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舅舅幫我做衣服了呀!”
“不對,肯定有別的原因。”
方磊臉一紅:“你說是什麼原因?”
“嗯……我說不清楚,你是不是喜歡我舅舅了?”
“是呀,我不喜歡他怎麼可能幫他幹活呢?還有什麼?”
“還有……還有……嘻嘻!”娟娟抬手刮了下臉蛋。
方磊臉又紅了,笑道:“娟娟,你家裏別的人呢?”娟娟臉色立即暗淡下來,眼圈一紅喃喃道:“都死了,死了……”
“啊?都死了?這……”方磊大驚失色。
“嗯,我外公跳樓自殺了,那時候還沒有我。姥姥有病死了,那時候我才六歲。後來,媽媽也自殺了,嗚嗚……”
方磊心中一震:“這都是為什麼呢?”
“我說不清楚外公是為什麼,媽媽自殺是因為家裏太窮,那時爸爸在床上癱著不會動,隻會嗷嗷的叫,舅舅在鄉下,姥姥害著病,媽媽也害病。姥姥死後不久,舅舅從鄉下回來,我媽媽受不了了,就……”
方磊啊地叫了一聲停止動作看著娟娟。
“那時,屋裏到處是血……阿姨,嗚嗚,別說這些了好嗎?”
方磊身子在顫抖:“那麼你爺爺奶奶呢?他們怎麼不管你?”
“他們都在鄉下,他們不要我了,嗚嗚……”娟娟放聲大哭朝屋裏跑去,邊跑邊喊著,“舅舅,舅舅……”撲到魏雁秋床前緊緊地抱住魏雁秋,生怕她的舅舅被誰搶走似的。
方磊跟了過去,雙手沾著肥皂泡沫站在床前,含著兩眼淚盯著魏雁秋。魏雁秋已經醒來,坐起抱著娟娟,一手撫著娟娟的頭,對方磊苦澀地笑笑:“你不該知道這些,娟娟那時候受了驚嚇,一提起這些就……是恐懼症,這次還好,還好……娟娟,別哭,啊?先和阿姨到外麵去,讓舅舅起床,啊?”
娟娟順從地起身,和方磊到了外麵。魏雁秋起床後,見屋裏擺的井然有序,心中自是明白,用感激的目光看著方磊,良久,艱澀地笑道:“方磊,我……哦,連衣裙做好了,你試試看怎樣,你不是說還要做一首《火紅的裙子》的詩嗎?”
方磊揉揉淚眼哽咽地:“已經沒有詩情了,裙子呢?”
魏雁秋把裙子取出:“不試一下嗎?”
“不用試了,我相信會合適的。”方磊接過裙子,對魏雁秋和娟娟看了幾眼,指指外麵沒洗完的衣服,“衣服沒洗完,我已經靜不下心了,你自己洗吧,我改日再來。”說完轉身緩緩地走了,走到門口,又回頭對魏雁秋看看,眼裏已經掉下了淚水。
這是一條做工精細式樣別致的連衣裙,穿在方磊身上顯得整個人如同一朵鮮豔的玫瑰。而且不長不短,不大不小,不胖不瘦,是那麼的得體。她對著鏡子看來看去,臉上洋溢著忍不住的愉快。還站得遠遠的,拿姿作態地學著模特步子一搖一擺地朝鏡前走去,然後自己對著自己調皮地做個鬼臉笑道:“方小姐,你感到滿意嗎?”又自己對自己回答:“是的,滿意,非常滿意,你說呢?”
她穿著這條連衣裙跑到父親方明書房,方明正在看報紙,她站在方明麵前說道:“爸,你看這條裙子怎樣?好看嗎?”
“嗯,不錯!”方明笑道,“可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豔麗了,依我看最好別穿了,你是記者,應該注意自己的身份和形象,這樣的色調對你不合適。”
方磊撇撇嘴:“管他什麼合不合適,隻要好看就行。嘻,你就會雞蛋裏麵挑骨頭,幹嗎就不問問我是怎麼得到它的嗎?”
方明樂道:“好好,是從哪兒得到的?”
“一位朋友給我做的,怎樣?水平不錯吧?”
“朋友?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有個這樣的朋友?我見過嗎?”
“哈,你當然沒見過啦,是一位新朋友,他是服裝廠的設計師。”
“嗬?是位老師傅?看來你為他寫的稿子他很滿意是吧?”
“你怎麼把我也看得那麼庸俗?告訴你吧,他不是老師傅,而是一位年輕人,他不僅是一位出色的服裝設計師,獲得過國家級大獎,還是一位很有才華的詩人。他的詩寫的好極了,你聽。”她用朗誦的語調吟道:“‘夜很陳舊了,沙沙沙,是誰的腳步,在敲擊著你的神秘的純淨?是死亡,是死亡在綿綿地生長著,感覺著冰冷的風景……’”
方明皺皺眉頭:“什麼歪詩,神秘啊死亡啊,現在的詩人們都在異化!”
方磊並不回答,一口氣把《掙紮的夜》念完,念得有滋有味且極富感情,到最後竟至眼含熱淚,怔怔地看著父親。
方明也被這首詩感染了,不禁點點頭,沉默了片刻問道:“在哪兒認識的?”
方磊跑進他的閨房,把那冊《青年詩作》雜誌拿來,遞到父親手中,“就是它介紹我們認識的。”
方明會意地笑笑,翻到那首詩的頁碼,用心地看了一遍,沉吟道:“寫的是不錯,但無論如何,不該這麼寫。”
“為什麼不能?”
方明搖搖頭:“是個男青年吧?”
方磊點點頭:“是男青年又怎樣?”
“看來你挺崇拜他,但你應該和他少來往。”
“為什麼?”
方明拍拍雜誌:“他會影響你的思想,他的思想基調不太健康,詩雖美,卻是病態的,懂嗎?”
“不,我覺得他是個挺好的朋友,像個大哥哥一樣,我能從他身上感受到在別人身上感受不到的一股向上的力量,你懂嗎?”
方明有些惱火:“小磊,你太放肆了!我的意思你還不太理解,他結婚沒有?”
“沒有。”
“這就對了,我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我不僅擔心你會受他思想的影響,而且更擔心的是你有可能愛上他,我敢斷定,你現在已經有了這種萌芽,這很危險!”
“何以見得?”
“明確地告訴你,這類人往往對女孩子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因為他們有著與其他人不一樣的頭腦。要知道,詩人和哲學家一樣盡是些瘋子,懂嗎?我可不願我將來的女婿是個隻會散布一些灰格調思想的瘋子!”
“不,他不是瘋子,他不愛說話,他……”
“我不許你和他多來往,這並不是武斷地要求你和他斷絕來往,而是要求你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若即若離,貌合神離。你應該清楚,他隻是一個裁縫,懂嗎?”
“哦?爸,你怎麼這樣看不起人?我可做不到你說的的那麼老於世故。好吧,我盡量照你說的去做吧。”
方磊不高興地離開父親。但他並沒有照父親說的那樣去做,而是這之後經常去找魏雁秋,在不長的時間內,和魏雁秋處的非常融洽,特別是小娟娟,隻要見她到來,總是阿姨長阿姨短的叫,叫的她心裏樂滋滋的。
這天,她突然對父親說:“爸,我想請魏雁秋來咱家做次客怎樣?”
“怎麼?還在和他拉扯著?”
“爸,我覺得你見了他之後會改變對他的偏見的。”
方明歎口氣:“好吧,我答應你,而且親自陪他。但你要記住,隻此一次,我不希望他第二次到咱家來。我的判斷是不會錯的,希望你今後一定和他保持距離,我不允許你和他的關係往下發展,記住了嗎?”
方磊無奈地歎道:“好吧,記住了,父親閣下,兒臣遵命便是。”
“放在什麼時候?”
“當然是星期天中午了。”
“還有其他人嗎?”
“還有他的小外甥女。”
“怎麼和外甥女?”
掙紮的夜和紅裙子(二)
“他家裏人都死了,就剩下一個外甥女。”
“哦?”方明深感意外,稍傾想說什麼的時候,方磊已神態黯然地往她房裏走去。
星期天上午,方磊把這個計劃對魏雁秋講了,滿以為魏雁秋會很高興,不料魏雁秋竟說道:“我還沒問你呢,你爸是做什麼的?”
“嗯……市長。”
“就是咱們市的方市長嗎?”
方磊點點頭笑笑。
“據說是位D市有史以來最賢明的一任市長。不過我不去,如果你早告訴我,恐怕我不會和你交往的。”
“什麼意思?”
“我不喜歡和官宦人家來往,我一個普通工人,哪敢踏進你家府邸呢?”魏雁秋揶揄地說道。
“哼,自卑嗎?”方磊尖銳地恨道,惹得魏雁秋把眼一瞪,“對不起,尊貴的方小姐,我不會去的!”
“你不去不行!”方磊憤怒地嚷道。
“我就不去!”
“你怎麼這樣固執呢?”
“你怎麼這樣固執呢?”
娟娟一旁站著,看看舅舅,看看方磊,一臉不安。
魏雁秋冷笑道:“真沒意思,各人有個人的意誌,何必勉強呢?走,娟娟,今天上午什麼事也不幹了,上公園去!”說著就要動身。慌得方磊趕忙攔住,淚水嘩地湧出:“你你,你魏雁秋你欺負人!”
“我怎麼欺負你了?”
“嗚嗚,家裏什麼都安排好了,我爸親自做菜,還專門找了人作陪,到時候你不去,叫我臉往哪兒擱?嗚嗚……連一點人情味都沒有,我哪點惹你了,你欺負人!“
“舅舅……“娟娟拉拉魏雁秋的胳膊,同情地叫了一聲。
魏雁秋垂歎一聲:“好吧,不過有言在先,隻此一次,以後我不會再去你家,想想,那樣的場麵,你是讓我去受罪!”
方磊破涕為笑。
近午時分,魏雁秋和娟娟隨方磊到了市政府家屬院。他是第一次來到這裏,這裏建築的別致,花草的清香,庭院的幽雅,與他整個心理形成了很大的反差,使他不由得想起了奶奶的話:“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他心裏生出一股難耐的懊惱。但踏進客廳,方明對他非常客氣地向他伸手笑道:“魏雁秋,名字和你的詩一樣,很有韻味,哈哈!”
魏雁秋和方明握握手,勉強從臉上擠出一點笑:“方市長,您……”
方明打斷他的話:“不必這樣稱呼,即是小磊的朋友,叫我方叔叔就行,哈哈!”
剛說到這裏,一個人從外麵進來,樂嗬嗬地說道:“方市長,我大概沒有遲到吧?”
這聲音好熟悉!魏雁秋抬頭一看,竟是趙法章,不禁雙眉一擰,從體內湧出一股熱流。
“趙叔叔,介紹一下,”方磊見趙法章進來,高興地說道,“這是我的朋友,魏雁秋。”又對魏雁秋介紹道,“這是趙法章趙叔叔,咱們市政府秘書長,和我爸最要好……”猛然發現二人臉色不對,驚奇地問道:“怎麼?你們……”
趙法章不自然地笑笑:“我們認識,認識,嗬嗬!”
“你們認識?”方磊愈發奇怪。
“是的,認識!”魏雁秋咬牙切齒地說道,“我永遠也忘不了他,就是扒了他的皮我也認得他的骨頭!”說罷拉起娟娟掉頭就走,慌得方磊邊追邊喊:“喂,魏雁秋你站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魏雁秋頭也不回地走了。
方磊氣得兩眼淚汪汪地回到客廳。
方明臉色鐵青,對方磊怒斥道:“這就是你的朋友?詩人?設計師?嗯?一點教養都沒有,完全是個野小子,以後膽敢再和他來往,我就沒有你這個女兒!”他在沙發上坐下,讓趙法章也坐下,歎道,“對不起,法章,實在是對不起,可你們是怎麼回事?”
趙法章苦笑道:“怎麼說呢?其實是小事一樁,他讀小學的時候,我是他的校長,有次他玩小皮球砸在了我頭上,我訓了他一頓,他就在夜裏往我窗戶上扔石頭,這不。”趙法章指指額角上的傷疤,“這傷疤就是他給我留下的。那時我年輕,忍不住火氣,打了他一巴掌,就這些。咳,他的確是個野小子。後來呢,他上山下鄉了,我剛好是他們公社知青帶隊幹部。可在那裏他拿著匕首要找我算賬,我問他怎麼算,他說要給我放血!咳,野性不改啊!好在我會些武術,要不然我身上怕真的是被他給捅幾個窟窿呢!”他感歎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