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附錄2(3 / 3)

第三十出帝在房州,也有一段寫得較好:

〔普天樂〕旅魂驚,鄉心老;鳥聲頻,人蹤少。回頭望,回頭望暗裏魂消,把龍樓鳳閣,鳳閣輕拋。

這一支曲子將中宗李顯前往房州的途中那種驚魂不定,憂心忡忡的心情,表現得細致真切。失去帝位的李顯,在發配途中惟恐發生不測之禍,膽顫心驚,隻求能保住性命,什麼宗廟社稷、權力帝位全都顧不得了,這一切都在這短短的曲子中得到了真實表現,這種描寫與人物在當時環境中的心理活動是相吻合的。

在語言與音律上,《忠孝記》也有自己的一些特點。這部作品並不一味地拘泥於音律,更多地關注對人物形象和思想感情的描繪,隻要能更好地滿足劇情的要求或者有句子時,也不惜犧牲音律,這樣就突破了明代吳江派劇作家一味追求音律整齊,不欲令一字乖律的樊籬,有利於劇作家自由思想的發揮。在語言上更多地采用口語,極少使用四六句,顯得比較自由活潑,也有利於大眾的接受。這種平易近人的文風,盡管並非始於這部作品,但《忠孝記》的作者能堅持這樣做,也是難能可貴的。

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忠孝記》盡管存在著前麵所說的局限性,但是和史書所記載的人物原型相比較,還是有相當的提高。以主人公狄仁傑為例,為了突出其形象,作者從忠孝仁義四個方麵進行了塑造,力圖樹立一個具有傳統倫理綱常的完美的忠臣賢士藝術形象。作品從第二出起到第五出止,花了大量的筆墨描述狄仁傑不願赴京參加科舉考試,主要是因為雙親年老,需要侍奉,突出的就是一個“孝”字。最後兩出寫狄仁傑功成名就後,不貪戀高官厚祿,毅然要求去官回鄉,依然強調是一個“孝”字。正像劇中狄仁傑所唱的那樣,“念雙親老,喘疲癃偃,堪憐他暮景垂年,盼子兩眸穿。”根據史實狄仁傑晚年時,其父母早已雙亡,《忠孝記》之所以這樣寫,就是為突出“孝”而服務的。以孝子的形象開頭,又以盡孝於雙親結束,前後呼應,收到了很好的藝術效果。

狄仁傑更多的還是被作為忠臣形象而著意塑造的,所謂“忠”在作品中主要體現在忠於唐朝、反對武周上。第二十出南越王起兵時宣稱:“頗奈則天無道,穢德彰聞,賊之宗盟,委之重任,君之愛子,幽之別宮。續狗尾以命官,爛羊頭而拜爵,流毒赤子,賜宗藩,我不先聲,禍必待斃。”第三十二出又借李敬業之口,大罵武則天無道,“惡極貫盈,吾欲援舉義旗,以清妖孽。”為了更進一步證明武則天的荒淫無道,還專門寫了“貌似蓮花”一出戲。總之作者運用一切手段來表現武則天的荒淫無道,這樣就為狄仁傑反對武周統治、恢複唐室,作了很好的鋪墊。武周統治既然無道,狄仁傑反對它自然就是正義的行動。為了表現狄仁傑的忠臣形象,寫了他與張輔國、武三思的鬥爭,保護太子免遭暗害,最重要的還是他力諫則天,迎回太子,返周為唐。根據史實中宗恢複帝位是在狄仁傑死後,張柬之等人發動政變才促成的,作者將此事改寫在狄仁傑生前,並由他一手促成,就是為了更好地突出他的忠臣形象,從文學藝術的角度看,這一改變是合理的,有利於更好地塑造人物形象。

狄仁傑的“仁”主要體現在如下幾件事上:第一件事是在並州法曹參軍任上,為民除害、智斬蛇妖、焚毀淫祠。在這出戲中狄仁傑對神宣稱:“尊神我與你職分陰教、陽教不同,所以為國為民則一。我若曠職,汝當擊之,神若無道,吾當毀之。”這一段話既體現了狄仁傑不畏鬼神的精神,又表現了他為國憂民的高尚思想。下令焚毀淫祠時,狄仁傑說:“孔顏以道垂,明教惟德存。”可見作者把狄仁傑這一切行動都視為推行“孔顏之道”,即大行仁政。對為官者而言,能在境內推行仁政,就是最大的“仁”。第二件事是南越王起兵時,狄仁傑擔心百姓遭受兵火摧殘,力主招安,並奉命巡撫江南,使大批百姓免受塗炭之苦。第三件事是狄仁傑為使被猛虎咬死兒子的老婦能夠老有所養,免去老虎的死罪,讓它每日銜一獸侍奉老人。這種描寫固然頗具神異色彩,但在明代戲曲中卻是常見的手法,在科學技術十分落後的古代社會,其社會影響也是不可低估的。

對“義”的鼓吹在這部作品中占了相當的篇幅,作者通過一係列事件去塑造狄仁傑輕利重義的形象,如對河陽城中的慣偷何小子,狄仁傑沒有采取將他抓起來送官了事的簡單態度,而是苦口婆心地進行耐心勸導,使其改邪歸正。由於何小子家貧,為了防止他因無法生活而舊病複發,狄仁傑慷慨贈銀,讓他作為本錢去做生意。後來何小子果然改邪歸正,狄仁傑的義舉也得到報答,何小子千裏送順袋,使狄仁傑不至於因順袋丟失而喪失參加科舉考試的資格。狄仁傑最大的義舉就是幫助鄭宗質,此舉不僅使鄭宗質解脫了危難,而且也教育了閻立本與仁基,使兩人關係和好如初。這件事本是有史實根據的,隻是作者為了情節和人物塑造的需要,將時間與相關人物略作調整,使情節更加緊湊,人物性格更加鮮明。對將軍權善才的營救,也是狄仁傑又一義舉。對權善才的拯救,使他成為狄仁傑手下的得力助手,在保護太子順利抵達房州,防止武三思的陷害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總之,作者圍繞著以上四個方麵調動一切藝術手段來塑造狄仁傑的形象,力求完美高大,還是比較成功的,這是明代人對狄仁傑尊崇和敬仰的表現,也是塑造狄仁傑藝術形象的一個初步嚐試。

這部戲曲中的其他人物大都是實有其人,如武則天、武三思、閻立本、仁基、唐中宗、權善才、李(徐)敬業以及狄仁傑家庭中人。有些人物如鄭宗質原型是鄭崇質,張輔國原型是張光輔,南越王原型是唐宗室越王李貞等,真正虛構的人物極少,隻有鄭宗質女、何小子、仙人素娥等幾個人。這些人物盡管都是配角,也有塑造得比較好的形象。如狄仁傑妻和鄭宗質女,均各有一出戲專門表現她們的內心活動,第七出力主蘩,專門寫狄仁傑妻在丈夫外出求官時如何操持家務、侍候公婆,又如何思念丈夫的情況。整出戲共用六支曲子來塑造她賢妻良母的形象,其中也不乏寫得好的曲子,如〔浣溪沙〕:“目斷雲山去路迢,煙波收盡少歸橈,安能期信似江潮。好景無多春欲去,殘紅成陣逐風飄,此時魂與落花消。”

盡管這部戲對武則天頗多微辭,但並沒有把她完全作為暴君來描寫,在作品中沒有有關她任用酷吏、肆行殺戮的描寫。雖然提到她委武氏子弟以重任,但卻沒有在這方麵大做文章,僅僅隻提到一個武三思。相反當狄仁傑在並州為民除害後,她馬上下詔將其調入京師任職。狄仁傑在昌平伏虎除暴,武則天聽到後親手繡袍一襲,賜予狄仁傑以資勉勵,並調入京師任官。當狄仁傑因薛懷義擅入宮禁和九月梨花盛開等事,當麵頂撞武則天,她都能寬大忍讓。最後還是聽從狄仁傑的進諫,接回廬陵王,恢複其帝位,在武則天生前就已返周為唐。這一切充分說明武則天在這部戲中並非作為反麵角色而出現,作者反對的隻是她取代唐朝,建立大周,對她的施政方針還是十分讚賞的。這種態度總的來看還是客觀的、公允的,與清代小說對武則天的一味醜化有很大的不同。

這部作品也存在一些明顯的缺點與不足,總括起來主要表現在如下幾方麵:其一,在結構上不十分嚴謹。第三十四出桃李公門,從全劇內容上看,明顯與其他情節脫節,如果刪去也不影響全劇情節的發展和內容的完整性。因為這部戲為了突出狄仁傑在返周為唐上的直接作用,設計情節時將中宗恢複帝位,重建大唐放在狄仁傑生前,由他本人大力促成。這樣張柬之、敬暉等5人在這一問題上就絲毫沒發揮作用,既然如此,他們的出場以及在狄府商議匡扶廬陵的情節就顯得多餘了,這無疑是一處敗筆。

其二,全劇頭緒紛繁,冗長枝蔓,完全沒有必要加入仙女素娥這一人物以及圍繞她展開的一些情節。尤其是“帝在房州”一出,寫素娥勾引武三思,夾雜了不少色情及庸俗的描寫,作者為了這一情節更加完美,竟用了一連十三支曲子,著墨之多為全劇其他出之最。這裏試錄兩曲,即可見一斑:

〔黑夜丫〕(醜)俏似多情蘇小,訴衷曲動我心苗。是桑中婦可挑,惱殺人縈懷抱,舌尖兒勾引風騷。何不擁前來,郵亭宿一宵,盡風月鸞顛鳳倒。

〔清江引〕(小旦)五更敲罷天將曉,修竹啼殘鳥。風飄繡襦輕,露浸金蓮小,我一靈兒被你勾去了。

所有這些描寫都是不必要的,也是不足取的。有些描寫雖是當時的戲曲舊套,但也應該說是作者思想上局限性的體現。

其三,在情節和內容上有前後矛盾之處。如鄭宗質奉命出使異域,老母無人侍養,狄仁傑仗義執言,願代為出使,閻立本深為感動,答應另派人代替,而鄭宗質卻並未歸鄉省親,給人的印象似乎是逃避艱苦使命。這是作者的一個疏漏之處。再如第二十出南越王起兵時就已說:“君之愛子、幽之別宮”,意為中宗已經被幽禁,可是直到第二十九出才將他廢為廬陵王。這一切均說明作者在創作過程中,對一些細節沒有仔細推敲,以至於出現了一些破綻。

總之,在明代相沿成風的以才子佳人為內容的戲曲作品大量湧現之時,以前代忠臣賢士事跡為題材的《忠孝記》的出現,開創了當時戲曲創作的新局麵,使得狄仁傑的事跡更加廣泛地傳播,並為普通百姓所逐漸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