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篇 迎歸廬陵(1 / 3)

正文 第十三篇 迎歸廬陵

逆長風而孤騫,溯大川以獨航。金可革,公不可革,孰為乎剛?地可動,公不可動,孰為乎方?一朝感通,群陰披攘。天子既臣而皇,天下既周而唐。七世發靈,萬年垂光。噫!非天下之至誠,其孰能當?

(宋)範仲淹

晚年的女皇武則天遇到的最棘手問題,就是皇位的繼承人選誰的問題,使她猶豫不決,難以決斷。如果以自己的兒子為皇位繼承人,則大周政權在她“千秋萬歲”之後勢必不能維持下去;如以武氏子弟為繼承人,則自己的兒孫將何以自處?作為姑母的她在武氏家族中的地位又將向哪裏擺?以狄仁傑為首的一批擁李派朝臣,抓住了這個關鍵時機,利用武則天猶豫困惑的心理,極力促使她下決心接回被貶逐的廬陵王李顯,並立為皇太子,挫敗了諸武奪取皇位繼承權的企圖。

一.儲位之爭

中國自從西周確立宗法製以來,天子之位的繼承通常都是按照父死子繼、立嫡以長的原則來確定的,這已經成了不可動搖的金科玉律。由於武則天是一位女皇帝,她既是武氏家族中人,也是李氏家族中的媳婦,這種特殊的身份使這位女皇帝深深地陷入到不知選誰作繼承人的困惑之中。

早在武周政權建立之初,雖然將睿宗李旦降為皇嗣,令居東宮,似乎已經確立了繼承人。實際上,這個問題並未徹底解決,李旦的皇嗣地位隻不過是她當時的臨時安排,為了穩定政局,減少武周政權建立的阻力,集中精力鞏固政權,開創大周統治新局麵,使她不得不做出這種權宜之計。在改朝換代的大變革中,由於武則天的大力扶持,武氏子弟的勢力急劇增長,而李氏家族尤其是在鎮壓宗室諸王之後,勢力大受削弱,兩種勢力的此消彼長,使武氏子弟滋生了奪取皇位繼承權的企圖。這種企圖隨著武周政權統治的鞏固,表現得越來越迫切,越來越強烈。

最先站出來爭奪皇位繼承權的是武承嗣,他是武則天之兄武元爽之子。武承嗣為什麼首先提出這個要求呢?要說清楚這個問題,就必須先回顧一下武則天的家庭關係。

武氏家族內部關係頗為複雜,在溫情脈脈的家族外衣下,掩蓋了多少勾心鬥角的爭鬥,乃至於血腥的殺戮。武則天之父武士一生曾娶過兩位妻子,前妻相裏氏生有兩個兒子,即武元慶、武元爽。後又娶楊氏,生三女,長女嫁給了賀蘭越石,次女即武則天,三女嫁給郭氏。武士死後,元慶、元爽及他們的兒子惟良、懷運等,對楊氏母女很不友善,大概使她們吃過不少苦頭,這就為日後這個家族內部的相互殘殺埋下了隱患。武則天當了皇後以後,追贈其父為司徒,其母改封榮國夫人。這時元慶任宗正少卿,元爽任少府少監,楊氏因往事之故,指使武則天將兩人貶到外州任刺史,致使兩人死於貶所。武則天的親姐韓國夫人之女賀蘭氏頗受高宗恩寵,使她十分忌恨,打算除掉這位情敵。她利用高宗駕臨其母楊氏府第的機會,在武惟良、武懷運等所獻食物中,命人秘密放入毒藥,並將有毒食物送給賀蘭氏,賀蘭氏不察,食後暴死。武則天歸罪於惟良、懷運兄弟,使高宗下令處死了兩人。武則天一箭雙雕的目的達到後,還不解恨,又指示心腹官員上表將元慶、元爽及惟良、懷運家屬流放嶺南,改姓蝮氏,並絕其屬籍,這樣就使武士斷絕了後嗣。於是又以韓國夫人之子賀蘭敏之為武士後嗣,改姓武氏,襲爵周國公。賀蘭敏之年輕美貌,但品格低下,竟然和他的外祖母楊氏有曖昧關係,又恃寵多為不法之事,武則天對他十分不滿。鹹亨二年(671),楊氏死,武則天拿出皇家內庫的錢物,令賀蘭敏之造佛像為楊氏追福,敏之遂隱沒自用。司衛少卿楊思儉之女有絕色,高宗與武則天已選定為太子妃,隻等成婚,賀蘭敏之又將其強行奸淫。這時武則天之女太平公主年紀尚幼,時常往來於楊氏之家,賀蘭敏之膽大妄為,竟不避隨行宮人,強逼太平公主欲行不軌之事。在為楊氏服喪期間,敏之私著吉服,奏樂狎妓,日夜歡娛。在這種情況下,武則天實在忍無可忍,遂將他流放嶺南,在途中自縊而死。賀蘭敏之死後,武士的後嗣又處於空白狀態,於是武則天就把在嶺南流放的武承嗣召回,讓他襲爵周國公,以為武士後嗣。

武則天臨朝稱製後,以武承嗣為同中書門下三品,以後又升為文昌左相、同鳳閣鸞台三品,兼知內史事。武則天稱帝後,置武氏七朝,封武氏子弟為王、武承嗣又被封為魏王。由於武承嗣處於這樣一個特殊地位,所以他處處以武氏家族的正統繼承人自居,“自為次當為皇嗣。”至於他與武則天的殺父之仇,都統統被錦衣美食,高官厚祿所淡化了,何況還有皇位繼承人的誘惑時時在他的心頭纏繞,如何再會去回顧以往的不愉快呢?據載:“初,後擅政,中宗幽逐,承嗣自謂傳國及己,武氏當有天下,即諷後革命,去唐家子孫,誅大臣不附者,倡議追王先世,立宗廟。”根據這些記載來說,武承嗣當充當皇位繼承人的野心由來已久,隻是因為武則天的統治尚不鞏固,所以他強壓著滿腔的希望,暫時沒有提出這個問題。

天授二年(691),即武則天稱帝的第二年,這時徐敬業、宗室諸王的起兵先後被鎮壓,一大批朝臣和宗室被誅殺,武承嗣認為武周政權已經鞏固,就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讓自己充當皇太子的問題。當然武承嗣不會自己直接出麵,他還不至於那樣笨,而是讓其黨徒鳳閣舍人張嘉福指示洛陽人王慶之等數百人上表,以請願的方式要求立武承嗣為皇太子。此事遭到了兩位宰相的反對。其中一位是文昌右相、同鳳閣鸞台三品岑長倩,他認為皇嗣(指李旦)在東宮,不應有此動議。武則天又征詢地官尚書、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格輔元的意見,格輔元也堅決反對此議。這樣就使武承嗣這次企圖沒有得逞。當然反對者也付出了血的代價,不久,岑長倩與格輔元被捕下獄,另一位宰相歐陽通因為不願承認與岑、格二人共同謀反,於是三人一同被誅殺。

在這次事件中,武則天的態度起了關鍵作用。她當時召見了王慶之等人,問他為何要廢去皇嗣,另立武承嗣?王慶之說:“今日誰有天下,而立李氏子弟為繼承人?”武則天非但沒有譴責王慶之,反而好言慰諭,並發給他印紙一份,作為出入宮門隨時見她的憑據。這就說明她此時並不反對立武承嗣為太子,隻是由於朝中重臣反對,阻力太大,不便於公開表明態度罷了。後來王慶之便時常入宮求見,搞得武則天不勝厭煩,便命鳳閣侍郎李昭德將王慶之拉出杖責,以示薄罰。李昭德把王慶之推出洛陽宮城光政門外,指著他對朝士說:“此賊欲廢我皇嗣,立武承嗣。”命人將他重重摔下,致使王慶之耳目出血,然後亂杖打死。可見李昭德也是一個武承嗣的反對者。

聖曆元年(698),武承嗣、武三思再次出麵請求立自己為太子。這次武三思加入到這個行列中來,大概是他看到武承嗣求立太子失敗,以為武則天不願立武承嗣,遂滋生了爭當太子的想法。武三思是武元慶之子。他們派人多次去見武則天,要求立他們為皇太子,主要理由就是自古以來天子未有以異姓為繼承人的,暗示如以李氏子弟為太子將會導致武周政權的終結,李唐王朝的恢複。這些話再次使武則天動搖《資治通鑒》卷206載:“太後意未決。”,又產生了改立武氏子弟的想法。這一次卻遇到了狄仁傑的堅決反對,他對武則天說:“太宗皇帝櫛風沐雨,親冒鋒鏑,平定了天下,就是要將社稷傳之於子孫。大帝(指唐高宗)以二子(指李顯、李旦)托於陛下,陛下卻要將天下移於他族,這是不合天意的舉動。且姑侄與母子哪一個更親?陛下立兒子為太子,千秋萬歲之後,配食太廟,承繼無窮;立侄,還沒有聽說過侄為天子,而姑於太廟的先例。”武則天說:“這是我們的家事,卿就不要再參與了。”狄仁傑駁斥說:“天子以四海為家,四海之內都是陛下的子民,請問哪些事不是陛下的家事?君為元首,臣為股肱,本來就是同一體,何況臣備位宰相,豈能不過問立嗣這樣的大事。”狄仁傑多次不厭其煩地對武則天進行勸說,並勸她盡早召回廬陵王,以便母子團聚。與此同時,大臣王方慶、王及善等人,也出麵勸說。在眾人的開導下,武則天的態度逐漸有所改變。

在這之前李昭德也向武則天做了大量的工作。他說:“天皇,陛下之夫;皇嗣,陛下之子。陛下有天下,應當傳之於子孫,以為萬代之業,哪有以侄為後嗣的道理?自古未聞侄為天子而為姑母立廟的事,何況陛下受天皇之托,如果以天下讓於武承嗣,則天皇(指高宗)不得血食了。”所謂“血食”,是指以牛羊、食品祭祀。在這裏李昭德以夫妻之情對武則天進行勸諫,狄仁傑則以母子之情來感化她,並且不約而同地都提出了當時人非常重視的立廟與祭祀問題。武則天是有神論者,又是虔誠的佛教信徒,佛教宣傳來世、輪回等學說,因此以上這些話很能打動她的心,加上狄、李等人動之以夫妻、母子之情,這樣就使她不能不認真地對待這些意見。李昭德清楚地知道僅靠這些話還不行,還必須動搖武則天對武承嗣的信任感,他利用武則天多疑的心理,向她秘密進言說:“魏王承嗣權太重。”武則天認為自己的內侄,委以腹心之任沒有什麼不放心的。李昭德進一步地分析道:“侄之於姑,其親何如子之於父?子猶有篡弑其父者,況侄乎!今承嗣既陛下之侄,為親王,又為宰相,權侔人主,臣恐陛下不得久安天位也!”這一席話深深地打動了武則天,她說:“朕未之思。”不久,武承嗣進位特進,罷去了他的宰相之職。此後武則天還任用過武承嗣充任宰相,但僅月餘,就又罷去相位。武承嗣既失去權位,又爭當太子無望,後來竟憂鬱而亡。

狄仁傑、李昭德等一大批正直朝臣反對以武氏子弟為皇位繼承人,雖然主要是出於維護李唐王朝的根本利益,但是武氏子弟的確多不成器,不足於承繼大統,也是不少朝臣反對他們為皇位繼承人的一個原因。

打開史冊有關諸武劣跡的記載,比比皆是,如果說舊史臣有偏見或曲筆現象的話,何以有關這一時期曆史的野史、筆記也是如此記載?看來問題並不在撰史者方麵。隻需將諸武的行為略作敘述,就可以清楚地看出當年武則天最終為什麼放棄立武氏子弟為繼承人的原因之所在了。

先說爭當太子最積極的武承嗣、武三思兩人的表現。天授元年(690),武則天即大周皇帝位,武承嗣、武三思勢力正盛,目空一切,不可一世,朝中宰相皆不敢怠慢。這年春一月,宰相韋方質患病,二武前往府上看視,韋方質臥床不起,無法見禮。當時有人勸他掙紮下床,韋方質認為生死有命,“大丈夫安能曲事近戚以求苟免乎!”數日後,果然被誣陷流放嶺南,籍沒家產。說明二武氣量狹窄,不能容人。

右司郎中喬知之有一妾名碧玉,美貌善歌舞,有文華,喬知之珍愛異常,竟為之不婚。武承嗣知道後暫借以教自己的姬妾,遂留而不還。喬知之思念碧玉,卻不敢向武承嗣討回,作《綠珠怨》詩捎給碧玉,以訴別離之情。碧玉讀詩後,3日不食,流涕不止,投井而死。武承嗣從碧玉屍體裙帶中搜得詩稿,大怒,指示酷吏誣告,誅殺喬知之全族之人。這是武承嗣貪色殘暴、草菅人命、仗勢欺人的表現。

依仗權勢、欺壓別人的人,往往奴性更足,一旦遇到比自己更有權勢者,這種奴性便充分地表現出來。張易之、張昌宗兄弟得勢時,武承嗣、武三思、武懿宗以及其黨宗楚客、晉卿等人,皆等候於二張門庭,“爭執鞭轡”,完全不顧朝廷大員的體麵。他們還稱張易之為五郎,張昌宗為六郎,以討好二張。唐代習俗,門生、家奴稱其主為郎。這是諸武品格低下的表現。

武承嗣等人政治上沒有任何建樹,惟知上尊號以討好武則天,欲使她立自己為太子。如長壽二年(693)九月,武承嗣等5000人上表請加尊號金輪聖神皇帝。武則天禦萬象神宮,受尊號,“作金輪等七寶,每朝會,陳之殿庭。”次年五月,武承嗣又動員了2.6萬餘人,規模更大地向武則天上尊號,稱之為越古金輪聖神皇帝。武則天為此大赦天下,改元延載。

武承嗣大上尊號以求寵,武三思自然不甘落後,他另辟蹊徑,想出了鑄造天樞的主意,於這年九月動員四夷酋長與自己共同上表,請求鑄銅鐵天樞,“銘紀功德,黜唐頌周。”由於工程浩大,諸胡聚錢百萬億,所買銅鐵仍不夠用,於是,“賦民間農器以足之。”唐代一直存在著銅錢流通不足的問題,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之一,就是鑄錢銅材缺乏,鑄造天樞消耗大量銅材,無疑加劇了銅錢流通不足的狀況,使“錢重物輕”的現象更加嚴重。銷民間農器鑄造天樞,將影響農業生產的發展。諸武以上舉動是其政治上低能的表現,完全無視國計民生地大搞此類浮華虛無的活動,有百害而無一利。

武承嗣、武三思如此狀況,其他武氏子弟又如何呢?稍舉數例,即可見其一斑。

建昌王武攸寧是武則天伯父武士讓之孫,曾一度充任過宰相,在武氏子弟中是權位較重者之一。此人任宰相期間未見絲毫政績,然剝削百姓、聚錢財卻頗有其能。他另置勾使,越過地方官員,直接向百姓“法外枉征財物”,百姓破家者十分之七八,無法訴冤,“籲嗟滿路。”又建大庫200餘間,以貯藏聚所得之財物,失火被燒,不剩一錢。百姓稱快,皆說武攸寧多行不義,人怨天怒,故降天火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