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一間廂房放雜物,南麵的那一小間是灶間。
在這建州城算是有了安身之地。
晚上,下午來聊天的幾個鄰舍又各拿了些瓜果等物,到這個宅子裏喝了茶,坐著聊了一會兒,聽到這家人在這裏沒親沒故,還沒有個安身立命的活計。
一個李姓的鄰家便說:“既是這等,不知道可幹得粗活,老身的主家倒是還缺些灑掃庖廚做粗活的人,倒也盡可以養活一家人。”
王嬸聽了大喜,忙道:“都做得!都做得!我們也是那小人家出身,百般的活計沒有不會的,勞煩嬸子設法美言幾句,若能得個立身之所,可是個天大的福分,不知該怎樣報答嬸子。”
這李老婆婆便笑道:“哪裏的話,出門在外的不容易,早年我們一家也經過流離的苦,不過是說句話的事兒,這樣罷,我每日五更天要去主家做活,明日一早你們隨我同去,若果然兩下裏合適,也是一件喜事。”
大家於是都高興起來,又聊了一會兒閑話,李老婆婆和幾個鄰居這才去了。
晚上,王叔的老寒腿又發了,第二日就起步的床。
於是留他在家,王嬸袁嬌嬌等同去李老婆婆家。
大家本來要王嬸也留下照看王叔,非到那緊要關頭就莫出去做活了。
但王嬸不肯,說:“萬一你們四個人家一個也瞧不上,隻想要個廚娘呢?卻不是我去才行?”
眾人都笑起來,前途莫知吉凶,於是便真個一起去。
李老婆婆早就梳洗了在門首等著了,一見他們這一行老少五人浩浩蕩蕩而來,不禁哧的一聲笑了,道:“我隻道兩個小子來,沒想到來了這麼些,都隨我來罷。”
袁嬌嬌便道:“婆婆,我們一家各人有各人的絕活,拉下哪一個都可惜呢?”
李老婆婆聞言便眯眼細打量了她一番,笑道:“這丫頭倒好乖巧的嘴,上房裏倒缺一個丫頭,不知你能不能補缺,若是頂了那個位子,倒比在下頭做粗活的好多著呢。”
王嬸便笑道:“那就要托嬸子的福,多舉薦舉薦了。”
李老婆婆道:“這個是各人的緣法,老身這張嘴說了也不頂事,還要看這丫頭可能入得了主子的眼。”
一時走到了街上,眾人於是都不再說話,隻跟著李老婆婆走。
彩鳳抱著袁嬌嬌的胳膊,小聲嘀咕道:“嬌姐姐,這街怎麼有些眼熟?”
張喜在後麵道:“那晚上咱們三個瞎逛,走到過這條街,你忘了?”
一句話袁嬌嬌也想起來了,這不走到了小醫館後麵那條街上去了嗎?
於是也邊走邊打量起來。
又聽那老婆婆在前麵邊走邊低聲囑咐眾人道:“這家的主子可非比尋常,那宅子乃是我們建州城城主的私宅,我們這個城主手眼通天,莫管王公貴族還是名門仕宦,我們這大人都有結交,連外國的公子公主也認得不少,所以,在這宅子裏當差非比別處,要一萬個小心在意才行……這些你們都要記好了,到了之後莫亂走亂說……”
眾人聞言都噤聲,李老婆婆這番話頗壓人。
一時又走了幾條街,遠遠的就望見了那晚看到的那座巍峨的宅第,彩鳳拉拉袁嬌嬌的胳膊,袁嬌嬌點點頭,心裏也猜到,這李老婆婆所說的這個極厲害的城主的私宅應該就是這裏了。
看起來,這城主果然派勢很足……
所謂一入侯門深似海,這種感覺也許現在可以拿來形容一下王嬸一行。
李老婆婆帶著這五個人從一個青銅側門進了宅子,一進去,迎麵就是一個大院,白石鋪地,廣廈敞軒,穿著各色服色的仆役來來往往,絡繹不絕,透過那月洞門,可以望見裏麵重重門廊,層層樓宇,花木扶疏,鮮衣麗服,亦是各有執事,往來不絕。
李老婆婆將他們帶進一個小房間裏,叫他們候著,便匆匆的離了這廂。廊簷下,隻聽到她問一個人趙奶奶在哪裏?
想來這個趙奶奶是個管事的,袁嬌嬌和彩鳳扶王嬸在小房間的椅子上坐下,走了這好幾條街,王嬸累的有些氣喘。
張喜張旺則好奇的摸摸那烏木鎏金的桌椅燈台,又看牆上掛的仕女畫。
袁嬌嬌和彩鳳則更留意門外的來來往往的人丁。
這個院子想是管事的點卯之處,透過珠簾,袁嬌嬌和彩鳳看到那廣廈的台階上立著一個華服婦人,院子裏的人正聚攏到台階之下,那婦人揚手說著什麼,不時的有人出班唱諾。
彩鳳咂舌道:“這個女人看起來好凶悍。”
袁嬌嬌知道彩鳳從小到大是王嬸捧在手心裏養大的,好人家的兒女沒有喜歡為奴作婢的,更沒有受人約束指使的習慣,言語隨意,想她這般性格定要吃些苦頭的,於是忙輕輕的噓了一聲,示意彩鳳不要亂說話。彩鳳吐了一下舌頭,方不言語。
那婦人訓誡眾人大約說了一盞茶的光景,這才讓眾人散了。這時那李老婆婆才走過去,賠笑和那婦人說著什麼,那婦人看起來倒也和顏悅色,和李老婆婆說了一會兒,卻返身進了那大屋。
“咦——”彩鳳又想說話,卻見那李老婆婆立在階下,正衝她兩個招手。
袁嬌嬌於是和彩鳳忙回身扶起王嬸說:“那李家老婆婆叫我們呢。”
王嬸哦了一聲,歡喜起來,招呼眾人一起走(她以為這樣就是說好了,都要了)
李婆婆見他們一起過來,先拉過王嬸說:“其餘人等先在外麵候著,趙奶奶一個一個的見。”
說著就拉王嬸進去了,袁嬌嬌等便站在階下等。
過了好一會兒,王嬸麵無表情的出來,李老婆婆又招手叫張喜張旺:“兩個小子進來給趙奶奶請安。”
他兩個有些惴惴的忙上去了。
彩鳳和袁嬌嬌就忙問王嬸:“怎麼樣?”
王嬸歎了口氣笑道:“讓我在大廚房燒火,倒是收了……”
大廚房燒火,累不累不說,那是個髒活,給埋汰人做的,彩鳳和袁嬌嬌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王嬸,還是該高興找到養活人的活了?
不過王嬸很快又釋然了,興頭起來,快嘴快舌的說:“不過,在廚房也有個好處,吃食總是不缺,家裏的老頭子身子不好,若是找不到活,我每日帶回些廚房不要的飯食也盡夠養活他的了,哈哈。”說完又笑。
正在這時,李老婆婆出來招手叫一個穿直裰的男子:“秦班,這裏有兩個新進的小子,你帶下去使喚吧。”
那被稱為“秦班。”的男子便走過來,上台階進了大屋,不一會兒領著張喜張旺便出來了。
張喜落後,還對袁嬌嬌和彩鳳做了個鬼臉。
李婆婆這才叫彩鳳和袁嬌嬌進去。
一進去,隻見迎麵就是一張大壁毯,上麵繡了些什麼兩人也沒及細看,隻看到這屋子內桌椅板凳寶瓶插花,屏風繡花軟簾等物,具是沒有見過的式樣,又見那個華服婦人坐在正中間的一把椅子上,旁邊站著李老婆婆還有幾個三十幾歲的婦人,都是整齊的穿戴,看起來很幹練。
袁嬌嬌便拉彩鳳服了服身子問好。
那趙奶奶才笑了,用審視的目光打量了她兩個一番,對李老婆婆笑道:“倒是兩個水靈的丫頭。”
李老婆婆也笑道:“是,據她們母親說,針黹百般也都是拿手的,我看著也都是機靈孩子,或者府上能用得上——”
這趙奶奶便沉吟了一番,問兩人道:“以前可服侍過人?”
彩鳳便答:“除了爹娘,沒伺候過別人。”
滿屋子的人聞言頓時笑起來,那趙奶奶更甚,彩鳳的臉便一紅,嘟起了嘴。那趙奶奶笑聲兒道:“這孩子言語倒是直爽,雖則笨拙,倒也天真可愛。”
彩鳳的臉更紅了,咬了咬嘴唇道:“丫頭不懂事,以後全憑奶奶們調教。”
那趙奶奶方止了笑,抿嘴道:“使得,倒還知禮。”
又問袁嬌嬌:“你呢?”
袁嬌嬌道:“雖不曾服侍過,但凡百的端茶遞水、鋪床展被、灑掃庭除、掌燭研墨,倒也都知道一些,隻是精細周到上還需奶奶婆婆們教習。”說完臉紅了。
這趙奶奶聽了便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又審視了她兩個半日道:
“李婆婆,這個年小的丫頭就去頂梅花的缺吧,另一個我帶走,看看榮婆婆那裏缺不缺人。”說著就起身,拉起袁嬌嬌的手說:“跟我來。”
徑自攜著袁嬌嬌的手,領她出了這個大院子,穿過幾道月洞門,眼前豁然開朗,是一個通正廳的大道。
這個婦人領著她卻不走大道,從夾道過穿堂,轉了幾轉又過了一道影壁,穿過一道遊廊,眼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花園,亭台樓閣碧池曲廊,一一俱全,在那花園之後又有幾座院子,還未進去就聽得裏麵笑語喧嘩,都是年輕女子的聲音。
袁嬌嬌不知道這個婦人帶她要做什麼,此時不好多問,便隻是默不作聲的走著。
須臾,穿廊度戶,進了其中的一個大院,隻見屋宇巍峨,畫棟雕梁,真是一個富麗堂皇的所在,院中白石鋪地,院子裏即有曲水雕欄,一些身穿盔甲的兵士手扶刀柄,在各處廊下侍立。
那笑語聲是從那樓上傳來的。
趙奶奶又拉了拉她的手,帶她繞了幾道曲廊,進了一個小側室。
一進去立即感到一陣香暖之氣撲鼻,抬頭看,珠簾垂地,寶鼎香爐冒著冉冉的香篆,幾個丫鬟穿戴的姑娘正坐在一張矮榻上剪花枝,見到她們兩個進來,都笑著同那趙奶奶打招呼,說:“怎麼今日有空到這裏來?”
又都看著她問:“這個姑娘是誰?”
趙奶奶笑道:“榮婆婆何在?這丫頭是新來的,我帶來給榮婆婆瞧瞧,她這裏可用得到。”
一個丫頭就轉頭衝後麵喊了一聲:“榮婆婆,趙奶奶來找您!”
須臾,後麵簾子響,走進來一個婦人,也就三十出頭的年紀,麵貌十分的端莊秀麗,隻是服飾上十分樸素,頭上亦無珠釵花飾,後來袁嬌嬌才知道,這是她年少即守寡的緣故。
趙奶奶見她出來,先問了好,這才指袁嬌嬌說:“新進來一個丫頭,先盡著榮婆婆瞧瞧適不適用?不入眼我們便帶下去別處使喚。”
這榮婆婆便走過來,牽起袁嬌嬌的手看了看,又問她:“你是哪裏人?因何要到這府裏做事?”
袁嬌嬌道:“回婆婆,我本是恒州單縣武原鎮人士,因戰亂,這個月隨著嬸子一家遷來的,一家人在蘭蔭巷租了個宅子居住,因鄰居李老婆婆說這府裏正招人使喚,所以想來試一試。”
這榮婆婆見她言語清楚,談吐大方,先就有三分滿意,思量了一番說:“倒是個合適的,便先留下吧。”
那趙奶奶見狀便笑著道:“既這樣我就回去了,榮婆婆好好教導教導,或者能多用些時日。”
也不讓留茶,忙忙的便去了。
袁嬌嬌聽那趙奶奶最後一句話,似乎意有所指,心裏疑惑。
那榮婆婆送那趙奶奶走了,這才回身問袁嬌嬌:“你叫什麼名字?”
袁嬌嬌如實答了,這榮婆婆便叫旁邊站著的一個丫頭:“杏兒,帶她去後麵洗澡換衣裳。”
那個叫杏兒的丫頭便答應了,掀開簾子,帶她到後麵去。
原來這後麵有許多房間,還有一個獨立的小院,穿過小院方是浴房,這個叫杏兒的丫鬟一一指給她要注意之事便走開了,讓她自在沐浴。
等袁嬌嬌洗完澡出來,放在簾子外凳子上的舊衣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新衣,上衣鵝黃,下裳蔥綠,係裙子的絲帶輕飄飄的,是白色的紗。中衣裏衣,一套淺白,一套淡紫,除此之外還有鞋襪之屬,亦一應俱全,袁嬌嬌發現,這衣裳和她進府所見的所有丫鬟都不同,不曉得自己是個什麼執事。
其實什麼執事她倒不是很在意,即使是最苦最累的活計她也不計較,隻要能在這建州城裏安身立命,一家子全都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就行。
活下去,她才能還有再見雲澤的機會……
雲澤……
她想起了他負手立在院裏看夕陽的模樣,想起他深夜讀書,眉目低垂時那美如天人的輪廓,想起他那微微的笑,洞曉一切的眼神,溫和的聲音。
以及溫柔的親吻……
她隻能在心裏祈禱,他在梁國一切平安,一切平安……
擦幹頭發換上新衣裳,這新衣的下擺很緊,緊緊的裹住腰身大腿,讓人走路也隻能是小碎步,穿這樣的衣裳能做什麼活呢?
袁嬌嬌用力的扯了扯衣裙下擺,這才推開浴室的門。
那個叫杏兒的丫鬟在廊下正和另一個高大的丫鬟說話,見她出來,兩個人都轉身向她望來,袁嬌嬌覺得她們仿佛都很吃驚,上上下下的看著她直發愣。
她還是有些不習慣的扯了扯裙子,這方走過來叫:“杏兒姐姐。”
杏兒咳了一聲,方笑道:“你洗好了?來,去那邊屋裏我替你把頭梳起來。”又轉頭和那高大丫鬟一努嘴說:“喏,新來的。”
那高大丫鬟便又打量了袁嬌嬌幾眼,又附耳在杏兒耳邊嘰嘰喳喳的耳語了幾句什麼,這才又揚起頭說:“不說了,上頭差我去搬花哩。”又對著袁嬌嬌笑了笑,轉身便去了。
這杏兒才帶袁嬌嬌往一個掛著大紅氈簾的房間走,神情言語裏也比剛才熱絡了些,笑嘻嘻的說:“這衣裙的顏色倒正配你,姐姐是北人,倒把許多江南美人兒比下去了。”
袁嬌嬌便也笑道:“姐姐說笑了,以後在這府裏還要多承姐姐指教。”
那杏兒笑道:“這個話卻不要說,我隻是劉府的人,卻看顧不了你。”
袁嬌嬌聞言有些奇怪,笑道:“這話卻怎麼說?”
這杏兒搬了張凳子,叫袁嬌嬌坐在梳妝台前,她且拿了一個錦盒,打開來,裏麵是些金釵銀簪垂珠寶石等物,她一邊翻揀著一邊道:“你是新進來的,還不知道呢。”
“我們郡主大人在這建州為官也不是一年兩年了,這府裏那會突然這等缺下人使喚?之所以這幾個月來鬧的人仰馬翻的,都是因為南陽王如今住在這裏——”
“南陽王?”
“是,就是帶著幾十萬大軍打恒州的那個——不過不是他親去打的,他本人在南陽郡呆膩了,派了手下將軍領著這兵馬一路往北打,他本人卻一路遊山玩水,到了建州,因說郡主大人的宅子好,又說這裏離前線近,便於他指揮,所以就在這裏住下了。我們郡主大人怕招待不周,百般的花樣都使出來,要討好這位王爺。”
“隻是這位王爺真是人間少有,性子古怪,脾氣乖戾,又喜新厭舊,奢靡無度,總之一句話,真真的難伺候,我們郡主為了伺候好他,不但把這府裏的正院讓給了他住,還親身替他新買了許多家丁婢女使喚,這些還都是小事,隻是貼身伺候他的丫鬟一直找不到適意的——不是找不到,而是都不堪他的折磨。”
“上月,就在這樓後麵還自盡了兩個,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惹惱了那位魔王,原本府上的人還都說,能近身服侍一位王爺,也是前世修來的造化,如今瞧見那些近身服侍的全都麵黃肌瘦的,看的我們再也不說這個話了。”
“你是說——我也是去……”
“那是,那裏可緊缺人呢,就新進來的還鮮活些,過幾個月姐姐你就不會是這個形容了。”杏兒拍拍手說,開始給袁嬌嬌梳頭盤發。
袁嬌嬌頓時無語了……
“那……榮婆婆為何會送我去伺候王爺,我先前並未服侍過人。”杏兒將那為主子說的這般可怕,定然很難伺候了,須得有經驗的方可。
杏兒聞言道:“哦,還有一樁兒我沒說到,這王爺還有個愛好,隻要美人兒。”
“……”袁嬌嬌聞言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話雖這麼說,但袁嬌嬌並未被立即派去服侍那個可怕的王爺。
梳妝之後,杏兒又將她帶回了那個小廳,那時房間裏隻剩下了兩個丫頭和那個榮婆婆,榮婆婆看起來倒很和藹,囑咐了她些話,又叫杏兒帶她先去吃飯。
吃罷飯,又有一個大丫頭來,卻是教習她在府裏的禮儀,又帶她去這個院子各處走了走,認識認識各色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