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師德外愚而內秀,是一個非常有心計的人,長期的官場生活養成了他事事謹慎的作風,決不做冒險的事。武則天一度禁止屠宰、捕漁。長壽元年(692)五月,江淮大旱,發生饑荒,由於不許捕漁,百姓餓死者甚眾。右拾遺張德生子三天,按照習俗親友是要登門賀喜的,主人也要設宴款待。由於禁止屠宰,張德隻好冒險私宰羊以款待同僚。補闕杜肅飽啖一頓後,卻又上表告發了此事,以謀取政治上的好處。次日,上朝時武則天對張德說:“聞聽卿生男,甚喜。”張德拜謝。武則天又問:“待客的肉從何而來?”張德知道有人告密,趕緊叩頭服罪。武則天進一步解釋說:“我禁止屠宰,但吉凶之事不在其列。卿以後交友待客也要慎重擇人。”然後拿出杜肅的表章給?他看。“肅大慚,舉朝欲唾其麵。”張德此次沒有受罰,確係事出有因。如無故犯禁,就不那麼幸運了,故江淮之民饑餓而死,也不敢犯禁漁獵。
婁師德這個時期和眾人一樣,也是很久不沾腥葷。當時他任禦史大夫,曾前往陝州(治今河南陝縣)辦事,用膳時廚子端上一盤羊肉,婁師德問道:“敕令禁止屠宰,如何能有此肉?”廚子回答說:“這是豺咬死的羊。”婁師德十分高興地說:“好個懂事的豺。”然後大吃起來。一會兒廚子又送上了魚,婁師德又問:“此從何來?”廚子說:“豺咬死的魚。”婁師德聽後,斥責說:“你好糊塗,為什麼不說是獺咬死的魚?”廚子趕忙改口,說確是獺咬死的。於是,婁師德又放心地大吃起來。從這些記載可以清楚地看到,婁師德對人對事的細微,不留下把柄讓人去抓。
婁師德的這一套處世之術,是他自我保護意識的體現,也正因為這樣,才使他安然地度過了一生,身處高位而人不嫉,手握重兵而主不疑。關於這一點,前人早有評述,說他在“武後之年,竟保其寵祿,率是道也”《隋唐嘉話》卷下。;“是時羅織紛紛,師德久為將相,獨能以功名終,人以是重之”;又曰:“當危亂之朝,屠滅者接踵,而師德以功名終始,識者多之。”《大唐新語》卷7《識量》。這些評論用語雖不盡相同,但看法卻出奇的一致。
在武則天統治晚期,宰相中最為當時人所關注的兩個人就是婁師德與狄仁傑。這兩個人有一個共同點,即都以功名始終,但保其祿位的方式卻大不相同,當時人張評論說:“(婁)納言直而溫,寬而栗,外愚而內敏,表晦而裏明。萬頃之波,渾而不濁;百煉之質,磨而不磷。可謂淑人君子,近代之名公者焉。”這個評論非常中肯,所謂“直而溫,寬而栗”,是說婁師德忠正而溫和,寬厚而又堅定。“百煉之質,磨而不磷”,是說他是久經磨煉之人,雖屢次劫難卻不足以改變其本質。可見婁師德是一個很有主見,決不隨波逐流的人。正因為如此,他才能慧眼識英才,推薦狄仁傑入相。
張對狄仁傑的評價更有意思,他說狄仁傑是:“粗覽經史,薄閱文華。箴規切諫有古人之風,剪伐淫祠有烈士之操。心神耿直,涅而不淄;膽氣堅剛,明而能斷。晚途錢癖,和嶠之徒與!”涅,染黑;淄,黑色。“心神耿直,涅而不淄”一句,是說狄仁傑心誌耿直,不向邪惡勢力屈服。這個評價是很高的,隻有最後一句批評狄仁傑晚年愛財,與和嶠為同一類人。和嶠是晉朝太子少傅,家產豐足,富甲王侯,然生性吝嗇,大學者杜預諷刺他有錢癖,即有錢的癖好。通觀狄仁傑一生性格豪爽、樂於助人,且愛民如子,不像是貪財聚之徒,如何晚年卻改變心誌了呢?很可能這又是狄仁傑的護身術,故意做給別人看的,所謂“自其身”而已。
婁師德與狄仁傑之間雖為君子之交,似不應如此神秘,之所以形成這種狀況,是與當時的政治氣候有關。武則天是一位警覺性頗高的人,尤其是忌諱大臣之間往來過密,對於朋黨之類的事非常敏感。她一生誅殺的大臣中有不少就屬於此類情況。如宰相魏玄同與另一宰相裴炎關係親密,是所謂始終不渝的好朋友,當時人“謂之耐久朋”。裴炎被殺後,有人誣告說魏玄同曾說過:“太後老矣,不若奉嗣君為耐久。”武則天大怒,聯想起他和裴炎的關係,遂下敕賜死於家。如果說裴炎與魏玄同的死也與他們一貫不追隨武則天有關的話,那麼丘神和周興的死就更能反映武則天這種懷疑一切的心態。丘神和周興都是一貫追隨武則天的大酷吏,他們對廣大朝士來說是凶神惡煞,對武則天來說則是忠順的走狗,鞍前馬後,不知為她出了多少氣力,可是當有人密告他們兩人通謀時,武則天也毫不手軟地將他們治罪,最終都沒有得到好下場。
前車之鑒,使婁師德與狄仁傑不得不小心謹慎起來,反正君子之交重在心心相印,至於表麵形式倒也是微不足道的。君待臣以誠,臣對君以忠,君既疑臣,做臣子的免不了也要耍些手腕以障其眼目,故李贄說:“梁公實重婁公,而反數擠之於外。……後雖忮忍,而不知反正之權,固已在此老掌握之中久矣。”《藏書》卷9《狄仁傑傳》論。
二.狄仁傑與魏元忠
在狄仁傑的同僚中,有兩個人不可以不說。這兩個人,一是魏元忠,一是姚崇。此二人均為唐史中的有名人物,狄仁傑與他們的結識,給自己帶來的既有歡欣也有悲哀,機智多謀的狄仁傑也有看人走眼的時候。
魏元忠,宋州宋城(河南商丘南)人。原名魏真宰,《隋唐嘉話》卷下說,他被酷吏誣陷下獄,有詔書命令釋放,獄吏聞知,率先告知。魏元忠又驚又喜,便問獄吏何名?回答說“元忠”。從此,他就改名為元忠了。其實這種說法並不可靠,魏元忠改名是在武則天稱帝後,為避則天母親之號而改名的。
魏元忠是太學生出身,由於當時年輕氣盛,“誌氣倜儻”,不願求人舉薦,所以數年之內不能入仕。左史江融撰寫了一部《九州設險圖》,主要論述古今用兵成敗之事。魏元忠就追隨江融學習用兵命將之術,盡得其學。唐高宗儀鳳中(676—679),吐蕃頻頻侵擾邊境,魏元忠赴洛陽,乘機向高宗上了一道封事,專門談論如何選將馭將。高宗讀後十分讚歎,便任命他為秘書省正字,魏元忠就是這樣步入仕途的。
從魏元忠以後的經曆看,他對軍事謀略也不是不懂。徐敬業起兵時,他任李孝逸的監軍,出謀劃策,為順利平定叛亂的確發揮不小的作用。由於魏元忠有這一段輝煌的業績,加之早年又學過命將用兵之法,所以朝廷在軍事上對他頗為倚重。突厥與吐蕃犯塞,多次命魏元忠為大總管,率軍抵禦。然魏元忠惟知持重自守,從不主動出擊,故沒有取得過戰果,但也未曾吃過大敗仗。
魏元忠命運之坎坷比狄仁傑有過之而無不及,可謂九死一生,酷吏政治對士人們的摧殘,在他身上得到了集中的體現。當然,比起那些慘遭屠戮、滅家滅族的人來說,魏元忠則又幸運得多了。
魏元忠在酷吏猖獗時期,曾先後四次被捕下獄。第一次是他擔任洛陽令時,因觸犯了酷吏周興,被誣陷下獄,已經判了死刑,在等待執行之時,武則天因他有平定徐敬業之功,免死流放。第二次是他擔任禦史中丞時,又被來俊臣誣陷下獄。臨行刑時,神色不變,同時被判死刑的宗室子弟30餘人,相繼被殺,“屍相枕藉於前”,魏元忠麵色不改,悲壯地大呼:“大丈夫行居此矣!”這時飛來一騎傳宣敕旨,特免於死,剩餘囚犯們歡呼雀躍,魏元忠獨坐不起,等到使者宣讀赦令已畢,才徐徐而起,叩頭謝恩。觀看行刑的人都對他臨刑而神色不亂感歎不已。第三次便是與狄仁傑等人一同下獄。第四次是因得罪了內寵張易之、張昌宗兄弟,二張誣陷他與司禮丞高戩密謀挾太子為耐久朋,武則天最恨朝官結交為朋黨,便又一次將魏元忠投入牢獄。後來因為查無實據,遂將他貶為高要(今廣東肇慶)縣尉。直到武則天死後,中宗即位,才從貶所召回,重任宰相。
魏元忠由此而名聲很大,朝野上下都對他非常推崇。在他下獄期間,不少朝士上書為他辯冤。聖曆二年(699),他任左肅政台禦史大夫、兼檢校洛州長史時,政令嚴明。內寵張易之的家奴仗勢欺壓百姓,橫行街坊,魏元忠下令捕獲,當場重杖打死。此舉使百姓揚眉吐氣,權豪莫不敬憚,當然也使他們對魏元忠更加痛恨,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
狄仁傑與魏元忠何時相識?史無記載,以他們兩人的知名度而言,肯定早就互相知曉了。長壽元年(692),他們一同被捕下獄,又一同坐牢,這個期間是他們之間接觸最多的時候。來俊臣誣告他們7人共同謀反,這就證明在被捕前肯定是互有往來的,共同的遭遇使他們之間的情感更加接近。出獄之後,兩人各赴貶所,自然是無法再接近。神功元年(697)閏十月,狄仁傑被調回洛陽,重任宰相。魏元忠在這年九月就被武則天從涪陵(重慶涪陵)貶所召回,重任禦史中丞。聖曆二年(699),魏元忠升任鳳閣侍郎、同平章事。這樣,他就與狄仁傑同為宰相,接觸的機會就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