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義結生死
吳祿貞回頭問他:“後悔跟我出來?”
周維楨也學他的口氣:“何悔之有?”
“還不後悔?跟我,腦袋差點搬家了。”
周維楨哈哈大笑:“我們本來就有誌於提著腦袋幹活的。”
“腦袋還提著,是你的幸運。丁艱回國,不是紀香聰先生救你,幾個腦袋也掉了。”
“哪有你邪乎?!大通起義後,二十多個誌士領袖在武昌大朝街被砍頭,張之洞關你的那三天,每天你都有掉腦袋的危險。”
聽周維楨說到這事,吳祿貞提筆站起,感慨萬分:“聚義大通,七天七夜的奮戰啊,多少同誌成新鬼,我恨不能……”他憤憤擲出筆去,毫端直戳粉牆後才落地,在牆麵打上一個黑色的驚歎號,滴下一串墨珠,像是無數凝固的鮮血。
“未曾動手先流血,偶爾粗心便掉頭……”
吳祿貞苦笑了:“你怎麼都想不到,秦力山策動安徽巡撫的衛隊管帶有我一份,清軍水師官兵倒戈起義時,還是我親自督戰的,在裕溪口打得昏天黑地呀!”
“就來聽你說仔細的,誰告的密?”
“你想不到吧?唐才常在起義頭天,偏要找個理發匠剃頭……”
“孤軍奮戰,凶多吉少,他是做不成功便成仁的準備。”
“是的,死也死得體麵,該!但他不該一邊剃頭一邊調兵遣將,那理發匠正是江漢道稽查處派來的探子,聽到唐才常要起義的消息,嚇得腿軟手抖,把他額頭劃得鮮血直流。我們的領袖真馬虎,竟然毫不覺察,反而把他罵走了。可好,他正好回去彙報,當即帶了巡防營包圍了東文譯社,抓走了我們三十多個革命同誌……”
“後來的事情我知道,是張之洞親自審問的,第二天就將唐才常、林圭等二十多人處死在大朝街頭,他下手也真利索!”
“其中,就有我同在日本留學的傅慈祥。”吳祿貞黯然神傷地說。
周維幀頹然坐下,把桌子拍得砰砰響:“可惜可惜——”
“還可氣!我從狼藉的屍骸中逃出來,正要去找舊友重整旗鼓,才發現,他們事先印刷好的安民告示上居然是‘尊請大清光緒皇帝複政’,跟我們與孫先生擬定的推翻滿清的宗旨大相徑庭呀!”
“那他們不是要當‘討賊勤王’的工具嗎?”周維楨大吃一驚,站起來把椅子也帶倒了,“我在家服喪,真是一點也不知道,一直遺憾不能與你一同戰鬥。”
吳祿貞痛苦地仰天長歎:“幸虧你沒去,去了也白去,士官同學小宋是奸細,追捕我的巡警是武備學堂的同學,回天無力,我隻有再回到日本去。”
周維楨說:“你真是福大命大,竟然還敢回國,張之洞抓了你後不殺你,至今還在保舉你,卻是為何?”
“懷疑我背叛革命出賣同誌?”
“不不不,”周維楨連忙搖頭,“我知你革命初衷至今不改,隻是想不通,他為什麼這樣器重你?”
“器重?他囚禁我於將弁堂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情,你難道不知道?”
“什麼事?”
“他的孫子與我同學,一同回來,他親自去迎接,禮炮一響,他孫子的馬受驚,端在手上的刺刀居然把自己的喉嚨刺破了,馬又拖著他跑了好一陣,沒死也被馬拖死了。你說,一個出國留洋的武官,居然自家門口無意地把自己殺了,這不是天大的笑話麼?老頭子悲傷過度,痛定思痛,認為是老天在懲罰他,加上年歲也大,便不想再多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