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2 / 3)

邢繡娘有了漁鼓之後,一直在東一句,西一句不成規矩地亂唱。她當然曉得,不間斷地唱下去更有利於傳遞信息。然而,那樣不僅會招來許多聽眾,更可能使黎百萬生疑。邢繡娘唱了近兩個時辰,竟毫無反。,心裏雖然著急,表麵上卻仍然顯得悠哉遊哉。太陽快下山了,窗外突然傳來一句“郎對花姐對花……”的台詞。邢繡娘一聽,便知道是那位一直在暗暗追求自己的班內小生王耀文。

王耀文走後,邢繡娘一直在回味“夜半三更有扁舟”是什麼意思?

當天晚上,邢繡娘主動讓張嫂陪她睡。還借口害怕,硬要黎百萬將客廳反鎖上。黎百萬見有雙重保險,也就放心大膽地做美夢去了。

二更剛過,勞累了一天的張嫂便已進入了夢鄉。邢繡娘輕手輕腳地穿衣下床,用上午捆她自己的繩子,將張嫂連人帶被子捆在床上。然後輕輕將張嫂推醒。張嫂發現情形不妙,正要開口尋問,邢繡娘趁她張嘴時將手娟塞了進去,不慌不忙地說:“等一會兒,有人來救我。隻要你不聲張,我保證不傷你的性命!”

三更時分,吳榮準時出現在客廳窗外。邢繡娘打開窗戶,不聲不響地鑽了出去。吳榮熟練地將她接到地上,邢東木、王耀文帶著她七彎八拐地跑到東港邊。那裏,早有一條小船在等著。

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直到小船離岸後,繡娘才發現,恩爹和哥哥都不在船上。

邢繡娘想問王耀文,吳榮為什麼沒有和他們一起來。又因尚未脫離險區而不敢開口。

王耀文身強力壯,本來就是一把劃船好手。今天,又是為救自己的心上人而劃船。因此,從小船離岸開始,他便拚命地往前劃。一路上,他的衣服脫了一件又一件,最後僅僅穿一件單褂子,仍然劃得渾身冒熱氣。小船象箭似地向前飛行,一個時辰後,便已離孔壟二三十裏了。

王耀文見已脫離危險,便告訴邢繡娘:“恩爹不願跟我們一起來,也不願說明原因,隻是叫我們在安徽省宿鬆縣等他。今年秋後,他一定到那裏去找我們。”

邢繡娘知道吳榮的脾氣,料定他留在黃梅是想殺死黎百萬,為她和丈夫報仇。

吳榮沒有馬上去殺黎百萬,他先是連夜提著樸刀去找族長要人。族長怕吃眼前虧,便忍痛拿出十錠銀子賠禮。吳榮收起銀子,割了族長的辮子。又衝進牛欄,將族長家的大水牯砍了個身首分家。臨走時,對族長說:“今後不管是誰,隻要敢找邢家大墩人的麻煩,這頭牛就是他的榜樣。”

一月之後,吳榮見一切正常,便選了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翻牆入室,殺了黎百萬,連夜逃走。

邢繡娘和王耀文到了安徽省宿鬆縣後,一直劃著小船,在漁民中以打連廂、唱道情為生。患難之交加深了這對青年人之間的愛慕之情,不久,他們便正式結成了夫妻。婚禮異常儉樸,隻有一對漁民及其兩個不太懂事的兒女參加。新房設在那條小船上。由於,邢繡娘與王耀文不僅是地地道道的男恩女愛,更是名副其實的患難夫妻,所以,從正式結合那天開始,一直到彼此的人生終點,兩人沒有一天不是實至名歸的恩愛夫妻。

用邢王耀文的話說,就是娶了繡娘之後,才曉得什麼叫有情人終成眷屬。用邢繡娘的話說,則是成親之後才懂什麼叫男恩女愛。與梅火望在一起的日子也過得很好,但那僅僅是梅火望對自己的愛,而自己對梅火望僅僅是同情和謹遵父命。

婚後,除了在漁民中唱道情外,他們又抽空到農村去教場。秋後,竟組建了一個“三打七唱”的黃梅戲班子,且很快在宿鬆縣城周圍唱紅了。

不過,因為缺少行頭,他們隻能唱一些《打豬草》、《姑嫂望郎》、《勸細姑》、《辭年》、《拜年》之類的小戲。

《宿鬆縣誌》記載:“邑西南與黃梅接壤,梅俗好演采茶小戲,亦稱黃梅戲。邑青年子弟,亦或有習之者……”所謂采茶小戲,就是邢繡娘和王耀文當時的藝術生活寫照。

成家立業,生活安定之後,邢繡娘無時無刻不惦記著恩爹吳榮。每天,她都留心打聽來自家鄉的消息。有道是,十裏以外無真信。從黃梅來的人,有的說,黎百萬被人殺了,凶手不知去向;有的說,黎百萬傷而未死,凶手已被打入死囚牢,秋後問斬。

秋天到了,仍然不見吳榮露麵。八月中秋到了,邢繡娘為恩爹準備了月餅上滿了酒。月餅生了綠毛,酒被放成了水,仍不見恩爹吳榮到宿鬆來找他們。“難道孔壟分手竟成永別!”

邢繡娘主張,冒死返回黃梅。王耀文勸她,不要送肉上砧板,一定要等到秋末再見機行事。

秋末的一夜,東門李記客店的老板在一座土築的戲台上,找到了邢繡娘夫婦二人,並告訴他們:“有個四川人想見見你們兩個。”

邢繡娘、王耀文因一時抽不開身便給了李老板幾個賞錢,托他轉告“四川人”,明天大早去。第二天,他倆趕到客店時,“四川人”已經走了。李老板說:半個月前,有一老一少兩個說四川話的人,挑著四口大箱子來住店。第二天,年輕人便回四川去了。年紀大的矮個子,連腮胡須,白天蒙頭睡,夜裏出去轉。十來天後,才發現邢繡娘的戲班子,並讓李老板去轉告他們。那天夜裏,聽說邢繡娘、王耀文今天要來時,老人高興得直掉眼淚。第二天天沒亮,老人讓李老板把衣箱轉交邢繡娘和王耀文,便離開了客店。

原來,吳榮殺了黎百萬後,逃回四川老家。請了兩個技藝精湛的裁縫整整花了兩個多月,做了一整套唱黃梅戲的行頭,分四箱裝。又請了個挑夫,將衣箱送到了宿鬆縣。吳榮本打算為他們守一輩子衣箱。後來,因聽說黃梅縣的殺人案一直未了結,並有暗探到宿鬆來緝查。為了不連累邢繡娘,才臨時改變了主意。

那天,吳榮一直藏在路邊。望著邢繡娘、王耀文雇挑夫挑走了衣箱後,才再次回到客店。

邢繡娘和王耀文在碼頭、路口打聽了三天,仍然沒有打聽到吳榮的消息,便隻好暫且作罷。

有了行頭,再也不必打漁鼓唱道情了。他們帶著那個“三打七唱”班子,在宿鬆周圍幾個縣唱了半年多的黃梅戲。

乾隆四十年秋,黃梅遭旱災,百日不雨,井水幹涸,河塘龜裂。第二年春天,邢東木帶著妻子張氏、兒子邢小濤(鳳池),在潛山縣找到了邢繡娘。他們一見麵,就相互打聽恩爹的消息,隻因誰也說不清楚,隻好猜測他回四川去了。

邢繡娘與兄嫂團聚後,又開始搭班唱大戲。到乾隆五十二年為止,他們一直在宿鬆、太湖、潛山、望江、東流、石台、青陽等縣演出。

當年出任過石台、東流、繁昌三縣縣令的清朝舉人石元炳,在他的《焦桐別墅詩稿》中有一首名叫《下河調》的七絕,是這樣寫的:

揀得新茶綺綠窗,

下河調子賽無雙。

如何不唱江南曲,

都作黃梅縣裏腔。

可見,當時黃梅戲在東流、石台等縣的影響比較大。

繡娘離開黃梅後,她創建的早已一分為二的“成堂班子”真的分道揚鑣了。留在黃梅的五十多位藝人,幾乎每人都組建了自己的戲班子。為了能讓自己的班子唱出名,他們除了充分發揮自己的長處之外,又大量地搜集整理傳統劇目,積極創作新戲。十年後,黃梅戲劇目愈演愈多。其演唱風格,也分成了兩大流派,即“頂板派”和“漏板派”。後因漏板派更接近於古老的采茶調,頂板則接近於現在的黃梅戲,所以也有人將漏板派稱為采茶戲,將頂板派稱為黃梅戲其實,兩派都是黃梅戲,隻不過一派著眼於傳統,一派著眼於創新。

兩派藝人都不敢輕易到安徽去。因為,“黃梅戲的祖宗”——邢繡娘在安徽。他們分別流浪於長江南北兩岸各縣。後來,有人以長江為界,將流傳於長江北岸的漏板派,稱之為北河派;將流傳於南岸的頂板派,稱之為南河派。由於同出一源,所以一直無法真正分開。直至1949年前,兩派還經常同台合演一本戲。

其實,兩派都不敢到安徽去演出還另有原因,邢繡娘到了安徽後,充分利用徽商的經濟實力,以及徽商與朝廷、官府之間的微妙關係,使黃梅戲有了長足的發展。慢慢地驚動了徽商中號稱“兩淮總商之冠”的大鹽商江春。在江春的運作下,邢繡娘分別於乾隆四十五年、四十九年,即乾隆第五次、第六次下江南期間,連續兩次到楊州為皇帝演出。

由於當今皇上曾先後四次看過邢繡娘的演出,所以邢繡娘又在安徽境內大紅大紫起來。無論邢繡娘是收徒授藝,是組建大型班社唱高台大戲,還是學習借鑒安徽本土民間曲藝改進、提高黃梅戲的質量,都比較順利。有時,甚至可以說是路路暢通無阻。所謂“不接京城大戲王,願請黃梅邢繡娘”、“北方梆子有二,黃梅調子無雙”、“願聽采茶千段,不看大戲一場”等民謠,大部分是從那時候傳下來的。

之所以用“甚至可以說”,是因為“兩淮總商之冠”江春出於為邢繡娘的安全著想(實際上是為維護皇帝的尊嚴——多次為皇帝獻過藝的演員,不能再給普通百姓獻藝)等原因,不讓她用邢繡娘的真實姓名,隻同意她在公開場合使用“邢繡娘的徒弟何仙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