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月子時,程菲菲跟親姐姐一樣,忙裏忙外,而婆婆直到孩子滿月後才過來看她。豐子言的媽媽已經去世了,嫂子還是那樣霸道,如果沒有菲菲,她真不知道那些日子該怎麼過。
不過她不記恨,也不報怨,她十分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麼,她需要一個穩定的家庭,她的事業才剛剛開始。
接連幾天,公公婆婆唉聲歎氣,見著什麼都不順眼。豆豆也學乖了,隻在沙發上玩布娃娃,不敢惹事。豐子言下班後,著意過來幫他們洗洗刷刷,也不去勸他們,知道勸也無益。唐鳴安慰他們:“有你兒子呢,隻要你們兒子混得好,不等於你們還在位嗎?在位圖個什麼呀,不就吃點喝點,年節上送點,再就車子接送,這些風光,等你們兒子我當了局長,都會有!”
唐鳴喊住豐子言:“老婆,你不要轉來轉去的,坐下來,”他攔住她:“碗筷先放著,急什麼呀。你們知道,今天誰到我們醫院去了?”
唐父說:“醫院人來人往的,又是誰呢?”
“秦政,秦書記。”唐鳴得意洋洋:“他親自到醫院視察調研,對我院的工作十分讚賞,晚上還留下來吃了飯------這可是我院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啊。酒也喝得痛快,我們張護士外號張一斤,喝酒跟喝水一樣爽,她專門陪秦書記喝酒,他喝得一高興,當場拍板,醫院擴建給八百萬。”
豐子言蹙起眉:“你讓醫務人員陪酒?”
“有什麼辦法,院班子酒量都不大,那張護士形象不錯,酒量也大,我正考慮是不是抽調到辦公室呢。”
“你們醫院不是缺護士嗎?你這樣管理上不是亂了套。”
唐母打斷了他們:“好了,閑磨牙的功夫,碗筷早洗好了,還是我來吧。”
豐子言忙攔住她:“媽,你不能沾涼水,我來洗。”
唐父說:“讓我們下來的,都不是好東西!”
唐鳴忙勸:“老爸,改製又不是供銷社一家,還有醫藥公司、新華書店、縣水泥廠十幾家單位呢。你們也該休息了,沒事兒帶帶豆豆,多好,含飴弄孫嘛。”
唐鳴對自己的前途很有信心,男人需要社會背景,男人光有錢是不夠的,就像女人光有容貌是不夠的,男人的背景與地位,相當於女人的化妝品,明明知道不能延緩衰老,卻可以支撐起自信與風度。從內心來講,他是不讚成豐子言從政的,無奈當初為了娶她,答應了她到團縣委工作,這樣一步步當了團縣委書記,他覺得女人到了這一層夠了,可是他發覺不是這樣的,豐子言的腳步從來沒有停止過,甚至有可能把他遠遠拋在後麵。沒有一個男人願意隱在一個女人的後麵,無論她是誰。
他對她是有愧疚的,而這愧疚裏又有許多的不甘心,因為她不是死心塌地心甘情願跟了他的,這一點他比誰都明白。他們如同平常夫妻一樣,生了孩子之後,性生活上也淡了許多,事實上,他們一直是淡的,豐子言從來沒有表現過激情,他懷疑她是否有過性高潮,這問題沒法問,有一道梁永遠橫亙在他們之間,那就是大學畢業前夕的事。有時候,望著她輕淡如菊的樣子,恨不得剖開她的心,看到底是怎樣的。
可是豐子言又是無懈可擊的好妻子好母親好媳婦,每天盡早回家,教女兒識字,為母親洗衣,工作上也沒話說,非常敬業而且沒有人說三道四,現在稍有點姿色的女幹部,背後常有人叨咕,甚至還有更惡劣的,當麵辱罵。有一個名叫丁茹芳的局長,因為批評下屬嚴厲了一些,結果那個男職工說:“你神氣什麼,你不就有兩樣東西嘛,腚,乳房,你怎麼爬上來的,誰知道?!”把那個女局長氣得吐血,堅決要求處理男職工,處理是處理了,那人辭了職,這對話卻成了段子,時不時地在酒桌上流傳,女局長隻好遠調他鄉。這樣的例子很多,比如說某鄉鎮的女幹部,也是為了協調工作,烈度白酒喝多了,去上廁所,結果手腳發麻,褲子拎不上來,還請別人拎的。這樣帶著輕蔑侮辱性的語言,在男人的酒席上是常有的事,唐鳴聽著聽著,臉上會掛不住。雖然與他的老婆無關,但畢竟他老婆也是一個女幹部。偏偏豐子言不懂得見好就收。
所以當豐子言告訴他,組織上安排她到鄉鎮任鎮長,他如同掉進了冰窟窿,鐵著臉說:“你要是問我的意見,我堅決不同意!”
“你大小也是領導,這不是你我同意的事,得服從組織安排。”豐子言淡淡地說:“可能你和爸媽要多吃點苦了,我準備請一個保姆,照顧你們。”
唐鳴又說孩子小,離不了媽媽。豐子言答,豆豆可以上幼兒園了,學前教育也重要,她一周可以多回來幾次。總之,不論以什麼事為理由,她都安排得頭頭是道。顯然,她早就深思熟慮了,攔是攔不住的,唐鳴隻能歎息無語。
離開縣城的前一天晚上,豐子言第一次主動與他過性生活,唐鳴很久沒有感受到她的激情了,這次他們纏綿了許久,竟然有些新婚燕爾的感覺。
夜裏,唐鳴坐在床頭,燃著一支煙。
窗外是半圓的月亮,如同懷了孕的女子,形態有點醜,有點慵懶。豐子言已經睡著了,月光照見她的側麵,她的皮膚還是那麼光潔,頭發還是那麼濃密,嘴角有一絲笑容,淡淡的,酒窩隱隱地跳動,還是少女時期那個樣子,隻是消瘦了些,蒼白了些。她曾經是那樣讓他著迷,讓他一趟一趟地往A大跑,讓他鑄成了大錯,他不後悔,甚至得意於從淩風手裏奪到了她。隻是不知道,她的心裏,有多少的他。
所以,他不願意她下鄉,從他的視野裏消失,讓他心裏空空的,沒有底。
香煙燒到手指,唐鳴猛可地扔掉煙蒂,用鞋底輾滅了,又拾到雕花玻璃的煙灰缸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