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國共對壘與局部抗戰(1927~1937) 第五節30年代文化思想界的論爭(2 / 3)

10名教授的宣言發表後,立即引起文化界的轟動。吳景超、張東蓀、葉青等人交口稱讚,推波助瀾。而陳序經、胡適等人卻極力反對,主張全盤西化,從而形成了30年代中期本位文化和全盤西化的論爭。

陳序經認為中國百事不如人,隻有死心踏地向人家學。他說:“從文化的各方麵比較起來看

,我們所覺最好的東西,遠不如人家的好,可是我們所覺最壞的東西,還壞過人家所覺的最壞的千萬倍。”“中國文化根本不如西洋文化優美,而又不合於現代化環境與趨勢,故不得不徹底全盤西化”。【陳序經:《關於全盤西化答吳景超先生》,《中國文化建設討論集》上。】他號召要“格外努力去采納西洋文化,誠心誠意的去全盤接受他。”【陳序經:《東西文化觀》,《中國文化建設討論集》上。】

胡適基本同意陳序經的觀點,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中國本位文化論者的複古傾向。他說,10名教授的宣言,“正是今日一般反動空氣的一種最時髦的表現。時髦的人當然不肯老老實實的主張複古,所以他們的保守心理都托庇於折衷調和的煙幕之下。”盡管10名教授表麵上對洋務派頗多不滿,但實際上“中國本位的文化建設”恰恰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再現。【胡適:《試評所謂“中國本位的文化建設”》,《中國本位文化討論集》上。】胡適對中國本位文化論者的批判確實擊中了要害。

胡適認為,中國的文化出路隻有全盤西化。他說,在這樣的情形下,侈談“創造”,是大言不慚。隻有全盤西化或充分世界化,借西方文化的清新空氣,以打掉我們老文化的惰性和暮氣,中國才有希望。胡適把全盤西化看作文化變革的手段,而並非變革的結果。他說:“我是主張全盤西化的,但我同時指出,文化自有一種‘惰性’,全盤西化的結果自然會有一種折衷的傾向。”【胡適:《我完全讚成陳序經的全盤西化論》,《中國文化建設討論集中》第14頁。】這樣,中國文化不可能完全西化,所以不必擔心“中國本位文化”的喪失,這是胡適與陳序經的不同處。胡適充分認識到中國文化的惰性,他以全盤西化的手段,反對複古守舊的思想,具有一定的進步作用。但胡適又企圖讓中西文化自然的折衷彙合,則反映了他對中西文化取舍上的矛盾心態。

陳序經、胡適的全盤西化論,在當時引起不少人的責難。當陳序經鼓吹說,東方文化正趨於消失,西方文化是世界共有的道路時,有人問他,西方文化已分裂為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文化兩大對立和衝突的文化,你是承受前者的全盤呢,還是承受後者的全盤,還是隨受兩者的全盤?陳序經卻無法回答。這是當時社會現實矛盾在文化態度上的反映。

本位文化論和全盤西化論之爭,基本上是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內部爭論。兩派的觀點一是要守住中國的本位和傳統,一是要把本位和傳統洗滌幹淨;一是要防止外來文化在中國取得最後勝利,一是要全盤西化和充分世界化。這種兩極的衝突,既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五四新文化運動,其注意力是全麵探討中西文化的優劣得失,重點在於檢討過去。而30年代中期的文化之爭,其注意力則是在中國建立一種什麼樣的文化,重點在於展望未來。盡管這次爭論沒有結果,但是文化界對民族前途和命運的關切,以及對文化演變的機製和特點,文化的普遍性與特殊性、時代性與民族性、整體性與可分性,文化選擇的價值體認與參照座標等重要問題的探討,仍具有曆史的啟迪和借鑒的意義。

三、左翼文化運動及其兩場論爭

1927年,隨著無產階級在政治上單獨負起領導中國革命的使命,我國文藝界也興起了一場無產階級的文藝運動。

這一年,從日本歸國的馮乃超、李初梨、朱鏡我等人加入了郭沫若、成仿吾、田漢等組成的文學團體創造社。他們受到國際無產階級文學運動的影響,準備在國內發動一場新的文學運動。1928年1月,創造社的《創造月刊》發表了郭沫若的《英雄樹》,提出建立無產階級文學,以對付反革命的白色恐怖的主張。同月,創造社新辦的《文化批評》雜誌、蔣光慈等新組成的太陽社出版的《太陽月刊》也都紛紛發表文章,以提倡無產階級文學為使命。他們指出:“無產階級文學應該以新的世界觀,無產者的世界觀,戰鬥的唯物論為背景,表現無產階級現實生活、意識、心理和感情”。“對於敵人的厭惡,對於同誌的團結,激發鬥爭的意誌,提起努力的精神,這是革命文藝的根本精神,也是它的根本任務。”【克興:《評駁甘人的‘拉雜一篇’》,《創造月刊》第2卷第2期。】

1927年10月,魯迅從廣州來到上海,準備聯合創造社共同作戰。但是,創造社的成員卻受到國際國內“左”傾思想的影響,對五四以來的新文化大加批判。認為新文化運動作為資產階級的文化運動,最多隻有淺薄的啟蒙意義,隨後很快與封建階級妥協了。他們像新文化運動中全盤否認民族傳統文化一樣,全盤否認五四新文學,並把魯迅當作舊時代的代表加以批判。1928年1月,《文化批判》創刊號上發表馮乃超《藝術與社會生活》一文,點名批評魯迅“是常從幽暗的酒家的樓頭,醉眼陶然地眺望窗外的人生”,“追懷過去的昔日,追悼沒落的封建情緒”,“反映的隻是社會變革期中的落伍者的悲哀”。為此,魯迅也寫了《“醉眼”中的朦朧》《文藝與革命》等文章進行反駁。於是創造社、太陽社的主要成員,都把魯迅視為無產階級革命文學的敵人群起而攻之,給魯迅加上“封建餘孽”、“二重的反革命”、“最惡的煽動家”等大帽子,使論爭愈演愈烈。

創造社、太陽社的成員雖然正確提出了作家世界觀的轉變問題,但又把這種轉變看得過於容易,認為“不怕他昨天還是資產階級,隻要他今天受了無產階級的洗禮,那他所作的作品,也就是普羅列塔利亞(無產階級)的文藝”。【麥克昂:《桌子的跳舞》,《創造月刊》第1卷第11期,1928年5月。】魯迅精辟指出作家世界觀的改造是長期的,他反對那種隻重招牌不重實際的觀點。他說,那些“忽然一天晚上自稱突變過來的小資產階級革命文學家”,是明天又可以“突變回去”的。所以,他認為“當先求內容的充實和技巧的上達,不必忙於掛招牌。”【魯迅:《文藝與革命》,《魯迅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84頁。】創造社、太陽社的某些成員在把馬克思主義運用於中國文藝領域時,出現了嚴重的主觀主義和宗派主義傾向。他們全盤否定五四新文化的成就,對魯迅、茅盾、葉聖陶等作家一律加以否定。魯迅批評了創造社、太陽社的錯誤觀點,認為這兩個團體的成員“對於中國社會,未曾加以細密的分析,使將在蘇維埃政權之下才能運用的方法,來機械的運用了”。【魯迅:《上海文藝之一瞥》,《魯迅全集》第4卷,第297頁。】創造社、術陽社強調文藝要為無產階級宣傳,為革命鬥爭服務,提出了“一切文藝都是宣傳”的口號,但卻忽視了文學的藝術特性。魯迅指出:“一切文藝都是宣傳,而一切宣傳卻並非全是文藝”。“革命之所以於口號、標語、電報、教科書……之外,要用文藝者,就因為它是文藝。”他批評了創造社誇大文藝的作用是“踏了‘文藝是宣傳’的梯子,而爬進唯心的城壘裏去了。”【魯迅:《文藝與革命》,《魯迅全集》第4卷,第84頁。】

由於馬列主義文藝理論的缺乏,魯迅認為當時並不是爭論無產階級文學問題的時候。他說:“我隻希望有切實的人,肯譯幾部世界上已有定評的關於唯物史觀的書……那麼,論爭起來,可以省說許多話。”【魯迅:《文藝的階級性》,《魯迅全集》第4卷,第100頁。】為了正確回答無產階級文學運動中的種種問題,魯迅親自動手做翻譯工作。僅1928年頭3個月,他便購買了30種左右的馬列著作和社會科學書籍,翻譯後在他主編的《奔流》上連載。1929年,創造社、太陽社也大量譯載馬列主義經典作家的文章,宣傳介紹馬列主義的作品。通過論爭和學習,使大家的理論水平不斷提高,思想觀點也有所變化。創造社、太陽社的成員逐漸改變了否定一切的偏向,從而也改變了對魯迅等人的看法,為革命文藝隊伍的團結和共同鬥爭打下了思想基礎。

1929年,在上海黨組織的指示下,一些黨員作家開始與魯迅聯係,醞釀成立統一的左翼組織。1930年2月,在魯迅等人的邀集下,論戰雙方代表召開了清算過去和確定目前文學運動的任務的論討會,與會者認為,“有將國內左翼作家團結起來,共同運動的必要。”【《上海文學運動者底討論會》,《文學運動資料選》第2冊,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年版,第184頁。】3月2日,魯迅和創造社、太陽社及其它左翼文藝工作者在上海開會,正式成立中國左翼作家聯盟(簡稱左聯)。參加左聯的有魯迅、茅盾、馮雪峰、馮乃超、潘漢年、陽翰笙、沈端先(即夏衍),錢杏、鄭伯奇、田漢、蔣光慈、鬱達夫、李初梨、彭康、徐殷夫、朱鏡我、柔石、林伯修等50餘人。大會通過了左聯的《理論綱領》,規定:“我們不能不站在無產階級的解放鬥爭的戰線上,攻破一切反動的保守的要素,而發展被壓迫的進步的要素”。“我們的文藝是反封建階級的,反資產階級的,又反對‘穩固社會地位’的小資產階級的傾向”。大會製定了左聯的工作方針:“(一)吸收國外新興文學的經驗,及擴大我們的運動,要建立種種研究的組織;(二)幫助新作家之文學的訓練,及提拔工農作家;(三)確立馬克思主義的藝術理論及批評理論;(四)出版機關雜誌及叢書小叢書等;(五)從事產生新興階級文學作品。”【《中國左翼作家聯盟的成立》,《文學運動史料選》第2冊,第185-187頁。】

在左聯成立大會上,魯迅作了《對於左翼作家聯盟的意見》的講話,強調左翼作家要深入實際,了解實際,改造世界觀,同時擴大戰線,培養新生力量。大會選舉魯迅、茅盾、丁玲、馮乃超等7人組成常務執行委員會,陽翰生、馮雪峰、周揚先後擔任黨團書記。1931年至1933年,瞿秋白在上海期間,也參與左聯的領導工作。左聯除將魯迅主編的《萌芽》和原太陽社的《拓荒者》作為機關刊物處,還陸續出版了《巴爾底山》《世界文化》《前哨》(後改名《文學導報》)《北鬥》《十字街頭》《文學》《文學月報》等刊物,並在全國重要城市設立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