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逢場作戲(3 / 3)

“我現在是老鼠鑽風箱——兩頭受氣!一邊,我不能離開你;另一邊,我又離不開那三個孩子。”

天很晚了,夜已深沉。縱有傷心事也不敢大聲哭泣。這該怎麼辦?

甄玉竹抽泣說:“我想好了,我不能太自私,光考慮自己不管別人。既然你不嫌棄我,那我就放心了。明天,對,明天我就和三個丫頭把咱倆的事情挑明了和她們攤牌。早說晚說都要說,她們願意認我這個媽媽我高興,不認我這個媽媽就再會!我也想明白了,咱倆結了婚,我就不是薛家的人了,我嘛也不要,咱倆找房外住,或者遠走高飛!……不過,哎,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老爸老媽!他們年事已高,為我的婚事操心一輩子。如今咱們要離開天津衛,心裏總有點不老好的!……”

範銅山一時沒有了主意。他一邊給甄玉竹擦眼淚一邊勸說。

“要不,要不咱就這麼過得了!反正再等幾年也沒事!我爸真要來找我,我有話對付他就是!”

“那不行!你不能再為我著想,而是我要為你著想!”甄玉竹堅定地說,“就這麼辦,明天我就和她們說明白!”

看著淚人似的甄玉竹,更覺俊美。範銅山不由自主地摟住她,臉對臉的摩擦,淚水分流到二人的臉上,那淚水夾著鹹鹹的苦澀,還帶著甜甜的清香。一股擋不住的激情不再讓她哭泣!

第二天晚上,甄玉竹把三個女兒叫在一起,鼓了幾次勇氣才說出了心中話。三個女兒誰也沒說話。甄玉竹看三個女兒的表情,後悔不該把心中話告訴她們,此時大腦一片空白,昏昏沉沉不知東南西北。三個女兒看見媽媽的臉色突然變得煞白,都嚇得哇哇大哭。大女兒薛淩抱住甄玉竹哭著說:“媽呀,為了我們,你受了一輩子罪、為了這個家,你受了一輩子委屈,現在是民國時代了,婚姻有自由。媽媽應該有自主,有幸福,隻要媽媽高興我絕不反對!堅決支持媽媽!媽呀,您別難受了!你要難過我們更難過呀!……”二女兒薛喬驚奇過後馬上平靜下來;看媽媽一時不說話,掐住媽媽的人中,哭著叫喊媽媽。隻有三女兒薛玫張大嘴,邊哭邊大眼瞪著甄玉竹,說:“媽媽不要我了,媽媽不要我了!今後媽媽就離開我們了!今後我該怎麼辦呀?嗚,嗚,嗚——每天接送我的哥哥,明天就變成我的小爸爸;我怎麼張口哇?我想不通、我想不通啊!”

甄玉竹清醒過來,看著三個姑娘,搖著頭說:“孩子們,我走到這一步,也是我命中注定!我十八歲進了薛家門,人們看我像一個大家的闊太太,吃不愁、穿不愁。其實有誰知我心中的愁、苦?腹中的悶啊?我是一個女人麼?不能生、不能育,我隻是薛家的花瓶擺設呀!你們說,我還是個女人麼?我算個嘛人?……”甄玉竹的一番話感動了薛淩、薛喬二姊妹。因為她們已為人妻,深有體會女人的酸甜苦辣,娘兒三個抱頭痛哭。說是痛哭,實際不敢大聲嚎啕,隻是啜泣。薛玫怔怔不知所為,隻知道不停的哭:“我離不開媽媽呀!媽媽?隻要你不離開我,我現在就不管你幹嘛!你,你不要管我今後叫他嘛!媽媽呀,行嗎?”

甄玉竹一把抱住薛玫不撒手:“媽的好寶兒啊,媽永遠不會離開你呀!媽媽答應你,隨你的便!你叫他哥哥也行,稱他叔叔也成。沒有稱呼也可以,叫他嘛都可以,好嗎?……”

範銅山一直在樓下自己的房間關燈聽著二樓的一陣一陣的哭聲。他的心隨著哭聲起伏跌宕。他可憐甄玉竹,心中的痛苦忍受了二十來年。本來是一個正常的女人,卻過不上正常女人應該過的正常生活。被各種禮教緊緊的束縛,甘心做一個虛假的“薛太太”。現在麵臨親人,又該怎樣說出不好啟唇的心中話呢?是不是遭到親人的不解和指責?範銅山心在淌血!他真想跑上二樓和他們解說和分辨,但害怕因他而引起更大的難堪。他在心中無比忐忑和不安中潛入夢鄉。

睡到後半夜突然被夢驚醒。範銅山做了一個噩夢。因為他和甄玉竹的關係被大東家薛金印“以下犯上”為由開除新亞。甄玉竹把他送出門口就哭得不能動了。他想把甄玉竹揹回新亞樓上,卻被薛金印派來的打手轟出天津衛。薛金印給甄玉竹說了一個婆家。強拉硬扯嫁出去。範銅山偷偷看甄玉竹出嫁。那個女婿是一個禿頭,門牙都掉了。薛金印為何當家作主把甄玉竹嫁出去?因為薛金印有兩個兒子。這樣大的家產最後就得由薛金印的兒子接班。甄玉竹在這裏占一半財產。她還要嫁人,自然就會把一半家業帶走,這樣老薛家不就虧了嗎?所以立逼甄玉竹改嫁出門。……

甄玉竹坐在轎裏撒潑似地哭鬧,上去幾人摁住甄玉竹,強製她不許哭。範銅山實在忍無可忍,上前就把那幾人打得東倒西歪。薛金印又派來幾人圍住範銅山就打。範銅山無法應付這十幾個打手,扭身就跑出圈外,結果還是被他們抓住,給打個半死,順手扔進滾滾海河裏,把他給淹死了。他被淹死了,可是又像還活著。甄玉竹看範銅山死了,路過金剛橋時她掙脫了花轎,從橋上跳進海河,……一下子就把他嚇醒了。他坐起來,回想剛剛做的噩夢。他想,看來此事不會痛快了,人們常說,好事多磨嗎。弄不好就會鬧個滿城風雨。

範銅山再也睡不著了,穿好衣服坐在炕上左思右想要圓這個夢。人們說夢都是反向思維。是不是嘛?

但願如此。可是好事多磨又該如何解釋?他不相信大東家會做絕情之事。他現在就盼望快快天亮,隻有天亮了,他會很快知道甄玉竹和三個女兒談話的結局。隻要有了結局就好辦了。可是看看窗戶還沒有發亮!

第二天,範銅山早早起身,想知道甄玉竹昨晚和三個女兒談判結果。剛上樓,一個店員走進店門說:“範師傅,有客找!”範銅山走出店門一看,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父親——範高晟。範銅山心驚膽顫、拉住父親說:“爸,您,您咋來啦?坐這麼早的車?咱先進店來歇息歇息!再去吃早點!”

範高晟一臉的怒氣說:“不進店啦,也甭歇息啦,你啥也不要說,跟我走!”

範銅山一時不知父親為什麼生氣,心裏更害怕,就說:“您不願說就別說,您得讓我和東家請個假吧?”

範高晟一聽“東家”二字就更加怒氣衝天,他說:“還請啥假?跟我回家,咱們回家不幹啦!”

範銅山這才聽出話裏味道,說:“就是不幹了,我也得和東家說一聲、和大家道一聲‘別’吧?”

“你敢?你就立馬跟我走!”範高晟大聲喊著,把甄玉竹和幾個店員吸引出門外,範高晟不看他們,死拉硬拽著範銅山不鬆手,說:“叫你立馬跟我上火車站,你敢說半個不字,看我怎樣打折你的胳膊腿!”

範銅山不敢和父親執拗,隻好向大家點點頭就跟著父親走了。

甄玉竹眼看著自己心愛的人被他父親生拉硬扯拽地走了,一切一切都清楚了。看著爺倆走遠了,扭身跑上二樓回到內室,一頭紮在床上嗚嗚地大哭起來。她嘴裏不住地念叨:“我甄玉竹為嘛這麼命苦哇?為嘛自己的命運不能由自己左右?自己想找回自己的一切難道錯了嗎?!昨天和三個孩子剛說好,今天就演了這麼一出戲,我摁下葫蘆浮起瓢,老天爺呀,我該怎麼辦哪?難道我為自己的事惹到你老天爺了嗎?人人有自己婚姻選擇,難道我就不可以嗎?這天下還有公平可言嗎?”此時,她的心都碎了好幾瓣了……捫心想想四年來,範銅山是那樣的聰明、能幹、膽大心細。她看到範銅山從內心就是那樣的喜歡。隻因二東家在世她不能出軌,也不會出軌。雖然二東家說過,他不會幹涉她的自由。但是,自己為人妻,不會做紅杏出牆的醜事。現在,二東家已離她去極樂世界,她現在當然有自己的選擇,這誰也幹涉不了。老天爺爺不該介入這件事!

新亞的員工、店員都清楚這件事,現在又聽出一點消息,都紛紛表示同情。如果是其它事,大家就可以勸解,此是兒女情長之事,東家又是一個可憐巴巴的女人,男士無人敢去勸慰。恰巧左蓮花聽到消息,放下飯堂的活計就闖進東家的內室。她一把拉起甄玉竹說:“東家,快別哭啦,這事就憑緣分。有緣分就成,沒緣分就散。甭傷心,看他有沒有良心就是!”甄玉竹看見左蓮花立刻又痛哭起來。她想起範銅山和左蓮花指腹為婚那件事。她又可憐起左蓮花來,她心裏責問:為嘛好人的婚姻這麼難?但是她不能說呀!

甄玉竹兩眼哭得如葡萄紅,問左蓮花:“你嘛都知道啦?”

左蓮花快言快語:“常言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就這事?咳,王宏泰這小子早就看出問題來啦!他早就跟我說,咱東家看上小範啦!他還說,東家就是想“老牛啃嫩草!……這小子太損!你說,現在是民國啦,男女自由戀愛,大配小,嫩配老,這有啥事兒?就許你們男的娶小老婆?就不許大女人找個小女婿?他們也太看不起女人們了!”左蓮花一通話如發出的天籟之聲,說得甄玉竹心裏微微寬敞,滋滋舒服。

甄玉竹說:“蓮花妹子,你說的可是真心話?”

左蓮花說:“咱啥時說話是口是心非?我和您說過瞎話嗎?”

甄玉竹一把抱住左蓮花說:“好妹子,你能這麼看,我心裏就痛快多了!好,就衝你這幾句話,我也不該哭啦!那我就憑緣分吧!有緣就有份,無緣倆離分!天塌下來有地接著,早就該想通啦!”

“對,東家,你就憑緣分!就看他小子有沒有天地良心!”左蓮花氣鼓鼓地說,“王宏泰就是個沒良心的東西,東家你對他多好?哪怕有針鼻點不滿意,他就敗壞你!這個沒良心的,一開始對我甜哥哥蜜姐姐的說我這個好,那個好;哼,沒出一年就嫌棄我啦。說我是睜眼瞎子、傻丫頭、一雙大板腳丫子,為嘛不娶個小腳女人?唉,命裏沒有哇!他到處念山陰……嘿,東家,我成天受他的氣呀!這個沒良心的玩夠了我,不新鮮了就有了外心,這個沒良心的負心賊!唉!東家,我說多了。還是那句話,他有良心,就不在家裏娶老婆。無論家中父母如何阻攔。你應該有一定之規,他有腿,跑回來就成!東家你可是一個忠烈女子!”

甄玉竹還沒聽到過左蓮花叨叨王宏泰的事。就說:“哎,誰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湊合著過吧!聽你一席話,我也想開了,就憑和他的緣分吧!他有良心就行!”甄玉竹就去忙別的事情去。雖說是憑良心,說是不想他,可那是假話。一刻一秒也沒停止思考。一聽到腳步聲,就以為是範銅山回來了。一扭頭,卻不是,更增添了無情的煩惱。女人癡情那可勝過老爺們。

晚上,三女兒薛玫來陪伴甄玉竹。她看著媽媽欲笑不能,一張清秀的麵龐一夜變成一張苦瓜臉,心裏萬分難過,不笑裝笑地說:“媽媽,我想明白啦,您的事,應該應該。我,我就怕沒有了親愛的媽媽。所以我不同意。現在,好啦!範,範大哥是個好人,他在咱家大人小孩、不論年老年少都說他人好,武功好,長得還是一表人才!媽媽,您是不是就憑這看上了範大哥?啊?說嘛!”甄玉竹被三丫頭說的心情激蕩、滿臉漲紅,不好意思地說:“喂喂,別拿老媽打鍤!小孩子,你知道嘛?”

三丫頭嘿嘿就樂:“嘿,媽媽樂了!媽媽一樂我就高興!剛剛媽媽說嘛?說我小孩子?嘛小孩子?還小哇?我都十八啦,媽媽,您那時都出門子啦!我嘛不知道?……”甄玉竹一想,可不嘛,她不小啦,大姑娘啦!甄玉竹說:“得,跟媽睡覺就別說嘛啦,先洗洗腳丫丫就睡吧!”

三丫頭問:“那您不睡啦?”此刻,甄玉竹正盼望奇跡出現,她幻想,範銅山馬上出現在他的麵前,她就會一掃滿心的烏雲見到太陽。三丫頭學習一天,非常勞頓,眨眼工夫就進入夢鄉。甄玉竹毫無睡意,坐在寫字桌前思前想後。這一天可是個不平靜的一天,現在把事情也挑明了,這件事也就吹燈拔蠟最後是打不著狐狸惹一身騷!今後可讓我有嘛麵目再出頭露麵?倒不如跳進海河淹死算了!想到這裏,不由淚流滿麵,看著熟睡的三丫頭薛玫,就小聲念叨說:“丫頭哇,媽媽現在越想越沒有勁,媽媽我想,還不如死了。可,可是從此你就再也看不見媽媽了。媽媽是舍不得你們,可是媽媽像這樣活著也沒有意義,還是死了好。也好和你爸爸在陰見麵了。想到這裏,站起身,穿上自己喜歡的衣服,對著穿衣鏡看看自己的身影,看見自己一臉的憔悴,又聽見牆上掛鍾打響一點,這時正是夜靜更深。親著三丫頭的蘋果臉,就留戀地看著薛玫悄悄地關上屋,慢慢地走下樓。新亞離海河不過三裏遠,如果坐洋車就是走一刻鍾。如果甄玉竹走到海河要走四十分鍾。甄玉竹不想坐洋車,反鎖上店門就走。很快就進入夏天,所以夜裏也不冷。甄玉竹現在已經不怕夜行了,反正是一個死!一死就是一了百了。當甄玉竹走出店門一裏多路,就有兩個黑影緊盯著她。但走到一黑暗處,這兩個夜遊神就把甄玉竹圍住,甄玉竹已經知道有黑影跟著她,如果是平時她會嚇得大聲呼叫,現在決定跳海河一死,所以嘛也不怕了,她不慌不忙地問:“你們想幹嘛?”

兩個黑影說:“小娘們,我們不想幹嘛!就是想要倆錢花花,還有就是想和你玩玩!”

甄玉竹說:“想要錢好說,你們可以和我到海河邊去拿!”

這句話把兩個黑影說糊塗了:“為嘛還得去海河邊拿?”

甄玉竹說:“你們不知道嗎?我的錢都放在那裏!那裏放的都是袁大頭!你們要不要?你們要,就老老實實跟我去拿,你們不要,那就對不起了,我這裏有一把刀子,我自己就先抹了脖子!那就是人財兩空!你們可要想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那一包大洋你們可就拿不到了!”

兩個黑影說:“別,別想死啊?要死也得讓我們拿走大洋再死啊!大姐您說是不是嗎?”

甄玉竹心想,你們他媽的想得好,想在老娘身上找便宜?沒門!”

兩個小子為了拿到錢,就乖乖地相信了甄玉竹的話,一邊一個夾著甄玉竹往海河邊走。

這兩個小子今天晚上在金玫瑰大酒店和趙金河賭博,結果輸了個精光不說,還欠下趙金河一屁股帳。趙金河說:“限你們三天之內還欠債,欠一天就要加三成的利,隻許你們欠四天,四天不還,就把你們的媳婦做抵押!這兩個小子沒有辦法隻好去打劫。今天正好碰見這位有錢的大姐,嘛也不想了,就是一心一意要去海河邊去拿錢!甄玉竹已經知道這兩個小子要錢心切,就放心了。她想,到海河邊我就讓你們看看。她故意不緊不慢的走。

甄玉竹被兩個小子架著來到海河邊,兩個小子就急了說:“大姐,在嘛地方?快說?快說?”

甄玉竹說:“你們就順著河邊小路從這裏數120步,岸邊有一堆塇土,裏邊埋著一個錢袋你們就去挖吧!挖出來就是你們的!我等你們挖出來我就跳河!”

一個小子說:“大姐呀,好死不如賴活著!”

甄玉竹忽然想:“象這兩個人渣還知道好死不如賴活著,我憑嘛還不如他們?我還要活!”甄玉竹看那兩個小子正在一步一步計算埋錢的地方,嘿,好機會,我要回家。正好有一輛三輪車路過,甄玉竹一擺手三輪就停下了,甄玉竹上了三輪說:“快百樂大街!”夜裏馬路清淨,三輪車蹬得飛快。那兩個小子正在找選塇土,回頭一看甄玉竹坐上三輪車走了,就喊:“喂——你別走!咱們上當了!”

範銅山被老父生拉硬拽著回家,一路磨磨蹭蹭故意不快走。來到天津火車站就站隊買了回唐山的火車票。爺倆坐上火車晃蕩了四個鍾頭才到唐山。下車後,範銅山對老父說:“爸爸,我把你送到唐山我還得回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