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狄仁傑的強烈反對下,武則天隻好下詔罷去這次建造活動。然而,盡管狄仁傑苦口婆心地進行勸諫,武則天並沒有真正聽進去,狄仁傑死後僅數月,她又於大足元年(701)正月提出要建造大像,並籌集了17萬貫錢。這件事再次引起一些朝臣的反對,李嶠上疏甚至提出,不如把造像的17萬貫用於救濟貧民,每戶給錢1000文,可以救助17萬戶,這才是無窮的功德,可以收到萬民擁戴的效果。武則天是否用這筆錢救濟了百姓,尚無資料記載,但這次造像活動的夭折卻是明文記載了的。長安四年(704),她又欲造大像,再次遭到朝臣反對,其中監察禦史張廷反對最為激烈,最後還是沒有搞成。次年,武則天就被迫下台,所以她至死也沒有在洛陽造成大像。
三.安邊定國的主張
武則天統治時期,周邊地區正值多事之秋。在西北吐蕃不斷地向外擴張,與唐朝爭奪西域地區;在北方突厥再度強盛,頻繁地侵擾唐朝邊疆;在東北自從唐高宗征服高麗、百濟以後,唐朝的駐軍也不斷地與當地人民發生衝突,加之契丹的反叛,使局勢更為錯綜複雜。
狄仁傑作為一位政治家,又是執掌朝政的宰相,當然不會對邊疆的局勢漠然置之,他時刻關注著局勢的發展,反複思考應采取的對策。
神功元年閏十月,狄仁傑重任宰相之始,就針對西北局勢向武則天上了一道經過長期思考的表章,提出了自己對吐蕃、突厥問題的見解。在評述狄仁傑提出的邊疆政策之前,有必要先回顧一下這一時期西域局勢變化。唐朝在天山以南設置有所謂“安西四鎮”,指龜茲(新疆庫車)、於闐(新疆和田西南)、疏勒(新疆喀什)、碎葉(吉爾吉斯托克馬克北)等四個軍事重鎮,統轄著天山以南廣大地區。高宗以後,由於吐蕃的不斷進攻,鹹亨元年(670),安西四鎮一度被攻占。武則天臨朝之初,曾數次派大軍征討吐蕃,都遭到失敗,損失很大。後來武則天任用王孝傑為總管,率大軍再次討伐吐蕃,經過激烈的戰鬥,終於擊敗吐蕃軍隊,於長壽元年(692)十月重新收複了安西四鎮。需要說明的是,吐蕃攻陷的諸鎮中不包括碎葉鎮,其勢力當時還達不到那裏,但包括焉耆(新疆焉耆)在內,碎葉鎮代替焉耆為四鎮之一,是調露元年(679)以後的事。吐蕃當然不甘心丟失安西四鎮,在萬歲通天元年(696),攻破了涼州(治今甘肅武威),殺都督許欽明。然後向唐朝提出了議和條件:(一)要求唐朝撤出駐紮在安西四鎮的重兵;(二)兩國分割西突厥十姓部落之地,以伊犁河及天山以北之地屬唐朝,以熱海、楚河、怛邏斯河之地歸於吐蕃。《通典》卷190《邊防典》六。這個條件的核心內容就是要唐朝放棄天山以南廣大地區,當然不能為唐朝所接受。但是唐朝屯兵於萬裏之外,往返番替困難,軍資轉輸所費甚大,給百姓造成了很大的負擔,國家財政也不堪重負。
狄仁傑的上疏正是針對這種問題。他認為國家竭府庫之實用兵於絕域,爭奪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增賦,獲其土不可耕織”,是很劃不來的事。這都是秦始皇、漢武帝所做過的事,曆史已經證明是錯誤的,所以漢武帝晚年才罷兵息戰,休養生息。神功元年,關東一帶發生災荒,饑民甚多。狄仁傑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國家仍然東守安東,西戍四鎮,調發頻繁,百姓不得喘息,蜀、漢一帶逃亡現象嚴重,江淮以南也發生了百姓“相率為盜”的情況。如果不盡快改變政策,減輕百姓負擔,“本根一搖,憂患不淺”。鑒於以上情況,狄仁傑提出封西突厥貴族阿史那斛瑟羅為可汗,讓他率突厥部眾戍守安西四鎮。國家軍隊內撤後,隻須嚴守備,聚資糧,遠警戒,吐蕃來攻則出擊,可以以逸待勞,以主禦客,將會戰無不勝,如此數年邊境自然安寧,百姓也無遠戍轉輸之苦。
狄仁傑所說的這個阿史那斛瑟羅是西突厥可汗阿史那步真的兒子,在垂拱初年被授為右玉鈐衛將軍、兼池都護、繼往絕可汗,統轄西突厥十姓部落中的五弩失畢部落。天授元年(690),改授左衛大將軍,改封竭忠事主可汗。他的勢力最大時,部下共有20員都督,每位都督統兵7000人,牙帳設在碎葉,遠近諸族部落皆歸附他的統轄之下。後來由於不斷遭到東突厥默啜的侵掠,部眾離散,斛瑟羅遂率殘部六七萬人,遷入內地,不敢再回故地。
阿史那斛瑟羅在安西四鎮尚有官軍屯戍的情況下,都沒有能守住故地,在官軍內撤後由他單獨守禦四鎮恐怕更難擔此重任。事實已經證明行不通的事,狄仁傑卻提出要斛瑟羅再回去重任可汗,顯然不切實際。狄仁傑提出這個建議的曆史根據是唐太宗曾任李思摩為可汗,統率東突厥部落返回故地守禦。但是,唐太宗的這個做法後來證明也是失敗的,李思摩在薛延陀的壓力下,無法統禦部眾,單騎返回長安。狄仁傑的這個根據也是不成立的。唐朝設立安西四鎮不僅在於控製天山以南廣大地區,對於維護絲綢之路的暢通,保證中西經濟、文化的交流,都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在經濟上巨大的商業利益也是相當驚人的。狄仁傑雖然是傑出的政治家,但是和中國古代的許多傑出人物一樣,都存在著一定的曆史局限性。比如唐初名相魏徵也持和狄仁傑相同的觀點,與狄仁傑同時代的人持有這種觀點的也並非他一人。這種觀點滋生於自給自足的農業經濟比較發達的土壤上,與古代中國這種相對封閉的地理環境有直接的關係。狄仁傑的主張遭到右史崔融的反對,他上疏指出:如果一旦放棄四鎮,將會導致吐蕃乘虛進占西域。吐蕃占有西域,實力增強,必然向東進攻高昌(新疆吐魯番一帶),進而威脅敦煌(甘肅敦煌西南),西部邊境將永無寧日。崔融指出這個問題非常重要,自從吐蕃強盛以來,成為唐朝的勁敵,安西四鎮在軍事上的意義就在於此,牽製了吐蕃的力量,使其不敢全力向東進攻。安史之亂時,唐朝為平定叛亂,從西北大量地抽調精銳軍隊到內地,致使安西及河隴地區陷於吐蕃。從此以後,吐蕃便沒有後顧之憂地直接威脅關中,甚至一度攻入長安,迫使唐朝每年都從關東抽調軍隊到關內防秋,即防禦吐蕃侵擾,造成非常嚴重的後果。很明顯,在這個問題上崔融比狄仁傑看得更遠一些,他的建議不被朝廷接受自然也就不難理解了。不過狄仁傑主張的出發點在於減輕百姓的賦役負擔,減少國家的財政壓力,穩定國內局勢,這些都是可取的,隻是沒有找到更好的解決辦法而已。
唐武宗會昌三年(843),黠戛斯進攻北庭都護府,當時朝廷中有人主張出兵援救,宰相李德裕就曾以狄仁傑的這個主張為依據,斷然否決了出兵的建議。可見具有與狄仁傑相同觀點的還大有人在,而且還不止李德裕一人。在唐朝以來的曆朝中也都有類似觀點出現,這就說明植根於這塊土壤的傳統觀念是多麼地根深蒂固,決非一時一事所引發的現象。
高麗問題也引起了狄仁傑的高度關注。唐朝初年,今朝鮮半島上共有3個國家,即高麗、百濟、新羅。由於高麗占據著遼東地區,而這一地區漢魏以來一直是中國領土,這就引起了唐太宗收複故土的欲望。他曾親率大軍征伐過高麗,結果铩羽而歸。唐高宗即位後,利用高麗內部矛盾激化,實力有所削弱之機,派李為大總管,統率大軍於總章元年(668)滅亡了高麗。設置安東都護府於平壤(朝鮮平壤),下轄9個都督府、42個州,以右武衛將軍薛仁貴為檢校安東都護,都督、刺史、縣令由華人與高麗人參雜充任。由於當地人不滿唐朝的統治,不斷舉兵反叛,雖遭到唐軍的鎮壓,但矛盾始終未能緩和。上元三年(676),唐朝移安東都護府於遼東故城(遼寧遼陽),並將華人任都督、刺史的統統撤出。儀鳳二年(677),安東都護府又移至新城(遼寧沈陽東北)。聖曆元年(698),改安東都護府為安東都督府。唐朝不斷遷移安東都護府的行為,表明已無意再在朝鮮半島插足,實際控製區已完全移到今朝鮮大同江以北。唐軍撤出後,朝鮮遂逐漸為新羅所統一。
聖曆二年(699),狄仁傑又一次上表,請求廢去安東都督府,以高麗王族高氏後人為君長,恢複高麗政權。主要理由與以前請求放棄安西四鎮大同小異,認為遼東屯兵的資糧大部依賴於海上運輸,而海上風濤無常,船隻漂沒,損失頗大,屯兵計口給糧,猶且不足。長期以往對中國不利,隻能導致弱幹強枝,肥四夷而瘠中國的不良後果,而恢複高麗政權,還可以獲得存亡繼絕的美名。
狄仁傑的這個主張早在神功元年就已經提出過,此次是舊話重提。實際上唐政府早在儀鳳(676—679)中就曾封高麗國王高藏為遼東都督、朝鮮王,居於遼東城,管轄舊部。由於高藏到遼東後,密謀聯合反叛唐朝,事泄後被高宗召回長安,流放到邛州(治今四川邛崍)。其舊部分散到河南、隴右諸州,隻有貧弱者仍留遼東。垂拱二年(686),武則天又封高藏孫高寶元為朝鮮郡王。聖曆元年,封其為忠誠國王,打算讓他統轄在遼東的高麗部眾,因故未成。次年,狄仁傑重提此事,遂又任命高藏的兒子高德武為右武衛大將軍、安東都督,讓他統管遼東舊戶。但是,由於遼東的高麗舊戶多已分散投奔突厥、,所剩人戶極少,以高氏為君長已失去實際意義。
至於狄仁傑主張廢去安東都督府,撤回軍隊的建議,實際並不可行。他主張恢複高麗高氏統治地位的建議,是建立在“三韓君長,高氏為其主”《全唐文》卷169《請拔安東表》。的基礎之上,即想憑借高氏在當地影響力穩定局勢。由於高麗舊戶已分散到各地,遼東地區並無多少高麗人,即使恢複其統治已無任何實際作用,而且一旦撤回軍隊,罷去安東都督府,遼東無人管理,將會給突厥或以可乘之機,他們一定會乘虛而入,占據這一地區。這樣營州(治今遼寧朝陽)、幽州(治今北京西南)等唐朝固有領土,將永無寧日了。因此,他的這種主張不被接受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狄仁傑以上主張之所以多不切實際,不為朝廷所采納,除了受傳統思想的影響外,他作為一位文臣,對軍事問題的生疏,也是他的主張流於空泛的一個重要原因。與他的政治觀點相比較,狄仁傑對邊疆軍事的主張明顯地表現出自守性、封閉性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