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沛見老聃。老聃曰:“子來乎!吾聞子,北方之賢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度數,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陰陽,十有二年而未得也。”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獻,則人莫不獻之於其君;使道而可進,則人莫不進之於其親;使道而可以告人,則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與人,則人莫不與其子孫。然而不可者,無佗也,中無主而不止,外無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於外,聖人不出;由外入者,無主於中,聖人不隱。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義,先王之通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處。
翱而多責。古之至人,假道於仁,托宿於義,以遊逍遙之虛。食於苟簡之田,立於不貸之圃。逍遙,無為也;苟簡,易養也;不貸,無出也,古者謂是采真之遊以富為是者,不能讓祿;以顯為是者,不能讓名:親權者,不能與人柄。操之則栗,舍之則悲,而一無所鑒,以窺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與、諫、教、生、殺八者,正之器也,惟循大變無所湮者為能月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弗開矣。”
孔子見老聆而語仁義。老聃曰:“夫播糠眯目,則天地四方易位類。蚊蛇警膚,則通普不寐矣。夫仁義悟然,乃憤晉心,亂莫大焉。晉子使天下無失其樸,吾子亦放風而動,總德而立矣,又奚傑然若負建鼓而求之子者邪?夫鴿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樸,不足以為辮。名譽之觀,不足以為廣。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峋以濕,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孔子見老聃歸,三日不談。弟子問曰:“夫子見老聃,亦將何規哉?”孔子曰:“晉乃今於是乎見龍。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雲氣而養乎陰陽。予口張而不能嗜。予又何規老聆哉?”子貢曰:“然而人固有屍居而龍見,雷聲而淵默,發動如天者乎?踢亦可得而觀乎?”遂以孔子聲見老聆。老耽方將據堂而應,微曰:“予年運而往矣,子將何以戒我乎?”子貢曰:“夫三皇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係聲名一也。而先生獨以為非聖人,如何我?”老耽曰;“小子少進!子何以謂不同?”對曰:“堯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湯用兵,文王順封而不敢逆,武王逆紛而不肯順,故曰不同“老耽曰:“小子少進,餘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黃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堯之治天下,使民心親,民有為其親殺其殺而民不非也。堯之治天下,使民心競。民孕婦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誰,則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變,人有心而兵有順,殺盜非殺人。自為種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駭,儒墨皆起。其作始有倫,而今乎婦女,何言哉!餘語汝:三皇五帝治天下,名日治之,而亂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其知悟於蜘之尾,鮮規之獸,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猶自以為聖人,不可恥乎?其無恥也!“子貢跳跳然立不安。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跡,一君無所鉤用。甚矣!夫人之難說也,道之難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進之君也!夫六經,先王之陳跡,豈其所以跡哉?今子之所言,猶跡也。夫跡,履之所出,而跡豈履哉?夫白鷁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蟲,雄鳴於土風,雌應於下風而風化。類自為雌雄,故風化。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時不可止,道不可夔。苟得於道,無自而不可。失焉者,無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複見,曰:“丘得之矣。烏鵲孺,魚傅沫,細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與化為人不與化為人,安能化人鍾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出自《莊子·外篇·天運》。
【注釋】
道:指正確的思想主張。沛:地名,在今江蘇沛縣度數:法製。陰陽:陰陽學說。佗:同“他”。中:心中。主:主張。止:停留。受:同“授”。盤:截,留。慈廬:旅舍。依;同“構”,結交。責:責怪。托宿:寄宿、借住。苟簡:隨便、簡易。貨:外借。采真:純真。親:愛。柄:權力。栗:同“僳”。害怕得發抖。毅:懲罰。正:修正、治好。搜:同“淹”,潛留。天門:指心。播:撤。嗜:叮咬。昔:同“夕”。摺然;有毒。摘:怒。放風:隨風。傑然:特異的樣子。建鼓:用來召奧、號令的膠。翻:夭鵝。勃黔:染黑。樸:純樸。公觀:觀,門閱上的望台。峋:吐氣。喘:沾濕。談:言談、說話。規:艦勸。章:鱗彩。嘴:閉合。淵歐:沉歌在深淵裏聲:聲望。據:陣坐。運而往:久、老競:爭。孩:小孩會笑。誰:認識人。夭:同“妖”。順:合理。自為種:指世襲君位。倫,類。睽:違背,不合。墮:毀。施:借:毒害。緬蠶:毒蠍之類。鮮規:小的樣子。盼峨田然:十分驚俱的樣子。奸:同“幹”,求。周、召:周公旦、召公夷。鉤:取。白鴿:小鳥名。運:動。風:發情。化:化盲。蟲:昆蟲。孺:交尾。傅:附。要:同“硬”。細要:指蜂操之類。與:參與。
【譯文】
孔子五十一歲還沒有聽到”道。,就到南方的沛地見老子。老子說:“你來了!我聽說你是北方的賢人,你也得‘道’,了嗎?”“還沒有得。”老子說:“你是從哪裏找它的戶孔子說:“我從法度裏麵找,找了五年沒有找到。”老子說:“你還從哪裏找了?”我從陰陽學說中找,找了十二年沒有找到。”老子說:“是啊,如果‘道’能拿出去獻人,那麼就沒有人不把他獻給自己的國君了;如果它能夠送人,那麼就沒有人不把它送給自己的父母了;如果它可以告訴人,那麼就沒有人不把它告訴自己的兄弟了備如果它可以給人,那麼就沒有人不把它給自己的子孫了。不可以的原因,沒有別的,是因為心裏沒有主張的人,它就不停在你心裏,而行為不正的人,又不能實行它。從心裏產生的東西。不授給心以外的,所以聖人不往外說自己的主張。從外麵進人的東西,不做自己心裏的主張,聽以聖人不接受外來的主張。名,是大家的東西,人能多取;仁義,是先王的旅舍,隻可以住一宿而不能久住,住久了就要受責備。古代最高尚的人,借路於仁,寄宿在義,以遊於逍遙的空間;靠簡易的土地吃飯,靠不外借的菜地吃菜。逍遙,不用做事備簡易,容易吃飯;不外借,無需付出。古人稱這為采真之遊。認為隻有富裕好的人不會讓出自已的傣祿;認為隻有顯貴好的人,不會讓出自己的名譽;愛權的人,不會把權力給人。拿起它就怕得發抖,放下它就感到悲傷,卻沒有一件東西可以用來探察自己不停止地追求的人,是上天所懲罰的人。埋怨、感恩、奪走、賞給、勸諫、教戒、救活、殺死八者,是修正人的器具。隻有遵循自然變化而沒有停留的人,才能使用它。所以說:修正,就是使人純正。心裏對什麼東西不以為然的人,他的心裏肯定不會接受那東西“孔子拜見老子,大講仁義。老子說:“播撤米糠眯住眼睛,天地四方就變位了。蚊子叮咬皮膚,一晚上就睡不著了。那仁義是有毒的東西,竟能使我的心感到氣憤。擾亂天下,沒有比它更大的了。您使天下不要失去它的純樸,您也順風而動,大德就樹立了。又何必特意像背著鼓找丟失的兒子那樣去尋找呢?天鵝不每天洗澡也是白的,鳥鴉不每天染墨也是黑的。黑、白的純樸,不值得去爭辯。名譽的樓台,不值得增寬。泉水幹涸以後,魚處在幹地上,互相吐濕氣,互相用涎沫握潤,來維持生命,還不如在江湖裏麵互相忘記。卜孔子見老子回來,三天不講話。弟子問:“先生再見老聆,又準備怎麼規勸他。
孔子說:“我這次在那裏見到了龍。龍。聚合起來就構成龐大的整體,分散開來就成為光輝的續彩,乘雲氣麵飛,靠陰陽滋養。見了它我口張著閉都閉不上,又怎麼規勸老聘呢’子貢說:“那祥說來,本來就有像屍體一祥地呆著,卻能像龍一樣地騰現,有雷吼一樣的聲音,卻沉致在深淵裏,一旦活動起來,就像天地震動一樣的人嗎?我也能去看看他嗎廣於是便以孔子弟子的名義去見老子,老子正準備休息,卻答應見他。輕聲說:“我年紀大了,你將用什麼教育我呢n子貢說:“三皇五帝治理天下的方法不同,而他們得到的名聲相同,先生偏認為他們不是聖人,為什麼呢?”老子說:“小子請靠近一點!你很據什麼說他們不同?“子貢回答說:“堯傳給舜,舜傳給禹。禹用力氣而沒用兵力。文王順從封王不敢違逆,武王違逆封王而不肯順從。所以說他們不同“老子說:“你再靠近點,我告訴你三皇五帝治天下的方法。黃帝治天下,使百姓的思想專一,所以百姓的父母死了不哭,別人也不非議。堯治天下使百姓的思想講究親善,所以百姓為了自己的親人而殺自己的親人,別人也不非議。舜治天下,使百姓的思想講究競爭。婦女十月懷胎生小孩子,小孩生下五個月就會說話,還不會笑就會認人,本來就這樣聰明,一講究競爭,那麼人就開始有了奸詐妖異。大禹治天下,使百姓的思想改變,人有了思想而兵有了道理。殺強盜不算殺人。自己把天下傳給兒子,所以天下驚駭。儷家、墨家,便都興起了。剛興起的時候,他們還有人倫,而現在卻涉及婦女,他們能說什麼呢?魏告訴你:三皇五帝治理天下,名義上說是治理,而實際上是最大的擾亂。三皇五帝的智慧,上背日月的光明,下違山川的精靈,中毀四季的思澤。他們的智慧,比揭子的尾巴還毒。小小的野獸,也沒有哪個能夠安心忍受它的。而你自己還把它們當成聖人,難道不可恥嗎?恐怕是不知道羞恥吧!”子貢驚恐得站都站不住了。
孔子告訴老子說:“我研究《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己經很久。熟知其中奧妙了。掛然而用它先後勸說了七十二個國君,講論先王的治國方法,曬明周公、召公的事跡,卻沒有一個國君采用。人難勸,道難明,太難了性“老子說:“夠幸運了。你是沒遇上治世的明君,不然更糟。那《六經》,是先王的陳腳印,怎麼能用它來走路呢?現在你們說的,就好像腳印。腳印,是鞋踩出來的,怎麼能當鞋呢?白鵝鳥互相對視,眼珠子不動就能傳情生育;昆蟲雄性在上風鳴叫,雌性在下風響應,就能傳情生育。同類東西各自有各自的雌雄,所以能夠傳情生育。本性不能改,生命不能變,時間不能停,道路不能塞。如果找到了道路。沒有去不了的;如果走錯了道,沒有能去成的。”孔子沒過三個月又見老子,對他說:“我找到。
‘道’了。烏鴉喜鵲交尾生子、魚吐涎沫生子,細腰的蜂蝶分化生子,有了小弟弟哥哥或哭,這已經很久了。我不曾參與化生人。不曾參與化生人,怎麼能夠化人?”老子說:“行!孔丘得‘道’了。”
孔子適周,將問禮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奚,獨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誌,是皆無益於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晉知其能遊;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遊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贈。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風雲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
出自《史記·老莊申韓列傳》。
【注釋】
奚:同“矣”。駕:駕車行。邃累:扶持。淫:過。罔:同“網”。綸:釣絲。增:射。
【譯文】
孔子到周王城去,將向老子請教周禮。老子說:“你所講的那些人,他們的人和骨頭都已經腐朽了,隻有他們的語言還存在而已。再說君子得到時機就駕車奔馳,得不到時機就扶著東西摸索。我聽說好商人把貨物藏起來,就像役有;君子德行博大,而容貌好像愚鈍。去掉你的傲氣及貪欲、神態及過高的誌向,這些都對你沒有什麼好處。我所要告訴你的,就這些而已“孔子回去後對弟子說:“鳥,我知道它能飛;魚,我知道它能遊;獸,我知道它能跑。能跑的可以網,會遊的可以釣,會飛的可以射。至於龍,我不知道它怎麼行聲,也不知道怎樣得到它,它乘著風雲上天。我今天見了老子,他像龍啊!”
顏淵東之齊,孔子有優色。子貢下席而問曰:“小子敢問:回東之齊,夫子有憂色,何那?孔子曰:“善哉汝問。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懷大,埂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也,夫不可損益。吾恐回與齊侯言堯、舜、黃帝之道,而重以縫人、神龍之言,彼將內求於己而不得。不得則惑,人惑則死。且女獨不聞耶?昔者海鳥止於魯郊,魯侯禦而筋之於廟,奏九韶以為樂,具太牢以為膳。鳥乃眩視憂悲,不敢食一有,不敢飲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養養鳥也,非以鳥養養鳥也夫以鳥養養鳥者,宜棲之深林,遊之壇陸,浮之江湖,食之鰍嫩,隨行列而止,委蛇而處彼惟人言之惡聞,奚從夫澆澆為乎?鹹池、九韶之樂,張之洞庭之野,鳥聞之而飛,獸聞之而走,魚聞之而下入。人卒聞之,相與還而觀之魚處水而生,人處水而死。彼必相與異,其好惡故異也。故先聖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於實,義設於適。是之謂條達而福持。”
出自《莊子·外篇·至樂》。
【注釋】
褚:布口袋。懷:裝。埂:井繩。飯:提水。損盞:增減。縫人、神農:均傳說中的古帝王。縫人氏教鑽木取火,神農氏教人農拚。禦:迎。筋:酒器。這裏指飲酒。九韶:舜時古樂名。太牢:牛、羊、豬三牲俱全。眩視:眼花。青:小塊肉。壇陸:高台。散:魚名。委蛇:自得的樣子。饒澆;喧鬧聲。鹹池:黃帝樂曲名。張:布、設。還:同“旋”,圍燒。一:統一。持:把握。
【譯文】
顏回到東方的齊國去了,孔子麵有憂色。子貢走下席子問道:“學生大膽地問問:顏回到東邊的齊國去了、而先生麵帶憂色,怎麼回事?”孔子說:“你問得好啊!從前管子有句話,我很讚成。他說:“小布袋裝不了大東西,短井繩提不上深井的水。‘像這樣的觀點,是認為生命各有所成,形休各有所適,不能夠人為地增減。我擔心顏回與齊侯談堯、舜及黃帝治國的方法,再加上縫人氏和神農氏的學說,到時候他自己想說說不上。說不上就會疑惑,人有了疑惑就會死。況且你沒聽說過嗎?從前有一隻海鳥停在魯國郊外,魯侯把它迎到廟裏給它飲酒,演奏九韶古樂做娛樂,備辦了三牲太宰做膳食。鳥卻眼花繚亂,十分憂傷,不敢吃一塊肉,不敢飲一口酒,三天就死了。這是用養自己的方法養鳥,不是用養鳥的方法養鳥。用養鳥的方法養鳥的人,應該讓它棲息在深林裏,活動在草地上,浮在江河裏,用泥般小魚喂養它,讓它們隨著自己的行列休息,從容自得地呆著。它最怕聽到人說話,為什麼還要那樣喧鬧呢?《鹹池》、《九韶》這些古樂,就是在洞庭澤的曠野裏演奏,鳥聽了就飛,野獸見了就跑,魚聽到了就鑽進水裏。而人見了,則圍著觀看。魚呆在水裏就能活,人呆在水裏就會死。因為它們彼此不同類,所以它們的好惡不同。所以前代的聖人不要求各類人能力相同,不要求他們做同樣的事。名隻符合它的實,義隻設在它適宜的地方。這叫做條理通達而持有幸福。
孔子圍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太公任往吊之,曰:“子幾死乎?”曰;“然。”“子惡死乎?”曰:“然。”任曰:“予嚐言不死之道:東海有鳥焉,其書日意怠。其為鳥也,扮扮秩鐵,而似無能;引援而飛,迫脅而棲;進不敢為前,退不敢為後;食不敢先嚐,必取其緒。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署,是以免於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飾知以驚愚,修身以明汗,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晉聞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無功,功成者墮,名成者虧。’孰能去功與名而還與眾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處,純純常常,乃比於狂;削跡捐勢,不為功書。是故無責於人,人亦無責焉。至人不聞,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辭其交遊。去其弟子,逃於大澤,衣裘福,食杆栗,入獸不亂群,入鳥不亂行,鳥獸不惡,而況人乎?
出自《莊子·外篇·山木》。
【注釋】
大公任:人名。幾:近。嚐:試。助盼鐵軼:飛得舒緩不高的樣了。引援:領。迫脅:命近、依附。緒:餘。斥:排斥。飾知:炫耀智慧汀:同“汙”。揭:舉。大成之人:成道之人,指子。伐:誇。明居:居於明處。得:同“德”。名處;居於名。捐:棄。責:求。聞:聞名。杼栗:橡子。
【譯文】
孔子被圍困在陳蔡之間,七天沒有吃熱飯。太公任去慰問他,說:“您快餓死了吧?”孔子說:“是的。””您怕死嗎?”說:“怕。”太公任說:“我試給您講講不死的方法:東海裏有一種鳥,名叫意怠。這種鳥飛得很低很慢,好像沒有能耐,常靠其他鳥領著飛,靠著其他的鳥臥;前進時候不敢走在前麵,後退時候不敢走到後麵;吃食的時候不敢先嚐,肯定是吃其他鳥吃剩下的。所以鳥群裏不排斥它,而人也最終害不了它,因此而免於災禍。端正的樹先砍伐、甘甜的井先您想的是炫耀智慧讓愚昧人吃驚,修養自己讓別人汙點明顯,並且明亮得就像舉著太陽、月亮走路。所以不免遭難口”從前我聽成道的人說過:“自誇功勞的人沒有功勞,功勞成就的人必將自,名譽成就的人必將自虧。‘誰能把自己的功勞與名譽除掉還給眾人?主張流行而不是在明處,德行流行而不享有名聲,一切平平常常,就能比擬順狂,削除足跡,捐棄權勢,不為功名。這樣,就能自己不求於人。人也不求於他。品德較高尚的人不求聞名,而您為什麼喜歡出名呢?”孔子說:“說得好啊!”便辭掉交遊,退掉弟子,逃到大澤裏麵,穿粗裘,衣短襖。吃橡子。鑽進獸群裏獸群不亂,進人鳥堆裏鳥隊不亂。鳥獸都不討厭,何況人呢?”
孔子問子桑虖曰:“吾再逐於魯,伐樹於宋,削跡於衛,窮於商周,困於陳蔡之間。吾犯此數患,親交益疏,徒友益散,何與?”子桑虛曰:“子獨不聞假人之亡與?林回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或曰:‘為其布與?赤子之布寡矣;為其累與?赤子之累多矣。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屬也。’夫以利合者,迫窮禍患害相棄也;以天屬者,迫窮禍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與相棄,亦遠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彼而無故以合者,則無故離。”孔子曰:“敬聞命矣!”徐行翔佯而歸,絕學捐書。弟子無豔於前,其愛益加進。
出自《莊子·外篇·山木》。
【注釋】
子桑廖:人名。即前卷子桑戶。佰:國名。亡:逃林回:人名。赤子:耍兒。布:貨幣、錢財。天:天性、自然。璐:甜酒。以:而。翔佯:同“徜徉”,徘徊。捐:棄。挹:同“揖”,行禮。
【譯文】
孔子問子桑卑說:“我兩次被從魯國驅逐,在宋國被砍了樹,在衛國被削了跡,在周王城受困,在陳蔡間欲圍。我遇到這幾次災禍,親朋越發疏遠,弟子越發離散,原因是什麼呢尹子桑說:“您難道沒聽說過假國人逃亡的事嗎?假國人林回抱棄價值千金的玉璧。背著嬰兒猛跑。有人問:‘你是為了錢財嗎?嬰兒值錢太少了;是嫌累嗎?嬰兒累多了。抱了價值千金的玉璧而背著嬰兒跑,為什麼呢?”林回說:‘玉璧是以利益相結合,嬰兒是以天性相連屬’以利益相結合的東西,臨近禍患就拋棄;以天性相連屬的東西,臨近禍患而收容。收容與拋棄,相差太遠了。而且君子的交往,像清水一樣寡淡;小人的交往,像甜酒一樣有味。君子因為寡淡而相親,小人因為甘甜而絕交。那種無緣無故結合的,也會無緣無故分離,孔子說:“我恭敬地接受您的教悔了!”便慢慢地徘徊著回了家。回去後,扔了書本不再學習。弟子不到跟前行禮,但越發愛他了。
溫伯雪子適齊,舍於魯。魯人有請見之者,溫伯雪子曰:“不可。吾聞中國之君子,明乎禮義而於知人心,吾不欲見也。”至於齊,反舍於魯,是人也又諸見。溫伯雪子曰:“往也薪見我,今也又f見我,是必有以振我也。”出而見客,入而歎明日見客,又入而歎。其仆曰:“每見之客也。必入而歎,何邪?”曰:“吾固告子矣,中國之民,明乎禮義而m乎知人心。昔之見我者,進退一成規,一成矩;從容一若龍,一若虎。其諫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歎也。,仲尼見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見溫伯雪子久矣,見之而不言,何邪尹仲尼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聲矣。”
出自《莊子·外篇·田子方》。
【注釋】
沮伯雪子:楚賢人,姓溫字雪子,伯為排行。老大。舍:住中國:中原。陋:淺、粗。薪:同“祁”,求。振:動。從容:舉動。若龍、若虎:形容有戒儀。道:同“導”教。容聲:接納別人意見。
【譯文】
楚國的溫伯雪子去齊國,中途住在魯國,有個魯國人要求會見他。溫伯雪子說:“不行。找聽說中原的君子,對禮儀很在行,但不善子了解別人的思想,我不想見他“從齊國返回來,又住在魯國,這個魯國人又要求會見。溫伯雪子說:“去的時候要見我,現在又要見找,這人一定有用來打動找的“出門見客,進門而歎息。第二次見客,進門又歎息。他的仆人間:“每天見畢客人回來,進門就歎息,為什麼呢?“說:“找本來就告訴過你:中原的人,懂禮儀而不善於了解人心。剛見我的那個人,進退循規蹈矩,舉動威武神氣。他勸找的時候,像兒子,教導我的時候又像父親,所以我歎息。”孔子見了溫伯雪子,卻不講話。子路間:“您老想見溫伯雪子久了,見了卻不說話,為什麼?“孔子說:“像那樣的人,一看就知道有自己的主張,已經聽不進去別人的話了。”
顏淵問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失子奔逸絕塵,而回瞳若乎後突!“夫子曰:“回,何謂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趨亦趨也,夫子辮亦辯也;夫子馳亦馳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絕塵而回睦若乎後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無器而民滔乎前,而不知其所以然而已突,”仲尼曰:“惡,可不察與?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東方而入於西極,萬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後成功。是出則存,是入則亡。萬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盡?效物而動,日夜無隙,而不知其所終,薰然其成形。命不能規乎其前,丘以是日祖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盡矣,而女求以為有,是求馬於唐肆也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也亦甚忘。雖然,女奚患焉?雖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出自《莊子·外篇·田子方》。
【注釋】
奔逸:飛奔。絕塵:形容極快,腳不沾地。瞪:張大眼睛直視。比:團結。周:合作。沼:同“圈”。器:指權勢。察:仔細察看。比方:相比照,效法。待:依靠。而:同“能”。隙:間缺。燕然:芳草叢生的樣子。這裏指修養。規:同“窺”,探知。祖;往、進。交臂:短暫的接觸。著:明。唐肆:門市。服:事。
【譯文】
顏回問孔子說:“先生走我也能跟著走,先生小步快跑我也能跟著小步快跑,先生奔跑我也能跟著奔跑。而先生飛奔起來腳不著地,我幹瞪眼落在後麵廣孔子說:“顏回,什麼意思尹頤回說:“先生走我也走,是指先生講話我也能講話;先生小跑我也小跑,是指先生辯論我也能辯論;先生奔馳我也能奔馳,是指先生講政治主張我也能講政治主張。先生飛奔起來腳不著地,我瞪眼落在後麵,是指先生不說話人就信服,不去團結人就合作,沒有權勢麵人都來歸附。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而已。
孔-說:“啊!這能不搞清楚嗎?投有比心死更大的悲哀,人死也在其次。太陽從東方升起,而落在西邊。萬物沒有不效法的。有眼有腳的動物,靠太陽才能生成。太陽出來就生存,太陽落下就死亡。萬物也都是這樣,有所依靠而生,有所依靠而死。我也完全是真受太陽精氣而成形的,能不變化而等著消亡嗎?我要效仿萬物運動,日夜不停,不知道盡頭,來修養自己的身心。我知道命運不能事先探知,我所以天天向前進。我一輩子與你相交這樣短暫,能不戀你嗎?您恐怕是看重我所看重的了吧。那已經消失了,而你還當它存在著去找它。這是到店鋪裏去買馬啊我做的事,你要恨恨地忘記。你做的事,我也會恨恨地忘記。雖然這樣,你擔心什麼呢?因為即使忘了過去的我,我還有不能忘記的東西存在。”
孔子見老聃,老聃新沐,方將被發而幹,慹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見,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掘若搞木,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老耽曰:“吾遊心於物之初。’,孔子曰:“何謂那?”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嚐為汝議乎其將: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歸,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乎其所窮。非是也,且孰為之宗?”
孔子曰:“請問遊是。”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樂也。得至美而遊乎至樂,謂之至人。”孔子曰:“願聞其方”曰:“草食之獸,不疾易藪;水生之蟲,不疾易水:行小變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夫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將為塵垢,而死生終始將為晝夜,而莫之能滑,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棄隸者若棄泥塗,知身貴於隸也。貴在於我而不失於變。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已為道者解乎此。”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猶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脫焉?”老聃曰:“不然。夫水之於為也,無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修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
孔子出,以告顫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猶酸雞與!微夫子之發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出自《莊子·外篇·田子方》。
【注釋】
總:同“蟄”不動的樣子。便:同“屏”。蔽。眩:眼花。掘:同“崛”,直立的樣子。遺:棄。物之初:虛無之境。辟:開。嚐:試。將:概。肅肅:清冷的樣子沂紀:綱紀,法度。消息:消長無端:循環宗:主。遊是;遊於此的。得是:能遊此。疾:恨。易:變換。燕:多草的水澤。胸次:心中。一:統一。同:共同占有共同生活四支:同“四肢”。晝夜:形容短暫。滑:音“古”,亂。介:間隔。隸:同“利”。錢財。解:理解、明白。脫:脫離。汋:自動湧出的水。才:功能。物:人。隨雞:飛蟲名。微:沒有。粗:蒙。
【譯文】
孔子去見老子,老子剛洗完頭,正披著頭發準備風幹一動不動地像個死人。孔子躲在一邊等他。過了一會兒,孔子出來說:“不知是我眼看花了,還是真的,我剛才看見先生直挺挺地像裸枯樹,好像遺棄萬物離開人世,立在一個獨立的地方。”老子說:“。我正遊心在物之初。”
孔子說:“什麼叫物之初釁老F說:“這東西即使把心想困了也想不明白,把口說累了也說不明白。我試給你議一議它的大概:最陰的十分清冷,最陽的十分炎熱。清冷出千天,炎熱發於地。兩方麵交彙融合,而產生萬物。有東西做它的綱紀,而沒有見過它的形狀。消亡生息,盈滿空虛,一暗一明,天天改月月變,每天都有動靜,而沒有人見過它在做功。生有萌發的地方,死有歸宿的地方。開始與終結,在沒有開端的地方相反,而沒有人知道它的盡頭。不是這個物之初,那誰做它的主宰呢?”孔子說:“請問怎樣遊物之初?”老子說:“能夠遊於物之初,是最美好最快樂的事。得到最美好的東西,能遊在最快樂境地的人,叫做至人。”孔子說:“我希望聽到它的方法“老子說:“吃草的野獸,不恨換了草地;水裏的動物,不恨換了水域;因為隻是小的變化,而沒有失掉大的環境所以喜怒哀樂。不藏在心裏。天下,是萬物所共有的。萬物得到它們所共有的地方而共同生活在裏麵,那麼對每個個體來說,它們的四肢百骸都將成為一堆塵垢,而生死終始,也不過是短暫的瞬問。這種規律,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打亂,何況禍福所能間隔呢?她棄錢財的人就像拋棄泥土,因為他知道自身比錢財貴重。貴重不貴重由自己決定,而且會有變化。再說千變萬化,也沒有盡頭。那什麼東西不值得讓人擔優呢?已經得道的人理解這個“孔子說:“先生的德行配天地,尚且借至理名言來修養身心。古代的君子,有誰能擺脫呢?”老子說:“不然!水對於自然湧動的水來說,它沒有用力,麵是自然功能。對於道德來說,不修養人也離不開他,就像天自然高,地自然厚,太陽月亮自然亮一樣。那還修養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