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的身影在洞口消失了。外麵,女人們的聲音有些異樣。似乎是兩群女人在爭吵。隨後,又爆發出了炒豆般的槍聲,以及慘叫。中間夾雜著一個男人咯咯的笑聲。
不久後,一切都寂靜了。
小昭神經質地把槍指向洞口,緊張地等待著,但再也沒有人進來。就這樣,在洞裏呆了一夜,什麼也沒有發生。
晨光初現時,那受傷的女人不再有動靜,大約是死掉了。
小昭喝了些水,吃了一點東西,身上有了些熱量,膽子也大了一些。他再一次聽了聽,外麵沒有異樣的聲音。
小昭心情複雜地想:他媽的,自己也殺死人了。不禁分外懊惱。
他小心翼翼地把頭深出洞口,忽然傳來了一陣轟鳴,嚇了他一跳,原來是無數鳥兒在歡暢地鳴叫,如巨大的瀑布滾滾瀉落。早晨的新鮮陽光刺得小昭幾乎昏迷。有一樣冰涼的東西淌落在他的額頭上。小昭急忙縮回頭。原來,是露珠。
他再一次伸出頭去,這回,連脖子也伸出去了。森林和草地都明亮得出奇,整潔得就像是主婦精心收拾過的床鋪,上麵沒有半星血跡,也沒有絲毫人類踐踏過的跡象。昨夜的槍聲和慘叫整個都像是噩夢。一個女人都不見蹤影,連同那鬼一樣的導演。
來得快,去得也快。什麼都消失了,像原本就不存在似的。
在溫和柔軟的大地上,離開山洞的小昭仰起頭,貪婪地吸吮著露珠,感受到了一種初生嬰兒從母親陰道裏爬出來的驚喜和寬慰。
小昭對女人們難以捉摸的行徑感到鬱悶。由於昨天的驚恐困乏,這天,他行動很少,大部分時間是在守株待兔,卻毫無成果。
他想,大概,是女人們嗅到他的存在了吧,遠遠地就避開了。
傍晚,又到了交流心得的時候。小昭悻悻地前往預定的地點。眼鏡先來了,眉飛色舞,看來,今天收獲不錯。
小昭此時看著眼鏡,有一種看陌生人的感覺。小昭對於眼鏡手捧女人器官飛跑的奇怪樣子,感到難以忘懷。
但現在,眼鏡兩隻白嫩的小手幹幹淨淨,像是經過異體移植的新肢,血和什麼的,都不知在那裏洗掉了。
小昭強迫症一般想提一下昨晚那件事,卻不知怎麼開口才好。而眼鏡似乎已經把它全部忘記了,隻是興奮地說起了另外的事情。
眼鏡說,他今天進入了別人的獵區,那種感覺好極了,見到了更多的女人。
“你這可是違反規定的呀。”小昭有些替他擔心,卻又盼望他更多地違反下去。
“其實,從一開始,很多人就違反了。”
小昭這才想起了他第一天遭遇的那個男人。是啊,他也撞入小昭的獵區了。
所有的人都在受一種瘋狂的念頭支使,而小昭其實已經落伍了。
“那麼,你遇上別的男人了麼?”小昭忐忑地問。
“豈止遇上了,還發生衝突了呢。結果,我打死了一個,趕跑了三個。”
“你打死客人了?”
“當然。”眼鏡平淡地說。
“你這有些過分了。”小昭心驚肉跳。
“擊斃男人,並不列入俱樂部的成本統計,這一點,我早就心裏有數。”
而小昭卻不曾去想過這個。他才意識到,自己對眼鏡的了解實在不夠,他與他相差了一個數量級。
眼鏡又說:“噓,你想不想知道,我打死的那個男人是誰?”
“是誰?”
“揭開麵罩,我也嚇了一跳。”
“到底是誰?”
“是趙日月呢。”
“啊?”
小昭的腦子裏嗡的一聲,頓時翻江倒海。趙日月,是小昭單位的一把手,部級,今年六十一歲。平時,根本看不出來啊。真沒有想到上島的人中間竟然有他!他那麼忙,怎麼有時間到這裏來呢?而他的工資又怎麼可能支付俱樂部的花費呢?過幾天,等單位發現他失蹤了,又該是怎樣的一種情形呢?一萬名員工,將如何猜測和議論?
對於天意作合讓自己知道了趙日月死亡的秘密,小昭心懷不安。而身邊的這位眼鏡,小昭最親密的朋友,竟是弑殺最高領導的凶手啊。他還會做出什麼事來呢?小昭不禁退後了兩步。眼鏡察覺了,微笑著把右手放在小昭肩上,寬慰地拍了拍。
“不必大驚小怪。這種時刻,是必定要來的。隻有把島嶼疏理一遍,才能發現最好的女人。而男人的群體,也將會發生分化。難道,這不自然麼?”眼鏡溫婉地說,又像是用某種宗教般的理念勸化著小昭。
小昭仍然害怕。這正如隻有眼鏡還清醒地想著要驗明女人正身,揭下死人的麵罩,而小昭卻不會這麼做。在這競爭中,他或許會成為失敗者呢。
“總之,固有領地的概念,已經極其自然地崩潰了。如果遇到別人撞入你的地盤,你必須狠狠還擊,不管他是誰。”眼鏡咬牙切齒地說。“如今,男人也變成野獸了。”
“謝謝你的提醒。”小昭這麼說時,才由衷了一些。他努力回想著眼鏡以前對他的種種關照。
“咦,胖子呢?”小昭這時想起了什麼。
“不用替他擔心,他又不是找不到地方。”
“不過,約定的時間過去許久了。”
“笨豬走路慢。”
“還是去找一找吧?”
“那好吧。笨豬總是需要人來照顧。”眼鏡不情願地嘟囔道。
這時,他們同時聞到了一股異味。
他們循著氣味往東走去,在五六十米開外,一眼看到了胖子的屍體。雖然很新鮮,卻成了一堆殘缺不全的爛肉。右臂已與身體分離。
沉睡在淋漓鮮血中的洞穴,以毫不遮掩的姿態,深深地吸引了小昭。它便像大張的嘴巴一樣,在無聲而委屈地訴說著什麼,小昭十分想弄明白它的故事,卻又什麼都聽不見,於是心有戚戚。
他便在附近走動起來,卻沒有找到胖子失落的生殖器。他隻好又回頭去看那個洞,好奇地想,那創造人類曆史的偉大物體,一旦除去,也不過就是這個樣子啊。
忽然,又覺得胖子此時的樣子,其實便是一個女的。
這,或許才是真實的情況吧?小昭又上來了。
在胖子附近,還有一具少女的殘屍,同樣慘不忍睹。
小昭毛骨悚然。血淋淋的事件就發生在離他和眼鏡談話這麼近的地方,而他們竟一點也不知道。而且,死去的,是他們最好的朋友。
“是他信誓旦旦要去約會的那個相好幹的嗎?”小昭用眼角餘光掃視著那具女屍,發現她十分的嬌小玲瓏。
“我哪裏知道。”眼睛抽出一根香煙,點了三次才點燃。
“不過,看樣子,真的是在約會的時候,遭到了意外的襲擊。”
“沒勁,花那麼多錢,來到這個島上,可不是來赴約會的啊。”眼鏡捂住鼻子,蹬了蹬胖子的屍體。這動作讓小昭反感。
“別那麼說嘛,胖子也怪可憐的。每個人都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小昭看著屍體,鼻管發酸。
“可是,到底是被男人打死的呢,還是遭到了女人的暗算呢?”眼鏡帶著自戀似的表情,好奇而狐疑地看著屍體的下部。
“都不像。倒有些像是在過程中,被一種什麼野獸吃掉的。”小昭突發奇想。
“難道,這個島上還有比人更厲害的野獸嗎?”眼鏡像個女人,嚶嚀了一聲。
“想想也是。要是這樣,便太可笑了。被野獸吃掉,都吃掉了,倒也說明胖子真是沒有用。”
“的確,除了滑稽的感覺,其它什麼感覺也沒有。”
“不過,存在更凶猛的野獸,也是有可能的。”小昭費力地想了想又說,“像這樣非同一般的俱樂部,總會安排一些意外的節目吧。可能,有的客人就喜歡這個呢。
你沒有看過《侏羅紀公園》嗎?也是在一個海島上,放養著供人遊戲玩樂的霸王龍呢。”
“這座島上會有霸王龍嗎?”眼鏡扔掉半截香煙,呼地一下提起一條腿,曲起來,呈金雞獨立狀,兩手舉過頭頂再勾搭下來,學著恐龍的樣子,做出張牙舞爪的姿勢。他使勁翻著白眼,朝小昭比劃著,竟把小昭真的嚇了一跳。
“不要開玩笑。”小昭心有餘悸地說。“胖子可能也並不喜歡什麼意料之外的野獸吧。這人一貫怕死。”
“不過,野獸其實也是美麗的呢。至少,它們沒有思想。一旦離開了這個島子,就找不到野獸了,那才讓人心裏發怵呢。”眼鏡嘟囔著。小昭回想著昨夜眼鏡所曆經的“解剖的喜悅”,產生了一種己不如人或技不如人的自慚。
海浪的聲音忽然變大了。空氣中仿佛有危險的氣味襲來。他們不再說話,用日本刀就地挖了一個淺坑,把胖子連同他的“相好”一起埋了。此時,小昭對眼鏡剛才的扮相,仍耿耿於懷。
什麼是“意料之外的野獸”呢?小昭想,恐怕,那是一種會隨時間而變化形態的超自然怪物吧。
他不禁回想起與胖子的相識的經過。
那是小昭剛來單位的第一年,一次,走在樓道裏,小昭看到牆上的火警電話,忽然產生了強烈的衝動。他手一癢,便把那紅色的塑料玩意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