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篇 迎歸廬陵(3 / 3)

由於以上緣故,李旦自知不為其母所愛,能保住性命已屬不易,何敢祈望為皇位繼承人。當其兄李顯從房州回到洛陽後,李旦就已清楚自己應該怎麼辦,何況立嫡以長也是自古以來的準則。於是他屢次請求遜位於廬陵王,態度十分堅決,武則天慎重考慮後,接受了他的請求,改立李顯為皇太子,封李旦為相王。

聖曆元年九月十五日,在李顯回到洛陽半年後,舉行了隆重的冊立皇太子大典。

按照當時製度,舉行冊立大典前,有司要選定吉日,並要告於天地、太廟。武則天曾在洛陽置唐高祖、太宗、高宗三廟,建立武周政權後,在洛陽置武氏七廟,稱為太廟,原唐朝太廟改稱亨德廟。因此,這次冊立太子隻能告於武氏太廟。冊立的是李唐子孫,卻告於武周太廟,頗有些滑稽,假如真的武氏先祖地下有知,不知是悲是喜,作何感想?

參加冊立太子大典,皇帝要服袞冕之服。冕的形狀像西方學者獲得學位時戴的“一片瓦”,不過冕的布板是長方形而不是正方形,寬1.2唐尺,長2.4唐尺據吳承洛研究,1唐尺合今0.311米,前後兩端各垂白珠12串,稱之旒。冕用金玉裝飾,十分精美豪華。袞指皇帝的禮服。唐代的袞為“深青衣裳”,即黑色的衣,絳色的裳。古人把衣服的上身稱為衣,下身稱為裳。唐代的袍服衣裳不分開,是相連的,於是唐太宗貞觀五年(631)規定,凡袍服均在當膝處加一道橫縫,以取上衣下裳的象征。袞共有12種圖案,其中衣占8種,裳占4種,這些圖案是日、月、星辰、山、龍、雉、火、虎、水草等。其中衣的圖案是畫的,裳的圖案是繡上去的,以象征天地之色。靴為複底,加金飾。

這一天皇太子著遠遊冠,冠上有三道縱梁,金支架,上施珠翠,犀簪導(發笄)。絳紗袍,紅裳,白紗中單(指外衣與內衣之間的衣服),白襪、黑色複底靴。

十五日淩晨日出前兩刻,李顯升坐紅色的裝飾有金色鳥獸圖案稱之為金輅的車子,上有黃蓋,前有儀仗,左右有諸衛率將士侍衛,東宮文武官員身著禮服乘車相隨,浩浩蕩蕩向宮城開進。到達應天門外橫街時,樂聲停止,李顯下車走到預先設置在橫街之南的座位前,麵北而坐。這時應天門內外已排列好各種儀仗,諸衛將士、文武百官、皇室宗親、各國各族使者都已齊集於朝堂,站在事先規劃定的位置上。納言狄仁傑大喊:“請中嚴!”侍衛之官及符寶郎奉寶,奉迎太子入宮門,在太子舍人的導引下,李顯來到含元殿外位東麵西而立,身邊有三師三少、諸衛率、舍人等東宮文武官員。狄仁傑奏曰:“外辦!”於是武則天身著袞冕之服,乘禦輿而出,這時太樂令命人撞響黃鍾,樂隊演奏“太和之樂”,洛陽宮中一片肅穆氣氛,武則天在含元殿正麵禦座麵南坐定後,樂聲停止。

然後由舍人引李顯進入殿中,這時樂隊奏響“舒和之樂”。當李顯走到預先設置在朝堂東麵的位置,麵西而立時,樂聲停止。在典儀官的唱喝聲中,李顯先行跪拜之禮,然後百官行禮。內史王及善接過鳳閣侍郎送來的冊,大聲稱:“有製!”李顯叩拜,王及善宣讀冊文完畢後,李顯再拜,接過冊交給左庶子。鳳閣侍郎又把太子璽綬交給王及善,由王及善授予李顯,李顯接過後又交給左庶子。典儀又呼:“再拜!”李顯拜完,接著百官又拜。這一套儀式結束後,太子舍人引李顯退出大殿,樂聲又一次奏響,等皇太子出宮門後,樂聲才止。狄仁傑跪奏曰:“侍中臣狄仁傑言,禮畢。”武則天乘輿回內宮,“太和之樂”再度奏響,鍾鼓齊鳴,等皇帝走後,百官才在通事舍人的導引下依次而出。

隨著繁瑣的冊立皇太子大典的結束,李顯度過了14年的流放生活後,再度回到了東宮。18年前即永隆元年(680),他已經被冊立為皇太子,此次是二度被冊立為太子,一生兩次當太子,對李顯來說既幸運又不幸。生活就像一個無形的圈子一樣,經過了18年,又回到了原地,對李顯來說無疑是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不過此時的李顯正在誠惶誠恐之時,大概還不敢詛咒生活。

四.後人評說

武則天於聖曆元年接回廬陵王並立為太子,是唐朝後來得以恢複的基礎,沒有這個轉變和基礎,李氏子弟就不能取得皇位繼承的合法地位。隨著李顯被立為皇太子,從這時開始武則天對待李氏家族的態度也隨之發生很大的變化,從原來的打擊、抑製政策一變為籠絡、安撫政策,逐漸恢複李氏子孫應有的政治地位,改善李、武兩個家族的關係,希望能夠形成李武聯合執政的政治局麵。有很多跡象都可以說明這一點。聖曆二年十月,解除了李旦諸子的囚禁狀態,賜宅於洛陽積善坊,兄弟5人分院同居,號“五王宅”。大足元年(701),又跟隨武則天到了長安,又在興慶坊賜宅,也號“五王宅”。李顯共有4個兒子,長子李重潤本來已立為皇太孫,李顯被廢黜後,他也隨之遷居房州。李顯立為皇太子,他被封為邵王。次子李重福這時封為唐昌王,三子李重俊封為義興郡王,四子李重茂,由於年幼,直到聖曆三年(700)才封為北海。李顯的諸子中除李重潤原來就有名位外,其餘諸子都是這一時期冊封的爵位。

此外,武則天還采取種種措施希望能調和李氏與武氏子弟間的矛盾。聖曆三年,吉頊因依附於太子,武氏子弟怨恨,百般攻擊,將其貶黜。吉頊臨行時,得到武則天的召見,吉頊涕泣而言:“臣今日遠離陛下,永無再見之日,願向陛下進一言。”武則天命他坐下談,吉頊說:“將水與土合為泥,有爭乎?”回答說:“無。”吉頊又說:“將泥的一半製成佛,另一半為天尊,有爭乎?”武則天說:“有爭。”吉頊頓首說:“宗室、外戚各安其分,則天下安;今太子已立而外戚仍封為王,這是陛下驅使他們日後相爭,兩方都不得安全。”武則天說:“朕也知道,但是事情已經如此,也不好如何改變了。”不管武則天努力的效果如何,她開始重視這個問題就是一種變化。在其他政治方麵也都從這時起發生了許多變化,這些變化在後麵的篇目中還要詳論。可以這樣說,聖曆元年是武周政治變化的一大轉折點,轉折的契機是李顯被接回並立為太子,而促成此事的人無疑也是這種轉折的促成者,因此他對李唐王朝的重建所做的貢獻自然是關鍵性的。

那麼,這個發揮關鍵作用的人應該是誰呢?司馬光認為力主召回廬陵王的是狄仁傑,主張立廬陵王為太子的則是張易之、張昌宗與吉頊等人。司馬光之所以這樣看問題,根本的出發點還是想為狄仁傑諱,因為如果狄仁傑主張立廬陵王為太子了,則等於勸武則天廢黜李旦的皇嗣地位,所以他寧可不相信這樣的記載,轉而采用二張勸武則天立廬陵王的記載。司馬光這樣取舍史料後,又產生了一個新問題,即匡複唐室的功績豈不是為二張、吉頊等人據有了嗎?這也是他所不能接受的,於是他又進一步解釋說,狄仁傑誌在為唐社稷謀,而二張、吉頊輩則是為自己的長遠利益著想,兩方的出發點不同。《新唐書·狄仁傑傳》說,張易之曾向狄仁傑請教自安之計,狄仁傑對他說惟有勸陛下迎回廬陵王才可以免禍。司馬光認為狄仁傑不會和張易之這樣的小人商議大事,認為這個記載也是不可靠。司馬光的本意還在為狄仁傑諱,不願讓張易之玷汙狄仁傑的人格。從狄仁傑對二張的一貫態度看,司馬光的看法是有道理的,何況有許多史料都已明確記載是吉頊向二張獻的策。盡管司馬光繞了這麼大的圈子,其本意仍在肯定狄仁傑在匡複唐室問題上的關鍵作用,同時又不想讓自己心目中的社稷之臣有絲毫的“汙點”。

史學家陳寅恪先生認為中宗複辟實由張易之之力,並不同意司馬光的觀點。陳先生隻相信有關二張進言的記載,卻對狄仁傑等一批朝士在這個問題上的作用的記載重視不夠,其原因和他所要論述的論題有關。他認為從唐高宗初到玄宗末年,曆百餘年時間,實際上是李武聯合執政的政治格局。二張是屬於武氏集團中人,張易之的外甥楊國忠為天寶時期的權臣,自然也是武氏集團中人,說明武氏集團在玄宗未年仍在政局中發揮重要作用。為了證明武氏集團在這一時期重大決策上的影響力,自然寧肯相信張易之促成中宗複辟的記載。

但是唐人凡論及此事者,幾乎無不認為狄仁傑發揮了關鍵作用。其次是唐人呂溫,此人為貞元至元和時人,充任過左拾遺、侍禦史、戶部員外郎等職。他撰寫過一篇名為《狄梁公立廬陵王傳讚並序》的文章,認為“唐複為唐,係公是賴”,“乃建國本,代天張機”。充分肯定了狄仁傑的曆史功績。稍後有唐人馮宿,他是貞元至開成中人,曆任太常少卿、集賢殿學士、兵、刑、工部侍郎、東川節度使等職。他讚揚狄仁傑“再造唐室,時維梁公”。評價之高,前所未有。憲宗時的宰相令狐楚說:“洪惟昊穹,降鑒儲祉。誕生仁傑,保佑中宗,使絕更張,明辟乃複,宜福胄嗣,與國無窮。”

唐代著名大詩人杜甫對狄仁傑也有很高的評價,作為詩人他用自己的作品讚揚了狄仁傑匡複唐室的不凡之舉。他說:

汝門請從曾公說,太後當朝多巧計。

狄公執政在末年,濁河終不汙清濟。

國嗣初將付諸武,公獨廷諍守丹陛。

禁中冊決詔房陵,前朝長老皆流涕。

太宗社稷一朝正,漢官威儀重昭洗。

時危始識不世才,誰謂荼苦甘如薺。唐人眾口一辭地讚揚狄仁傑,說明狄仁傑迎歸中宗,匡複唐室的事跡在當時曾廣泛傳播,已得到社會的普遍認可。

為什麼當時主張迎歸中宗的人頗多,人們卻隻認可是狄仁傑的功勞呢?《舊唐書·狄仁傑傳》說:“初,中宗在房陵,而吉頊、李昭德皆有匡複讜言,則天無複辟意。惟仁傑每從容奏對,無不以子母恩情為言,則天亦漸省悟,竟召還中宗,複為儲貳。”可見進諫的人雖多,但真正能夠使武則天改變主意的還是狄仁傑。狄仁傑能夠成功的原因,一是方法正確,以母子之情感化她,使武則天易於接受。二是武則天信任和倚重狄仁傑,這樣就建立了互相信賴的基礎,有了這個基礎,就不會猜忌和懷疑狄仁傑另有企圖,因而也容易接受對方的意見。三是狄仁傑持身以正,不以權術詭道對待武則天。關於這個問題,王夫之的議論頗為精彩。由於狄仁傑把握時機,既達到匡複唐室的目的,又未引起社會動蕩,所以有人誤認為狄仁傑如果不采取詭秘手段、玩弄機權之術,恐怕達不到這樣理想的效果。針對這種看法,王夫之認為這是完全錯誤的觀點,他認為“以機權製物者,物亦以機權應之”,而君子不如奸人險詐,結果必然是君子先被擊垮。隻有以正自處,才可以立於不敗之地,“而天時人事自與之相應”,這樣就可以不變應萬變,使奸人無懈可擊。他認為作為社稷之臣沒有其他訣竅,“惟正而己矣”。出於這個看法,所以他批評了曆史上那些“憤而或激,智而或詭”的人物,認為他們都不可取,他甚至認為“而智之流於詭者,其敗尤甚”。由於狄仁傑不存在這些缺點,以正道自處,終於說服了武則天,使中宗得以複辟。故王夫之用十分讚歎的口氣說:“斯狄梁公之所以不可及也!”《讀通鑒論》卷21《中宗》五。王夫之的這種看法十分精辟,這正是狄仁傑既得以匡複唐室,又得以獨善其身的最重要原因。我國古代士大夫提倡“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他們對那些能兼顧這兩者的人十分推崇,認為隻有這樣的人才算達到儒家理想的最高境界。在這兩者中前者是目的,後者則是基礎,不能善其身自然就談不上濟天下。同時他們在觀察問題時,不僅看效果而且還非常重視動機,如果一個人辦事時雖然效果不錯而動機不純,也不能獲得很好的評價。實際上在迎立中宗這件事上,不少人都出了力氣,史籍中也有這樣記載,但舊史臣卻仍然認為“致廬陵複位,唐祚中興,諍由狄公,一人以蔽。”原因就在這裏。

宋人範仲淹也是一個十分推崇狄仁傑的人,他既是一個政治家又是一個文學家,所以他對狄仁傑的讚語寫得十分得體,又不乏文彩,就把它作為本篇的結束語吧。範仲淹曰:

天地閉,孰將辟焉?日月蝕,孰將廓焉?大廈仆,孰將起焉?神器墜,孰將舉焉?岩岩乎克當其任者,惟梁公之偉歟《宋文鑒》卷76《唐狄梁公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