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有四個孩子。要是通過強迫教育,她本來可能把我們變成務實的公民的。有時她也痛惜地說:“為什麼必須四個孩子都幹藝術,沒有一個講求實際的呢?”然而,正是由於她自己愛美和好動的精神使我們成了藝術家。母親對物質生活毫不在意,教我們不要把財物放在眼裏,像房子呀,家具呀,各式各樣的用品呀,都不要放在心上。由於她的榜樣,我從來沒戴過貴重首飾。她教導我們說,這類東西都是束縛人的桎梏。
離開學校以後,我成了非常好讀書的人。我們當時住在奧克蘭,有一所公共圖書館,盡管離家很遠,我還是跑著步,或是跳著舞,跳跳蹦蹦上那裏去。圖書管理員是一位善良美麗的婦女,加利福尼亞州的一位女詩人,名叫艾娜·庫爾勃裏絲。她鼓勵我看書,當我向她借好書的時候,她總是顯得很高興,美麗的眼睛充滿著熱情。後來知道有一個時期父親曾經和她熱戀過。她顯然是他終生鍾情的對象,大概是這根看不見的命運之線把我引向她的。
那時我讀了狄更斯、薩克雷、莎士比亞的全部著作,還讀了無數小說,有好有壞,有精華,也有糟粕——貪婪地什麼都讀,往往坐在白天搜集來的蠟燭頭的亮光下通宵讀書,直到黎明。那時我也寫過一部小說,還自己編過一份報紙,所以社論、本地新聞、短篇小說,全都是我一人寫的。另外還堅持記日記,為它發明了一種秘密文字,因為這時候我有了一個巨大的秘密:陷入了情網。
除了兒童班以外,姐姐和我還收了一些年紀較大的學生,她教他們跳當時叫做“交際舞”的東西,如華爾茲、瑪祖卡、波爾卡等等。這批學生中有兩個青年,一個是年輕的醫生,另一個是藥劑師。這位藥劑師美得驚人,名字也挺漂亮——弗農。我當時才十一歲,由於雲鬢高聳,衣衫垂地,所以看起來要大一些。就像黎塔的女主人公一樣,在日記裏寫著我狂熱地愛上了他,自已也相信的確如此。弗農是否意識到這一點,我不知道。在那樣的年紀,實在不好意思去吐露我的愛情。我們一起去參加各種舞會,他幾乎每個舞都和我一起跳。舞會以後,我遲遲不能入睡,直到淩晨還在寫日記,敘述我極度狂喜的心情:“我在他的懷抱中飄飄蕩蕩。”他白天在大街上一家藥房裏工作,我常常為了經過他麵前,不惜走上好幾裏路,有時候鼓足勇氣走進店裏對他說:“你好嗎?”並找到了他租住的那所房子,經常在晚上從家裏跑出來,去看他窗口的燈光。這種激情一直延續了兩年,受盡了相思之苦。臨了,他宣布即將和奧克蘭上流社會的一位姑娘結婚,我隻敢在日記裏寫下失望的痛苦。現在還記得在他舉行婚禮的那一天,看見他和一個蒙著白紗的貌不出眾的姑娘一起走向祭壇時,我是一種什麼心情。此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直到最近,我在舊金山演出,有一天,一位白發蒼蒼,但看起來很年輕、漂亮的男子走進我的化妝室。我一下子認出了他,他就是弗農。我想,過了這麼些年,總可以把年輕時候的熱情告訴他,他可能會感到有趣。然而,他卻異常害怕,馬上就談到他的妻子,就是那個貌不出眾的姑娘。看來她還活著,他對她的眷戀之情始終不衰。有些人的生活是多麼單一呀!
這就是我的初戀。我愛得發狂,相信從那以後,從沒有停止過瘋狂的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