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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子言叩開院子門的時候,看到一個年近五十歲的婦人,豐盈白皙,笑吟吟地拎過她遞上去的茶葉。這是父親讓她捎來的,是家鄉的山野粗茶,葉片寬大,味道清苦,不過滿腔苦澀之後,又會回甘,隻是一般人不等回味,就喝不下去了。

她想這就是父親說的秦玉芬阿姨了,低低喊了一聲阿姨,她覺得阿姨的笑容裏有點冷,就象雪地上的陽光,燦爛而沒有溫度。

有個老人踱出來,胖大的笑容,謝頂,耳際有一些花白的頭發,樂嗬嗬地說:“子言娃娃,你來了,來了好,來了好啊!”

“伯伯好!”豐子言禮貌地彎一彎腰,論年齡他應該比父親大十多歲,卻比父親顯年青,父親又矮又瘦,幹巴巴的,頭發雪白,這兩年供女兒讀書不容易,雖然A大學費不高,還發一些糧票油票補助學生。不過,三塊豆腐才賣一毛錢,一年八十元的學費掙的也夠吃力的。何況那個不省事的嫂嫂在家裏攪鬧,爸媽為她上學挺費心費力。

張老和藹可親,細細問她的學業:“你最喜歡哪門功課呀?”

“我喜歡植物學,植物生理和植物解剖,我都拿了九十多分。”豐子言對自己的學業很自信。

“喔,喜歡植物,為什麼呢?”

豐子言想了想,咬著唇,有些不好意思:“怎麼說呢,植物吧,安靜,不喧嘩,也不像動物那樣殘酷地撕殺。吸收二氧化碳吐出氧氣,開花結實,還給人綠蔭。我覺得植物是天下最有情有義的生物了。”

“不錯不錯,是有想法的孩子。”

秦阿姨笑著打斷他們:“老爺子,不要問東問西的了,讓孩子緊張。”她遞來一隻削好的蘋果:“這孩子長得真俊,看這烏油油的頭發,還有小臉兒粉嫩粉嫩的,自小吃豆製品,就是好。”

這話反讓豐子言發窘,不知道怎麼搭腔,隻紅著臉笑笑。他們又聊了聊家鄉的一些變化。

她看到點心盤子裝的麻餅、烘糕,還有薩其瑪,有一回王琳買了幾塊薩其瑪,她嚐了一點,那個甜,甜到心裏麵去了,但她可舍不得買,她每天少吃一兩飯-----這一點與程菲菲不謀而合,程菲菲的臉有點嬰兒肥,她嚷嚷著減肥,打二兩米飯還要倒掉一兩,豐子言說要陪她減肥,每次少吃一點,節約了一些糧票,可以兌換成錢,到下半年,也許能夠買一個能聽英語磁帶的錄音機了。她吃了一塊薩其瑪,忍不住又吃了一塊。

豐子言幫著秦阿姨抹桌子,掃地,收被子,又幫她縫好被麵,做這些事,她總是利利落落的手腳伶俐。忙完了,她看一看窗外,太陽已經偏西,也不顧張老再三挽留,就回校舍了。

時光過得真快呀,那次見麵還仿佛在眼前,十多年的光陰飛逝了。畢業後,她每年春節邊上陪父親去看望張老,父親上了年紀行動不便了,她接著把張老當親戚一樣走動,豐子言心裏暗暗地希望,張老的人脈關係能對她有一點兒影響,最起碼的,張老是秦政書記的姐夫,秦政不會待她太差,這一點上,豐子言是咬準了的。每次去省城的路上,她都默默地一遍遍清理思路,她要在不經意間,向張老彙報她的工作與成就,暗示她的努力方向。有用沒用,目前她隻有這條路了。

職場上,她小心翼翼,生活中也是如此。

去年,唐鳴剛當上縣醫院院長,新官上任三把火,特別忙,三天兩頭往外跑,或者晚上應酬,遲遲回來。他們住的單元房,離婆家隻有幾步路,都在一個小區裏,她是一個好性子的媳婦,手腳勤快,幹活麻利,自家家務做完了,順帶給婆婆洗衣曬被,把隔壁鄰居大媽們眼饞死了,拉著她的婆婆誇她,她婆婆撇嘴笑:“嘿,那是我兒子的本事。”

供銷社改製的風聲傳下來,唐家惶惶不安,公公當了十多年供銷社主任,在那買東西需要布票糧票的年代,他是多麼風光無限啊,婆婆是下屬企業的一名會計,那企業也是富得流油。這一切在改製後,都會消失的,所以他們惶恐煩躁,孫女兒豆豆又常惹他們發火,不是水潑了就是飯撒了,家裏充滿了緊張的氛圍。豐子言下班後從幼兒園接了豆豆,趕著回去做飯,洗衣。婆婆年青時下鄉,為爭當鐵姑娘,落下一身的病,特別是咳嗽,一到冬天咳得喘不過氣來,也看了不少醫生,慢性氣管炎,治不好,一年四季不敢沾冷水,所以豐子言一有空就去幫她洗衣洗菜洗碗。她們相處還不錯,要說出現感情斷層,就是豐子言生女兒那段時間。因為唐鳴是三代單傳,公婆作為國家幹部居然也是封建思想,她懷孕五個月的時候,婆婆帶她去做B超,是托人找了關係的,並設計好了暗語,如果照出是男孩,就說:一切正常,若是女孩,就說:還好。那次她按要求喝了許多水,脹到不能再脹時,才做B超,據說那樣更清晰,婦產科醫生拿著探頭,在她的腹部,蛇一樣遊走,沉吟了好半天,才慢吞吞說:還好。一出來,婆婆決定要引產,豐子言堅決不同意,幸好唐鳴堅定地站在她這一邊,女兒出世時,他跑前跑後張羅,十分欣喜,雖然公婆表現淡漠,豐子言還是感到欣慰,女兒出世後,她才從內心裏接受了唐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