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刑場的低吟淺唱
趙法章回到他辦公室,點燃一支煙卷,擰著眉頭一臉沉思。愣愣地坐了一陣後,他拉開抽屜取出一張照片,這是他的初戀文秀玉。的確,若當初和文秀玉結合了,怕是怎麼也不會生出這麼些讓他懊惱的事情來的。而這一切,隻能是自己造成,沒有任何理由去恨別人。他注目看著照片,照片上的文秀玉上穿一件方領襯衫,下穿一條花格裙子,依然是那麼的迷人。他看著,心中感慨萬千,不禁雙眼潮濕了。
這時房門被敲了幾下,他趕忙把照片裝進衣袋,起身把門打開,一看是蘭雅文。蘭雅文一臉的憂鬱,淒苦地對趙法章笑笑,坐下後,凝視著前麵,一副失神的樣子。
趙法章問道:“雅文你怎麼了?”
蘭雅文搖搖頭又點點頭,複又搖搖頭,仍沒做聲。這使趙法章更加奇怪,說道:“雅文,你肯定是有了什麼事,有什麼不好說的?既然來找我,看來是要對我說的,幹嗎不開口呢?這裏又沒有別的人?”
蘭雅文向他看看,這一眼使趙法章一陣心驚肉跳,猛然間覺得這雙眼睛和文秀玉那麼的相像,再看看,覺得這臉型也有許多相似之處。他有些驚訝:是啊,怎麼過去沒有發現這些?處的時間不算短了,三年了,怎麼從來沒有注意過這些?他真想取出文秀玉的照片讓蘭雅文看看,手伸到了衣袋裏又停住了,又覺得自己好笑,這不可能的,或許是自己的心理反應在作怪,因為剛剛看了文秀玉的照片,文秀玉對他深情的微笑還在眼前,而決不是眼前坐著的蘭雅文。蘭雅文隻能是蘭雅文,蘭雅文和文秀玉是沒有任何關係的。他不覺笑了笑,燃上一支煙卷吸著,索性不再說話,心想你蘭雅文既然是來找我,料必有話要說,我何必喋喋不休地去問?你自己總會張口的。
果不其然,這樣持續了沒多大會兒,蘭雅文終於開了口,仍是那副淒然之態地說道:“說實在話趙秘書長,我對你一直是感激的,三年來,你給了我許多關心和幫助,我不願理睬你,對你冷漠,原因你是知道的,所以我才極力地排斥你,不願看見你……”她流出了眼淚。
趙法章一聽這話,不禁歎口氣,現出一臉的憂鬱。他對蘭雅文有著一種古怪的感情,這種古怪的感情是在吳林濤第一次領蘭雅文見他時就產生的,因為吳林濤告訴了他蘭雅文的一些情況,讓他對蘭雅文產生了惻隱之心,所以在給蘭雅文安排工作時,他簡直是以父輩的慈愛心理去辦理的。而且在以後還經常去看望蘭雅文,並幫助蘭雅文以最優惠的價格選購了那套住宅。為了表達他對蘭雅文的關心,還對蘭雅文說道:“雅文啊,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但你完全可以放心,你的那些情況,我會在D市為你保密的。咳,多好個孩子,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呢?你來這裏的目的是為了尋找你的親生父親,這的確是大海撈針,它的概率幾乎是零。我有個想法不知你同意不同意,不知怎麼的,從咱們第一次見麵,我就對你產生出了疼愛,我有兩個兒子,沒有女兒,你願意給我做女兒嗎?”他說這話時一陣心驚肉跳,他為此感到異常的奇怪,同時也異常的迫切,希望蘭雅文能夠答應做他的女兒。但蘭雅文停了好大一陣子之後搖搖頭,鎮靜地說:“我很感謝你趙秘書長,如果你不是吳林濤的舅舅的話,我肯定會答應你的,要知道我多想有個父親!可你畢竟是吳林濤的舅舅,為我安排工作,你是為你外甥幫忙,不是為了我。因為我若不離開西安,他的日子是不好過的。況且,因為他告訴了你我的一些經曆,所以我隻要一看見你就會生出許多仇恨。當然,這仇恨並不是對你的趙秘書長,所以我不僅不能答應你,而且還不希望經常看到你。如果從此以後再也看不到你則更好,那樣我的心境會好一些。我盡管尋找親生父親有如大海撈針,我也要尋找下去,聽憑命運的安排吧。謝謝你的一番好意了趙秘書長!”
趙法章甚覺掃興,覺得蘭雅文簡直有點不識抬舉,便十分不樂地走了。然而他卻如同患上了什麼病一樣,隔一段時間就去找一次蘭雅文,有事沒事地坐上一陣子,然後才能心裏踏實一些。這使蘭雅文非常反感,卻又無法當麵表露出什麼,因為她看出趙法章對她並無其它企圖,的的確確是出於一種父愛的感情來對待她的。這使她產生出一種古怪的情緒,但在古怪之外又有些惱火:本就不是父親,你趙法章何必如此多情!於是她一怒之下,便在自己房門口掛上了那塊“謝絕來訪”的牌牌,要趙法章望牌卻步。這一招倒挺靈,趙法章知道那牌牌是專門為他而掛的,從那以後便再也沒有去過。然而他一旦想起這件事的時候,心裏就生出一陣難忍的悲哀。
趙法章心中的確悲哀,也許這是年紀所致?到了這種年紀往往會沉溺於對過去的回憶?覺出了過去所犯下的罪孽?是的,這種心理嚴重地折磨著他,尤其是因王麗華而對魏雁秋的報複,一想起這些,他心中就有一種極大地不安。而且,也許是命運在有意和他過不去,他的同鄉方明怎麼不去別的地方,偏偏來到了D市,而方明恰恰是王麗華的丈夫?由於他和方明相處得融洽,心中又增加了一種不安,怕一旦方明得知他和王麗華的事,那麼往後如何相處?這使他時常哀歎,被這種惡劣的心境嚴重地折磨著。於是就想法尋求解脫,這種解脫的方式也很古怪,那就是經常捧起文秀玉的照片長時間地端詳,似乎在乞求他最初的戀人的亡靈能夠保佑他。甚而有時還會把文秀玉的照片裝在衣袋裏,沒事的時候便拿出來以虔誠的心對其進行一番深切的憶念。
蘭雅文起初不答應去做方明的秘書,後經趙法章多次勸說,有所心動,又覺得給方明當秘書挺新鮮,多接觸些人和事,倒可以減輕些對魏雁秋的思戀之苦,同時接觸的人多了,也就能夠多出幾分找到親生父親的概率,於是就在這種心理的驅使下答應了趙法章。此刻她見趙法章憂鬱地看著她,又說道:“當然,我不能因吳林濤而對你產生憎恨,這樣沒有道理。所以有時我覺得我是不是心理變態了,還覺得欠著你一筆人情債,我……”
“別這麼說雅文。”趙法章打斷蘭雅文的話,“我覺得你來找我決不是為了表白這些的,有話就直說吧,看你這心事重重的樣子……隻管說吧,別有什麼顧慮。”趙法章奇怪地說。
“不,我說的這些都是實話,並沒有欺騙你。我主要是受的傷害太重了,對於一切對我的關心都有些反感,總覺得那些所謂的關心裏麵都隱藏著什麼陰謀。我害怕,真的,一想起來就害怕。說實話,對你我也一直有著這種防範心理,包括你要我做你的女兒的做法。因為咱們都清楚,這種父女關係是假的,南邊這種假的父女關係多得是,所以我就……”
“是嗎雅文?你真這樣想過?”趙法章驚得隻想從沙發上跳起來。“想不到,雅文,可惜了我的一片好心。咳,世態之炎涼,真叫人想不透啊!”
“但是,自從你對我提到了方明的事之後,我的那些想法有了些動搖,覺得你不是那麼想的,你顯得那麼誠懇,的確是出於對我的關心,是為我好。是的,就我的情況而言,嫁給方明也的確夠了,還有什麼可想的呢?其實,我早就發覺方明對我有意,我對方明也有著特別的好感,如果沒有你來談這件事的話,我大概會很高興地去做他的妻子,那樣我也算是有了一個很好的歸宿。但這條線卻是由你牽的,一想起來我仍然反感,能答應他的我也不答應了,這是我的個性所致……”
“說完了嗎?”趙法章聽得心裏很亂,再想想,又覺得這話也在情理之中。
“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對有些事的認識,總要有個過程的。現在我走完了這個過程,什麼都想通了,所以猛然翻悟,真的覺得你就像一個父親那樣可親。趙秘書長,你能原諒我嗎?”蘭雅文說到此處,不禁流出淚水。
趙法章忙說:“快別這麼說。是啊,凡是要有個過程,是的。不過如果你嫁給方明,我這個父親就沒法當了,這未免有些遺憾,咳,是啊,人生一世,叫人遺憾的事太多了,實在是太多了啊!”趙法章又是一陣感歎。
“你下午有時間沒有?”蘭雅文抹了把眼淚笑道。
“唔?”趙法章從感歎中回過神來。
“這隻能說明我和你沒有父女緣分。”蘭雅文又笑了笑,“這些事我想通了之後,覺得很慚愧,我的確有很多話要和你聊聊,想找個好的地方聊聊散散心。這裏不行,說不定誰會來,談話不方便。”
“找個好的地方?”趙法章臉上有了些喜色,“你這姑娘的確是怪,哪有什麼好的地方?音樂茶座?卡拉OK?咖啡廳?嗬嗬,那是你們年輕人去的地方。”
“趙秘書長,你的腦瓜隻限於此嗎?就找不來別的地方了?”
“那你的意思是……”趙法章狐疑地問。
“咱們去南湖工程那地方怎樣?咱們去那裏轉轉吧?”
趙法章想了想說道:“那好吧,就去那裏轉轉吧,你這姑娘,嗬嗬!”
趙法章駕車載著蘭雅文來到南湖工程那裏。他們在沙灘上走著,後麵留下了一串串的腳印。河水湍湍流著,衝到岸邊的水浪卷起一朵朵浪花。前麵,是一個河灣,放眼望去,河灣寧靜幽雅,很能入畫。蘭雅文興致很好,喋喋不休地向趙法章講述著吳林濤是怎麼把她出賣的,講述了梁燕如何被吳林濤出賣的。這些事她從來沒對趙法章說過,趙法章曾有幾次問她,她都是婉言拒絕。趙法章所知道的僅是從吳林濤口中得知的一些情況,他所掌握的隻是概況,也就是說他所知道的蘭雅文隻是個放蕩的女子,而吳林濤隻是利用了蘭雅文的放蕩。經蘭雅文這麼一說,他甚為吃驚,才知道他的外甥吳林濤竟是那麼的混帳!
他們走著說著,來到河灣處坐在沙灘上。
蘭雅文嫣然笑道:“我來過這裏幾次,都是我自己,很無聊的。本來是要散散心,卻是更加煩惱。不過今天我很高興,真的。”蘭雅文現出一副天真的樣子,見趙法章笑笑不語,問道:“你會遊泳嗎?”
“會一些,就是不怎麼好。怎麼?想遊泳?”
“想,你看這水多好啊,我真想跳下去呢。”
“這麼說你會遊泳嘍?”
“會一些,不過不很老練,不往深處去覺得還行。”
“算了別遊了,天有些涼,別感冒了。”趙法章關心地說。
“不要緊的,我不會感冒,我身體素質不錯呢。怎樣?一塊下去比試比試?”蘭雅文固執地說,帶著一臉熱望。說著便站起身,很坦然地脫去了衣服,嬌美的軀體隻剩下內衣。這景狀讓趙法章心中惶恐,忙喃喃道:“雅文,這樣挺不合適的,別遊了,穿上衣服吧。”
“嘻嘻……”蘭雅文卻笑了起來,身子一轉走到水邊對趙法章招招手說道:“趙秘書長,來呀!”說著便跳進了水裏,慌得趙法章不安地叫道:“雅文,別往裏麵去,快過來!”
蘭雅文隻管往裏麵遊去,在趙法章看來,她遊得恣意得很。但她遊著遊著,突然大叫道:“不好,趙秘書長,我的腿,腿……”話猶未了就沉了下去。趙法章一愣,忽地站起,急眼看去,蘭雅文又浮上來向他急呼:“快,我的腿抽筋了,啊,好痛啊,趙秘書長,我的腿,腿……”又沉了下去。
趙法章無法再猶豫,三下兩下脫掉外衣撲入水中,盡力向蘭雅文遊去。蘭雅文離他有段距離,他隻見蘭雅文時而沉下時而浮起,雙手在水中亂抓亂劃。看來她是遇到危險了!趙法章心想,不禁加快了遊速。看看就要接近了,在蘭雅文又一次露出頭來的時候,他喊道:“雅文,別亂抓我,要鎮定!”話剛落音,蘭雅文又沉了下去,他雙手用力朝蘭雅文抓去,可是他撲空了,什麼也沒抓住。轉身四處尋覓時,忽覺雙腿被什麼纏住了,並用力把他往深處拖去。他不由得往下沉去,剛要吸氣時候,頭已經被水淹沒,河水肆無忌憚地往他口鼻中灌去,嗆得他立時頭昏眼花,想盡力往上遊,然而那纏著他雙腿的東西卻狠命地拖住他,他如何也掙不脫,兩隻手劃水的力量抗拒不了那股力量。他無法往上遊,拚著命憋住氣不讓水再往肚裏灌,與那股力量作著殊死的搏鬥。彎下腰輿圖把那纏著他雙腿的東西扯開,但是這根本辦不到,他被那東西纏著,身不由己地隨著那股力量忽東忽西地擺動著,雙手完全靠不上去。他就這樣掙紮著,掙紮著,沒力量了,那口憋著的的氣用完了,迫使他不由得張開了口,河水又往他肚裏灌去,咕咚咕咚,他聽到了河水從他喉管通過的響聲,那響聲似乎異常的響亮,如同一聲聲沉雷一樣。接著,他眼前一陣發黑,出現了無數金星。又接著,他仿佛看到了文秀玉,仿佛看到了王麗華,仿佛看到了方明,也仿佛看到了魏雁秋。魏雁秋拿著匕首對他洶洶地說道:“那時候我年紀小,沒辦法你,現在,我長大了!”又接著,一切影像都沒有了,他的意識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