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大白鵝和萬能的主(一)
難得的一個星期天,方明懶懶地起了床,在院中侍弄了一陣花草,然後到書房讀報紙。這幾乎成了他的習慣,星期天差不多都是這樣度過的。但有時工作忙,星期天無法休息,便隻好作罷。他看了一陣報紙,這時老保姆卻站在書房門口對他說:“方市長,有人找你。”
“知道是誰嗎?”他問。
“是位姑娘,說是你們政府的秘書。”
“哦?”他放下報紙,“讓她進來吧。”
老保姆把蘭雅文領到了書房門口,方明見果然是蘭雅文,心中奇怪,笑問道:“雅文你怎麼來了?”
“我早就想來看看你的,可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快進來說!”方明熱情地說。
蘭雅文進去坐下。
方明笑道:“我猜你肯定是有事找我,是不是又想說你準備離開的事?”
“是有事,但不是這件事。”
“那你是什麼事?”方明挺奇怪。
“你猜猜看。”
“唔?我猜猜?我可不好猜,嗬嗬!”方明搖搖頭。
“那好吧,我是來邀請你中午去我那兒吃飯的!”
“哦?邀請我吃飯?”方明甚覺愕然。
“是啊,請你吃飯,怎麼?不相信?”
“還有誰嗎?”方明審慎地問。
“沒別人,隻有你,和我。”
“那你……”方明不覺從眼中流出幾許溫柔的光,笑道:“看來你的夢醒了是吧?可你準備讓我吃什麼?”
蘭雅文想了想:“大白鵝,怎樣?喜歡吃嗎?”
“哈哈,大白鵝?雅文你可真有意思,那麼大一隻大白鵝,咱兩個人吃得了嗎?”
“吃不了也得吃!”蘭雅文嗔怪地說,“我來找你就是這件事。”
方明仍是笑眯眯地:“我看啊,你既然來了我這裏,就改變你的計劃得了,中午在我這裏吃吧,怎樣?”
“那可不行,我什麼都準備好了,你不去,叫我怎麼辦?咱們就這樣說定了,你十二點準時到就行了!”蘭雅文說著起身。
“好吧。”方明點頭笑笑,把蘭雅文送到院門口,待蘭雅文不見了,他回到書房,想著剛才蘭雅文那副情態,隱隱覺出,蘭雅文請他去吃飯,其中包含著很微妙的意思。他心裏七上八下的,情緒忽兒風起雲湧,忽兒潮起潮落,鬧得他坐臥不寧,對報紙再也看不下去了。
蘭雅文離開方明之後便買菜去了,采買了幾樣菜蔬之後,最後真的拎了一隻大白鵝回去了。到了家裏,看看時間還早,就慢慢地準備著午餐。她做飯的水平很差,平日一個人生活,吃飯都是湊合的,隻要填飽肚子不挨餓就行。可她自己也搞不明白為什麼要請方明來吃飯,她並不全是為了要完成吳林濤交給她的任務。
十一點的時候,諸事已基本就緒,就剩下那隻大白鵝還未殺掉。她覺得現在完全來得及,她有高壓鍋,待方明來到,鵝也就燉好了。
她從未殺過鵝,連雞也沒殺過,日常吃雞買的都是人家宰殺好的,而今天她要殺鵝了。她在磨刀石上磨著菜刀,不時地看幾眼那隻被她綁在椅子腿上的大白鵝,忽地感到自己很好笑,就兩個人吃飯,還有其它菜,連一隻雞也吃不完,幹嗎要買這麼大一隻鵝呢?她看看鵝,鵝也看看她,伸著長長地脖子,從喉管裏往外擠出古怪的叫聲。她明白,鵝怕是感知到了末日的來臨,那古怪的叫聲大概是在向世界告別,這使她不禁一股淒然之情從心底湧出,眼裏泛起了淚花。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是特意買這隻大白鵝的。瞧,這麼大一隻鵝,看上去光潔鮮亮,將它送到上帝那裏,上帝大概不會拒絕的。她要讓這隻鵝作為祭品,去祭奠那逝去的年華,贖回已往的罪孽,請求那個等了三年而如今不見蹤影的魏雁秋的原諒,祝願能夠與方明洽談好南湖工程承攬給吳林濤的事,也祝願能和方明……她不僅一陣顫栗,停止了磨刀動作,牙齒咬著下唇,眼中的淚水流了出來,她終於弄懂了自己的心跡。
她把大白鵝從椅子腿上解開,捉住鵝的雙翅,像殺雞一樣把鵝頭別在翅膀下用左手捉住,袒露出脖間白絨絨的細羽。她見過別人是這樣殺雞的,淌著淚顫抖著嘴唇,像是對鵝說著什麼,抬起右手把鵝脖子上的羽毛一撮撮拽掉,每拽一下鵝就在她手中掙紮一下,亂蹬著兩隻肥胖的腳蹼。每拽一下,她心裏就咚咚地跳幾下,手就想發軟。這樣拽了一陣子,袒露出鵝脖間一片紅鮮鮮的皮膚。然後她彎腰拾起菜刀,鋒利的刀刃在那片被拽掉羽毛的脖間比試了幾下,把心一橫,刀刃噌地抹去。
鵝的脖頸被割破,在她手中劇烈地掙紮著,鵝的血噴湧而出,似一道彩虹飛濺到她身上臉上,驚得她雙手一軟,鵝卻在受傷的脖頸間發出瘮人的叫聲,身子一挺在室內奔跑起來,邊跑邊往地上點點滴滴地拋灑著鮮紅的血。血順著脖頸往外淌著,沾在身上,在潔白的羽毛上顯得格外耀眼,讓人看著心裏發顫。她非常害怕,又非常惱火,恨自己竟是這樣無能,任鵝跑來跑去,她束手無策。稍頃,她從驚悚中回過神來,快步趕上去,把鵝摁住,牙齒把下唇一咬,手起刀落,把鵝的頭剁了下來。但她卻癱坐在地上,白色的裙子上沾著點點鵝血,被染得一片一片的紅,與沾著血跡的鵝相映成輝。然而那隻鵝卻似有無盡的生命力,竟挺著沒了腦袋的脖頸,從脖腔裏往外冒著血繼續奔跑。
這時有人敲門,她膽怯地把門打開,是方明。方明撞上了這個叫他說不清是什麼滋味的場麵,張口結舌地看著那隻沒腦袋的鵝的奔跑。他是提前來的,是想給蘭雅文幫些忙。鵝奔到他腳邊,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再也起不來了。他看著滿地血跡,又看看驚慌失措的蘭雅文,愕然不知所措。蘭雅文手上是血,身上是血,臉上也是血,整個人像是剛從屠宰場歸來,或者是剛從被血洗過的死人堆裏滾爬了出來。而且,若是沒有那隻鵝的存在,他真要懷疑蘭雅文是不是在自殺!這場麵讓他心中驚顫,不知蘭雅文為殺一隻鵝怎麼把自己弄成了這種樣子,是不是心裏有怨氣而故意借這隻鵝來進行歇斯底裏的發泄。他又一次覺得蘭雅文是不是神經有問題,這愈發的讓他對蘭雅文心有所憐,情有所哀,禁不住以愛惜的聲調說道:“雅文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上前把蘭雅文從癡呆中拉醒,看著蘭雅文淚濕的臉又道:“雅文,你……”
蘭雅文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伏在方明臂彎中,她多想撲入方明懷中大哭一場啊,但她不敢。她哭得是那麼的痛,哭得方明不知如何是好,很想把蘭雅文攬在懷裏讓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可是羞恥心又令他欲行又止。他感覺出蘭雅文一定有著什麼特別的苦處,這苦處他怎麼也挖不出來的。他歎了口氣,把蘭雅文扶在沙發上坐下。
蘭雅文哭了一陣子之後,對方明淒然一笑道:“方市長,我……真笨!”
方明歎道:“雅文,什麼也別說了,快去洗洗臉去,換換衣服,你看你把自己……”
蘭雅文順從地到衛生間洗去了臉上手上的血汙,又到臥室換了衣服,出來坐在方明對麵,拘謹地把雙手合在一起夾在雙膝間,不自然地笑道:“方市長,我不會做飯,我……”
憨態可掬!女人有時候表現出來的憨態足以使男人丟魂!方明是政治家,但也是男人,而且還是一個鰥居了多年的男人,對如此妙曼的蘭雅文的這副憨態不禁砰然動心。然而他抑製著自己情緒的波動,把雙目閉了一陣後才睜開,勉強笑笑:“雅文,今天中午的飯怕是吃不好了。”
“怎麼吃不好?”
“能吃好嗎?你做飯不行,我也不行,還有那鵝……”
“能吃好的,我一定要你吃好!”蘭雅文的悲戚之色退去了,但仍是以一副憨態且眉目間流出一股純情的微笑道:“怎麼?你不相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