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孔子、頗淵登魯泰山,望吳閶門。淵曰:“見一匹練,前有生藍”。子曰:“白馬、藍芻也。”
出自《太平禦覽》八百十八引《韓詩外傳》。
【注釋】
閶門:吳國都城的城門名。練:熟絹,經過漂煮的躺子。藍:植物名,可製染料。又名蓼藍。當:草。
【譯文】
孔子和顏淵登上魯國的泰山,眺望吳國的閶門。顏淵“我看見一匹漂煮過的白綢子,前邊長著蓼藍。”孔子那是白馬和青草啊。
傳書或言頗淵與孔子俱上魯太山。孔子東南望吳閶門,外有係白馬。引顏淵指以示之曰:“若見吳閶門乎?”顏淵曰:“見之。”“門外何有?”曰:“有如係練之狀。”孔子撫其目而止之。因與俱下下而顏淵發白齒落,遂以病死。蓋以精神不能若孔子,強力自極,精華竭盡,故夭死。
出自《論衡·書虛》。
【注釋】
傳書:一般的書,與經書相對。太:同“泰”係:懸掛。撫:同“捂”。極:盡。
【譯文】
有的書上說:顏淵和孔子一起登上魯國的泰山,孔子遠望東南方吳國的閻門,看見門外拴著一匹白馬,便拉過顏淵指著給他看,問他:“你看見吳國的間門了嗎釁顏淵說:“看見了。”孔子說:“門外有什麼?”顏淵說:“有一種像掛著白綢子的樣子。”孔子捂住他的眼睛沒讓再看,就馬上一起下了山。下山後,顏淵頭發變白,牙齒脫落,不久就病死了。這大概是因為精力不如孔子,而自己竭力用勁,結果精華枯蠍。所以夭折早死。
林類年且百歲,底春被裘,拾遺德於故畦,並歌並進。孔子適衛,望之於野,顧謂弟子曰:“彼史可與言者,試往訊之。”
子貢請行,逆之壟端,麵之而歎曰:“先生曾不悔乎?而行歌拾穗”林類行不留,歌不輟。子貢叩之不已,乃仰而應曰:“晉何悔邪?”子貢曰:“先生少不勤行,長不竟時,老無妻子,死期將至,亦有柯樂而拾穗行歌乎?”林類笑曰:“吾之所以為樂,人皆有之,而反以為比。少不勤行,長不竟時,故能壽若此;老而無妻,死期將至,故能樂若此。”子貢曰:“壽者,人之情;死者,人之惡。子以死為樂,何也?”林類曰:“死之與生,一往一反。故死於是者,安知不生於彼?故看知其不相若矣。看又安知營營而求生非惑乎,亦又安知看今之死不愈普之生乎?”子貢聞之,不諭其意,還以告夫子。夫子曰:“吾知其可與言,果然。然彼得之而不盡者也。”
出自《列子·天瑞》。
【注釋】
林類:人名。且:將。底:盡頭。故畦:舊田,去年的田。並井:邊邊一逆:迎。留:停留。服:停止。叩:間。勤行:助奮做事。競:
爭。相若:相同。“知”上當有“安”字。營營:往來盤旋的樣子。
【譯文】
林類年紀快一百歲了春末還披著皮衣,在去年的麥地裏拾麥穗,一邊唱著一邊往前進。孔子去衛國,在郊野遠遠看見了他,回頭對弟子們說:“那個老頭是個可以與之交談的人,試著去問他。”子貢請求前去。子貢在地頭上迎見了林類,麵對他歎了一口氣,說:“老人家竟沒有悔恨嗎。還一邊唱一邊拾麥尹林類腳步不停,唱歌不止。子貢不停地問,林類才抬起頭回答說:“我悔恨什麼呢?”子貢說:“老人家年輕時候不勤奮勞動,長大了不抓緊時間,老了沒有妻子,死期快要到了,還有什麼快樂一邊拾麥一邊唱歌呢?”右仁類笑著說:“我所樂的,人人都有,隻是別人反而把它當成優。我小時候不勤奮,長大了不爭取時間,所以能夠這樣長壽;老了沒有妻子,死期快要到了,所以能這樣快樂。”子貢說:“想長壽,是人的本性,而死亡,是人所厭惡的。您以死亡為快樂,為什麼呢。”林類說:“死亡與出生,一去一回。所以死在這裏的,怎麼知道就不會出生在那裏?因此我怎麼能知道生與死不相同呢?我又怎麼知道忙忙碌碌地活著不是糊塗呢?又怎麼知道我現在死了不如先前活著呢屍子貢聽了他的話,不明白什麼意思,返回來把它告訴了孔子。孔子說:“我知道他可以交談,果然這樣。不過他是個雖然懂得但還懂得不全的人。”
範氏有子曰子華,善養私名,舉國服之,有寵於晉君,不任而居三卿之右。目所偏視,晉國爵之;口所偏肥,晉國默之。遊其庭者稗於朝。子華使其俠客以智鄙相攻,強弱相淩,雖傷破於前,不用介意。終日以此為戲樂,國殆成俗。禾生、子伯,範氏之上客。出行,經炯外,宿於田更商丘開之舍。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與言子華之名勢: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貧,貧者富。商丘開窘於饑寒,潛於牖北聽之,因假糧荷春之子華之門。
子華之門徒皆世族也。編衣乘軒,緩步闊視顧見商丘開年老力弱,麵目黎黑,衣冠不檢,莫不眸之。既而押侮欺治,攪秘挨擾,無所不為。商丘開常無懾容,而諸客之技單,憊於戲笑,遂與商丘開俱乘高台,於眾中漫言曰:“有能自投下者賞百金。”眾皆競應。
商丘開以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飛鳥,揚於地,航骨無動。範氏之黨以為偶然。未詛怪也因複指河曲之淫限曰:“彼中有寶珠,泳可得也。”商丘開複從而泳之,既出,果得珠焉。眾防同疑。子華防令豫肉食衣帛之次。
俄而,範氏之藏大火。子華曰:“若能入火取錦者,從所得多少賞若。”商丘開往無難色,入火往還,埃不漫,身不焦。範氏之黨以為有道,乃共謝曰:“吾不知子有道而誕子,吾不知子神麵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聾我也,子其盲我也。敢問其道?”商丘開曰:“吾亡道。雖吾之心,亦不知所以。雖然,有一於此,試與子言之。龔子二客之宿吾舍也,聞譽範氏之勢,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貧,貧者富。吾誠之無二心,故不遠而來。及來,以子黨之言皆實也,惟恐誠之不至,行之不及,不知形體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物無連者,如斯而已。今防知子黨之誕我,我內藏猜慮,外矜觀聽。追幸昔日之不焦不溺也。但然內熱。剔然震悸矣。水火豈複可近哉?”自此之後,範氏門徒遇乞兒馬醫,弗敢辱也,必下車而輯之。宰我聞之,以告仲尼。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動天地,感鬼神,橫六合,而無逆者,豈但履危險入水火而已哉?商丘開信偽物孔不逆,況彼我皆誠哉?小子識之。”
出自《列子·黃帝》。
【注釋】
範氏:晉國貴族。名:“客字之誤”。三卿:三位正卿。偏視:看重的人。肥:同“非”,非議。樣:等。智鄙:聰明與愚笨。憫:遙遠的郊野。更:同“夏”。商丘開:人名。窘:困。醃:窗。假借。菏:扛著。之:往。縞衣:絲衣。明:蔑視。押:親近而不莊重。治:欺騙。悅、挨、秘、忱:都是推操擊打的意思。慍:怒。單:同“禪”,盡。骩:同“肌”。詎:同“巨”,大。河曲:黃河拐彎處。淫:大。限:彎曲的地方。昉:同“方”,才。像:同“預”,備。次:住處。藏:倉庫。埃:同“埃”,火。誕:欺詐。愚、聾、育:皆憊動用法,以之為愚聾盲。亡:同“無”。迕:逆。矜:注重,重視。怛然:恐懼的樣子。惕然:提心吊膽的樣子。六合:上下四方。
【譯文】
晉國的範氏有個兒子叫子華,喜歡蓄養門客,全國都服他,晉君也寵他。他沒有官銜,而位在三個正卿之上。凡是他看重的人,晉君就封賞;凡是他非議的人,晉君就罷默。到他家裏往來的人,與朝廷上相等。他還使他的劍客們聰明的打愚笨的、強壯的欺淩體弱的,即使打傷,也不介意。成天用這種方法取樂遊戲,全國幾乎成了習俗禾生和子伯,是子華的上客。一次出門,經過郊野,住在老農商丘開家中。半夜,兩人談起子華的名望與權勢,說他能使存在的東西失去,能使已經不存在的東西恢複,能使富人變窮,能使窮人變富。商丘開當時被饑寒所困,就藏在窗外聽。聽到這話,便扛著奮箕去子華家借糧。子華家的門客,都是柑代顯貴出身。穿綢衣,坐轎車,走起路來四平八穩,眼睛環視四方。他們回頭看見商丘開年老體弱,臉又黑又髒,衣冠不整,沒有不蔑視他的。於是便戲弄欺侮他。推推操操,無所不為。而商丘開一點兒也不生氣。等到門客們法子用盡了,戲笑夠了,就跟商丘開一起登上一座高台。有個門客隨便說:“誰敢從這裏跳下去,賞他一百兩黃金。別的門客,假裝爭著響應。商丘開認為是真的,便第一個跳了下去,就像一隻飛鳥,輕輕地落在地上。皮肉一點兒也沒有損傷。範氏的門客們認為他是偶然僥幸,還沒有太奇怪。於是又指著黃河裏的一個大旋渦說:“那裏麵有一顆大寶珠,遊進去就可以得到’商丘開又聽信他遊了進去。出來以後,果然從裏麵得到一顆寶珠。眾人這才有丁懷疑。子華於是也讓人準備酒肉衣物送到他家。不久,範氏家的倉庫失火了。子華對商丘開說:‘你如果能鑽進火裏搬錦緞的話我按你搬的多少分成賞你’商丘開毫不猶豫就去搬,出人往返於火海,而火不上身,皮肉不焦。範氏的門人們認為他有法術,就一起向他道歉說:我們不知道您有法術而騙您,不知道您是神人而侮辱您,您就把我們當成傻瓜,當成聾子,當成嚕子吧。請問您用的什麼法術?”商丘開說:“我沒有法術。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有一點,可以給你們說:以前有兩個客人住在我家,聽他們誇範氏的權勢,說他能使存在的失去,失去的恢複,能使富的變窮,窮的變富a我老實,沒有別的心思,所以不嫌路遠就來了。等來了以後,以為你們的話都是真的,惟恐自己心不誠,做不好,不知道自己身子放在哪裏,利害存在哪裏,隻是一心聽你們的而已。結果事情也都順利,如此罷了。現在才知道你們欺騙我,我心裏才有了猜忌,聽話才加了注意。回想起來,真慶幸當初沒有被火燒死、被水淹死。害怕得身上發熱,心驚肉跳。水火怎麼再能接近呢?”從那以後,範氏的門客遇上乞兒、馬醫,也不敢侮辱,而且一定要下車行禮。孔子的學生宰予聽到這事,告訴了孔子。孔子說:“你不知道嗎?至誠至信的人,可以感應外物振撼天地,感動鬼神,橫掃四方而沒有違逆,哪裏隻僅僅能經曆危險,進人水火而已呢?商丘開相信虛假的東西尚且沒有違逆,何況你我都誠實呢?小子們記住這事。
顏回問乎仲尼曰:“吾嚐濟乎筋深之淵矣,津人操舟若神。吾問焉曰:“操舟可學邪?”曰:‘可。能遊者可教也,善遊者數能。乃若夫沒人,則來嚐見舟而傻操之也。’吾問焉,而不告,敢問何謂也?”仲尼曰:“愜!吾與若玩其文也久矣,而未達其實,而圍且道與。能遊者可教也,輕水也;善遊者之數能也,忘水也。乃若夫沒人之來嚐見舟而謾操之也,彼視淵若淩,視舟之覆猶其車卻也。
履卻萬物方陳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惡往而不暇?以壓摳者巧,以鉤摳者憚,以黃金摳者恰。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凡重外者拱內。”
出自《列子·黃帝》。
【注釋】
濟:渡。筋深:深淵名。津人:擺波的人。操舟:劃船。致:速。沒人:潛水的人。彼:起來遙:同“吮”,歎息聲。玩其文:指學習書麵的東西。道:指得道。卻:倒退。方:井。惡:何。暇:自由。摳:投賭。鉤:衣帶鈞。憚:怕。憎:神智不清。矜:惜。拱:斂。
【譯文】
顏回問孔子說:“我曾經渡觴深淵,擺渡的人撐船如神。我問他:“撐船能學會嗎?”他說:‘能學會。會遊泳的人就可以教他撐。遊泳遊得好的人很快就能學會。至於那些會潛水的人,即使他們沒見過船,一見船也能熟練地撐起來。’我問他什麼原因,他不告訴我。請問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孔子說:“噫!我和你學書上的東西已經學了很久,雖還沒有實踐過,卻已經接近掌握真理了吧。會遊泳的人可以教他撐船,是因為他們不怕水;遊得好的人很快就能學會,是因為他們忘了水。至於那些會潛水的人從來沒有見過船,一見就能撐起來,是因為他們把深淵看得像丘陵一樣,把翻船看得像車後退了一樣。如果把萬物都看得像車後退了一樣,都陳放在眼前而不能進到心裏,去哪裏能不自由呢?用瓦片投賭的人投得巧,用衣帶鉤投賭的人心裏就有些怕,用黃金投賭的人就有點神誌不清。投賭的技巧一樣,而可惜所投的東西,所以就看重它了。凡是看重外物的,內心一定有縮效。”
孔子觀於呂梁,懸水三十切,流末三寸裏,黿鼉魚鱉之所不能遊也。見一丈夫遊之,以為有苦而欲死者也,使弟子並流而承之。數百步而出,被發行歌,而遊於棠行。孔子從而問之曰:“呂梁懸水三十切,流沫三十裏,黿鼉魚鱉所不能遊,向吾見子蹈之,以為有苦而欲死者,使弟子並流將承子,子出而被發行歌,吾以子為鬼也,察子,則人也。請問蹈水有道乎?”曰:“亡,吾無道。吾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齊俱入,與淚皆出,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謂始乎故,長故性,成乎命也屍日;“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長於水而安於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出自《列子·黃帝》。
【注釋】
呂梁:石粱名。在今江蘇鋼山縣東南(舊呂縣),黿:一種大龜。鼉:一種鱷魚。丈夫:男子。並:同“傍”,沿著。承:間“拯”,救。棠行:同“塘下”。蹈:踩故:舊,習慣。齊:同“臍”,指水中的旋渦。汩:湧出的水。私:個人行為。陵:山睦。
【譯文】
孔子參觀呂縣的石梁,見上遊的水像瀑布一樣一瀉而下,有幾十人高;水沫飛濺,遠揚幾十裏,是大龜、聘魚、魚裏都不能遊的流水。看見一個男子在裏而遊,孔子以為是在水中掙紮快被水淹死的人,就讓弟子們沿著水流到下遊去救他。結果那男子遊了幾百步出了水,披散著頭發一邊唱一邊走,又在堤塘下邊轉遊。孔子跟上去間他:“呂梁的瀑布高幾十丈,水沫飛濺幾十裏,大龜、鱷魚、魚狡都無法遊。
剛才看見您在裏邊解水,我以為是在水中掙紮快被淹死了,讓弟子們沿著水流準備救您。您出了水披散著頭發一邊走一邊唱,我以為您是鬼,仔細看原來是人。請問解水有法術嗎?”男子回答說:“沒有。找沒有法術。我踩水開始於習慣,成長於習性,成就於命運。我與水的旋禍一起人水,與湧出的水流一起出水,順著水勢遊而自己不用力。這就是我會踩水的原因”孔子說:“什麼叫開始於習慣,成長於水性,成就於命運?”男子回答說:“我生在山陵而安居山陵的生活,這就是習慣;長在水邊而安居水邊的生活,這就是習性;不知道為什麼能那樣卻能夠那樣,這就是命運。”
仲尼適楚,出於林中,見痀僂者承蜩,猶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邪道?”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烷二而不墜,則失者錨株;累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墜,猶掇之也。吾處也若撅株駒,吾執臂若稿木之枝。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惟綢翼之知,吾不反側,不以萬物易稠之翼。何為而不得?”孔子顧謂弟子曰:“用誌不分,乃凝於神,其殉俊丈人之謂乎!”丈人曰:“汝造衣徒也,亦何知問是乎?修汝所以,而後載言其上。”
出自《列子·黃帝》。
【注釋】
瘡櫻:駝背,承:從下向上捕捉。擁:蟀。扭:拾取。峨:抓。燒:同“丸”。姐珠:重童草位,一兩的四分之一形容根少。撅株:樹樁。駒:同“拘”,束,止。稿木:估死了的樹。丈人:襲人。逢衣徒:指儲者。修:同“休”。止。所以:所學所用。載:再。其上:抬其他。
【譯文】
孔子去楚國,從一片樹林經過,看見一個駝背老人用竿子弘下麵捕樹上的蟬,就像用手拾一樣容易。孔子問他:“您真巧妙,有技術嗎獷駝背老人說:“有,我有技術。五六月間,我事先練習。竿子頂撩上兩個泥丸,如果不掉下來,捕蟬的失誤就隻有四分之一了;揮硯個泥丸如果不掉下來,捕蟬的失誤就隻有十分之一了;搖五個泥丸如果不掉下來,浦蟬就會像用手拾取一樣。我捕蟬的時候,身子豫樹樁一樣固定得死死的,胳膊舉起來像枯樹的樹枝,一動不動雖然天地那樣大,萬物那樣多,而我隻知道有蟬的翅膀。我不回頭,不側視,為什麼會捕不到呢尹孔子回頭對弟子們說:“用心不分散,就能凝聚於神。它指的就是駝背老人吧!”老人說:“你是儒者,怎麼也知道問這個呢?放棄你所學的,然後再講其他的吧。”
趙襄子率徒十萬狩於中山,籍仍潘林,扇赫百裏。有一人從石壁中出,隨煙燼上下。眾謂鬼物。火過,徐行而出,若無所經涉者。襄子怪而留之,徐而察之:形色七竅,人也;氣息聲音,人也。間奚道而處石,奚道而入火。其人曰:“奚物而謂石?奚物而謂火?”襄子曰:“而向之所出者,石也;而向之所入者,火也。”其人曰:“不知也。”衛文侯聞之,問子夏曰:“彼何人哉?”子夏曰:“以商所聞夫子之言,和者夫同於物,物無得傷閡者,遊金石,蹈水火,皆可也。”文侯曰:“吾子奚不為之?”子夏曰:“劊心去智,商未之能。雖然,試語有暇矣。”文侯曰:“夫子奚為之?”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為者也。”文侯大說。
出自《列子·黃帝》。
【注釋】
趙襄子:春秋末晉國貴族。中山:地名。藉:踐踏仍:同“石”。草。翅:燒。扇赫:攪優。姻燼:煙灰。而:同“爾”,汝。和者:能融和於物的人。大同:化同,全同。閡:阻隔。暇:空閑。
【譯文】
趙襄子率領十萬士兵在中山一帶打獵。踐踏草地,焚燒樹木,擾動百十裏。發現有一個人從燃燒的石壁中鑽出來隨著煙灰上下漂蕩。眾人都說是鬼。火燒過去以後,那個人慢慢地走出來,好像是沒有經過火燒一徉。趙襄子覺得奇怪,就留住了他。仔細地觀看,形貌七竅,是人;氣息聲音,也是人。問他用什麼法術住在石頭裏邊,用什麼法術進到火裏邊。那個人說:“什麼叫石頭?什麼叫火釁襄子說:“剛才你鑽出來的那東西就是石頭,剛才你鑽進去的那東西就是火“那人說:“我不知道。”衛文侯聽到這事,問子夏說:“那是什麼人呢?“子夏說:“根據找從孔夫子那裏所聽到的:會融和的人,能與萬物化同,萬物沒有能損傷他或阻隔他的。在金石裏邊遊,在火上麵踩,都能做到。”文侯說:“您為什麼不去做。”子夏說:“剖心除智,我傲不到。雖然這樣,試著說說還有時問。”文候說:‘孔夫子為什麼不去做戶子夏說:“孔夫子是能做但又能夠不做的人。”文侯大喜。
宋陽裏華子中年病忘,朝取而夕忘,夕與而朝忘;在途則忘行,在宣則忘坐;今不識先,後不識今,闔室毒之。渴史而卜之、弗占;渴巫而禱之,弗禁;渴醫而攻之,弗己。魯有儒生自謀能治之。華子之妻以居產之半請其方。儒生曰:“此固非卦兆之所占,非析請之所禱,非藥石之所攻。晉試化其心,變其慮,庶幾其疹乎。”於是試露之,而求衣;饑之,而求食;幽之,而求明。
儒生欣然告其子曰:“疾可已炙。然吾之方密,傳世不以告人,試屏左右,獨與居室七日。”從之,莫知其所施為也,而積年之疾一朝都除。
華子既悟,乃大怒,默妻罰子,操戈逐儒生。宋人執而問其以。華子曰:“襄吾忘也,蕩蕩然不覺天地之有無。今頓識既往,數十年來存亡、得失、哀樂、好惡,擾擾萬緒起矣。吾恐將來之存亡、得失、哀樂、好惡之亂晉心如此也。須臾之亡,可複得乎?”子貢聞而怪之,以告孔子。孔子曰:“此非汝所及乎!”顧謂顏回記之。
出自《列子·周穆王》。
【注釋】
陽裏華子:人名。途:路。宣:大房子。識:記。周室:全家。毒:苦。渴:請。史:占卜的人。占:驗。禁:止。已:止。謀:謀劃,計劃。庶幾:大概。落:病愈。積年:多年。都:盡。擾擾:策擾的樣子。萬緒:形容多端。亡:同“忘”。顧:回頭。
【譯文】
宋國的陽裏華子中年得了健忘症。早上要的,晚上就忘了;晚上給的,早上就忘了。在路上忘了走路,在屋裏忘了坐下;現在不記剛才,過後不記現在,全家人為他苦惱。請占卜的人為他占卦,不靈驗;請巫師給他祈禱,不頂用;請醫生為他診治,也沒有效果。魯國有個儒生,自己估計能治好他。華子的妻子兒女們用一半家產買他的藥方,儒生說:“這本來就不是占卜所能占明、巫師所能析禱、醫藥所能治好的病。我試著調整他的心境,改變他的思想,大概可以治愈吧“於是先試著讓他裸露身子,而他知道找衣服俄他,而他知道找飯吃;不點燈,他知道找亮。儒生興衝衝地告訴他的兒子說:“病有治了。不過我的方子保密,傳世但不告人。請讓身邊的人都退避,我需要單獨與他在屋子裏呆上七天。”兒子答應了他。沒有人知道他在屋子裏做了些什麼,而多年的老病,到第七天早晨全都沒有了華子恢複記性以後,竟然大怒。休了妻子,懲罰兒子,揮起戈迫殺那個儒生。朱國人抓住他問他為什麼那樣,他說:“以前我健忘,整天漂漂蕩蕩,不知道有沒有天地,硯在頓知以往,幾十年來的存亡、得失、哀樂、好惡,千頭萬緒,紛紛記起來了。我擔心將來的存亡、得失、哀樂、好惡,也這樣擾亂我的心。片刻的遺忘,還能再得到嗎獷子貢聽到這事,覺得奇怪,把它告訴了孔子。孔子說這不是你能達到的吧。”回頭告訴顏回記住它。
仲尼閑居,子貢入侍,而有憂色。子貢不敢問,出告顏回。顏回援琴而歌。孔子聞之,果召回人問曰:“若奚獨樂?”回曰:“夫子奚獨憂尹孔子曰:“先言爾誌。”曰:“吾普聞之夫子曰:樂天知命不憂,回所以樂也。”孔子鍬然有間,曰:“有是言哉。汝之意失矣。此吾昔日之言爾,請以今言為正也。汝徒知樂天知命之無憂,未知樂天知命有憂之大也。今告若其實:修一身,任窮達,知去來之非我,亡變亂於心慮,爾之所謂樂天知命之無憂也。襄吾修《詩》、《書》,正禮、樂,將以治天下,遺來世,非但修一身,治奢國而已。而奢之君臣日失其序,仁義益衰,性情益薄。此道不行一國與當年,其如天下與來世突?吾始知詩》、《書》、禮、樂無救治亂,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此樂天知命者之所憂。雖然,晉得之突。夫樂而知者,非古人之謂樂知也。無樂無知,是真樂真知。
故無所不樂,無所不知,無所不憂,無所不為。《詩》、《書》、禮、樂,何棄之有?革之何為?”
顏回北麵拜手曰:“回亦得之矣。出告子貢,子貢茫然自失,歸家淫思七日,不寢不食,以至骨立。顏回重往喻之,乃反立門,弦歌誦書,終身不輟。
出自《列子·仲尼》。
【注釋】
俄然:驚懼的樣子。窮達:不得誌與得誌去來:指生死。亡:忘。序:次序。其:同“豈”。救:助、蓋革:更,代替浮思:冥思骨立:形容極嫂。反:同“返”。
【譯文】
孔子閑坐著,子貢進去侍候,見他麵有憂色。子貢不敢問,出來告訴了顏回。顏回取過琴便彈唱起來。孔子聽到彈唱聲,果然叫顏回進去。問他:“你為什麼一個人獨自快樂呢屍顏回說:“先生為什麼一個人獨自憂慮呢?。孔子說“先說你的。”顏回說:“我以前聽先生說過:樂於自然,知道天命,所以不憂慮。這是我樂的原因。”孔子愣了半天,說:“有這話,不過你理解錯了。再說這也是我以前的話,請以今天說的為準。你知道樂於自然知道天命就沒有優慮,還不知道樂於自然知道天命有憂慮更大。我現在告訴你它的實際:修養自身,聽任困窘不得誌或通達得誌,懂得生死不由自己決定,心裏忘記了一切變亂,這是你所說的樂於自然知道天命的投有憂慮。以前我編《詩》、《書》,正禮、樂,準備用來治理天下,留傳後世,不隻是修養自身,抬理魯國就行了。而結果魯國君臣的尊卑次序日益喪失,仁義日益衰減,感情日益淡薄。可見我的主張不能在一個國家與當代實行。既然這樣,哪裏還能推行到全天下或留傳後世呢,我這才知道,《詩》、《書》、禮、樂無益於治亂。可是我還不知道用來取代它的方法。這是樂幹自然知道大命的人所憂慮的雖然如此,我還是明白了:我所說的樂與知,不是古人所說的樂與知。無樂、無知,這才是真樂、真知。所以,沒有不樂的,沒有不知的;沒有不憂的,沒有不做的。《詩》、《書》、禮、樂,怎麼能夠拋棄呢?更換它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