她為什麼也會出現這兒。”他其實也不敢肯定就是,不過見問,就認作是吧,卻真的很像。

由吾聽他說認識,心中疑問也就去了,豁然開朗,他為什麼要叫喊住手。又見說是那日的女子,自然就不足怪了。

那女子確不是別人,正是婉卿。那日早間從客棧先他們離開,實不想與他們太多糾纏。走出一程,不知要到哪裏去。他本來就沒有抱定目的,出來走,走到哪裏是哪裏。想再回茶肆,一個地方呆著,也沒人打擾。雖然這挺好,到底總是有些說不出的不足。她想念了師父,幹脆就回去了。師父卻外出了不在,隻留了封信。婉卿沒想到師父會知道自己要回來,啟信看訖。又多盤留了一天,仍不見師父回來。取了信,收拾了包袱,包袱也是不用多收拾的,在外麵走久了,東西都是現成的。按著信裏,取道往南城而來。聽說南城主歐陽正是一位年高德劭的人物;不過又另外聽說,年重德劭並值不了什麼,他乃是有件秘密的寶物,而是這寶物的主人,讓他當上城主,他也便是聽命於這人的。這些都是很尋常的事了。江湖上人多嘴雜,傳言常常是滿天滿地。能信的,卻是少之又少。這個世界裏,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有些人發布流言,是為了確定自己的身份;有些人肆意毀謗,是為了出名;有些人是為了出名,就會暗中炒作流言。都是無恥匪類的行徑,並不值得大驚小怪什麼。

潛進城來,在城主府內“借宿”了幾天。這夜更深人靜,想起日裏的傳言。繞過花園,走到一間厰屋,正聽到由吾二人的談話,便隱身在一棵樹後聽他們一直說。聽他們的話,傳言竟是真的,那珠子,想必就是所謂的秘密了。此行師父有吩咐,不能大意。看眼下周圍的環境,卻是無論如何也將所謂的秘密聯係不起來。那老頭子在家過壽,而這麼多人想要得到的,看來如此重要的東西,放在間空屋裏,四周甚至連個看守的人也沒有。於情於理,豈不怪哉!不過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師父從沒提起過有關珠子的事,既然那件東西那麼多人都想要,拿過來瞧瞧也不妨。反正師父也沒說,出來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

閃身站在門口,擋住出去的路。由吾兩人還看著絹畫出神,半晌,吾丘抬起頭來,發現門口站的婉卿,呆得半天沒神。不過婉卿穿一身青衣,量他也一時半刻猜不出來是誰。卻又不敢說話,言多必失,恐被認出來,始終總不大好,畢竟與他們無仇無怨,,他們也不礙著自己的事。故不出聲音,想奪下那幅絹畫和珠子就走。她見東西交到了吾丘手裏,虛劍晃出,攻向由吾,實是想中途改向,刺向吾丘,逼他一個手足失措,取了東西過來,走為上計。由吾見她劍遞過來,也不問虛實,直直地以九成力道還攻過去。兩邊都有速離此地的心理,不願作太久的糾纏,而由吾離去之心更甚,在此停歇時間已久,沒的便會引了其他人過來。所以一出手便是甚重。婉卿見他出劍力沉,沒奈何隻好回劍自護。猛然聽到吾丘在身後一聲長叫,心料是被他認出來了,又聽他“不要”,心下感激。不願和人纏鬥下去,再說那東西也不是自己存心要要的,隻作一時興起罷了。一劍回身之後,第二劍不再遞出,轉身朝外走了。

由吾當下沒認出來,見其一劍之後,卻退走了,心下不覺措愕,也不追出去。回到客棧,聽吾丘說來,想起前日怪異,才算是心下稍明白過來。

看看三更將盡,夜剩下也不多了,明天還要參加城主壽筵,自回到屋裏休息。

吾丘卻怎麼也睡不著,剛才那地方,除了不知緣故的婉卿出現在了那兒,到處都暗伏著些邪勁兒。諾大一個園子裏,看似該是極重要的一間屋子,裏裏外外的沒有一個人看護,守夜的人竟也沒有。常理這些都是該有的。他分明又聽到幾個聲音,由吾和婉卿相鬥之間,各有注意,不能分心,自然不會聽到,可他卻聽得清清楚楚。躲在不遠處的隱秘的角落裏,那聲音細長而悠遠。像深鎖在倉底的陳年舊酒,若有若無的飄進來,半途被風撩開,打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