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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百萬搶親

邢繡娘從小便聽父親講過,釋迦牟尼任命地藏王為幽冥教主時,地藏王曾發誓:“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由於六道輪回永無休止,地獄也就永遠不會空,地藏王也就永遠成不了佛。她選擇“定心石”作為自己的墓地,既有效法地藏王的“定心”精神的意思——把黃梅戲“修練”成盡善盡美、名副其實的高台大戲;也有乞求地藏王保佑“戲子”們的意思。因為,人們都認為被人視為下九流的戲子們的靈魂,是一定會下地獄的。

耐人尋味的,是邢繡娘的第一個心願,大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情懷;而後一個心願,又與地藏王曾經發過的:“要救助所有在地府中的靈魂,直到地府中沒有“罪鬼”時,自己才成佛”,有異曲同工之妙。

鄧文斌在男人眉開眼笑、女人淚流滿麵的複雜環境中走後,邢繡娘立即著手準備到安徽去的有關事宜。然而,她做夢也沒想到,等待她的竟是一場惡夢。

邢繡娘的臨時落腳點,一直是在哥嫂家裏。梅家那邊雖然有一間半正屋,半間夥房,但一回到那裏,便容易想起慘遭毒害的丈夫。所以,她不願意去。再加上,一個年輕的寡婦,獨自住在那上無公婆、下無子女的單門獨戶,哥哥、嫂嫂們也不放心。

但早已出嫁的姑娘,長期住娘家也不是個辦法。為了減輕哥嫂的負擔,邢繡娘在去安徽之前,把婆家的房子拆到哥嫂隔壁來重做。反正,婆家的房子是繡娘和梅火望成親後新蓋的。如今,丈夫死了,便是邢繡娘的財產。為了做得盡情盡理,邢繡娘決定給梅火望的叔父打個招呼,並順便收拾一下房子,以便盡快拆遷。

送走鄧文斌的當天下午,邢繡娘提著禮品,不到半個時辰便到了自家門前。

“奇怪,是誰把鎖扭開了?”邢繡娘見大門虛掩著,門頭上的蜘蛛網也被弄破了。便自言自語地說:“難道有小偷?”

她站在門外喊了兩聲:“裏麵有人嗎?是誰撬的門呐!”裏麵什麼反應也沒有。邢繡娘立即推開大門往裏走。不料,她進門才兩步,大門便“吱呀”一聲關上了。從門背後突然衝出四條漢子,先堵嘴,後蒙眼,再捆手……就這樣,不由分說。,邢繡娘拖進了一抬大轎,連人帶腿捆在一把座椅上,抬起來就跑。

半個時辰後,邢繡娘被抬進了一個集鎮。大轎抬進一戶高門大院後,剛才的四條漢子,用一塊黑布將邢繡娘的眼睛蒙好,又連拖帶抬地將她弄到了一棟房子的二樓客廳內。他們把邢繡娘放在一張太師椅上捆好後,才取下堵嘴的汗巾和蒙眼的黑布。

邢繡娘經過短時間的適應後,立即覺得室內的擺設似曾相識:壁上的字畫,頂棚上的紗燈,花梨木條案上的古瓷瓶,客廳中間的八仙桌。四把椅子,桌上的細瓷茶壺、銀托底,銀盤中央鑲金的茶杯……

“啊!想起來了。七年前,在這裏唱過道情。”當時,繡娘早就不唱道情了。是黎百萬為了慶賀自己的五十大壽,讓梅姓族長出麵,硬“請”來的。

邢繡娘知道,黎百萬的當鋪七年前因受黎明武案件的牽連倒閉了;也知道黎百萬已經東山再起了。卻不知道究竟是誰買下了這套房子,還是這套房子仍然姓黎;更不知道是什麼人、=為什麼將她搶到這裏。是想納妾,還是想填房?亦或是想逼她唱道情?

邢繡娘還未理清自己的思緒,已經有一位中年婦女托著一盤點心走了進來。邢繡娘一眼便認出,她是七年前在這間客廳為自己倒過茶的張嫂,便親親熱熱地與她打招呼道:“張嫂原來是你呀!幾年不見,你一點也不顯老啊。”

張嫂一愣,心想:這孩子禍到臨頭了,還跟沒事似的,真是四兩不知輕,千斤不知重啊!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必大驚小怪:唱戲的嘛,水性楊花,見錢眼開。隻要吃得好,喝得好,有錢花,就算是唱《老少配》,也不會在意。想到這一層後,張嫂便十分老練地應付道:“哎喲,難得三奶奶的好記性。七年了,還記得我這個下人的賤姓。”

邢繡娘聽後一驚:這個黎百萬果然做得出來。想當年,不是他的兒子想娶我為妻麼?怎麼兒子一死,老子也不顧一切地赤膊上陣了?難怪人家說他脫了衣服是禽獸,穿上衣服是衣冠禽獸!為了能盡快脫離虎口,她表麵上仍然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故作輕鬆地說:“什麼三奶奶?這種事兒見得還少哇?不過是替人洗腳,幫人寬衣的使喚丫頭。不瞞你說,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家主人是誰呢?”

張嫂大吃一驚道:“哎喲,三奶奶真是貴人好忘事。那年你來唱道情時,黎老板不是就坐在你對麵麼?”

邢繡娘說,“那時候他財大氣粗,腸肥腦滿。七年前,黎家大老爺人也死了,財也退了,曉得他是餓成了瘦猴,還是……”

“三奶奶有所不知,黎老板鬼著呢!那年,他退本未退息。七年來,他開鋪、放債的盈利,早已尾巴高於頭了。大老爺死後,他裝窮叫苦地看了一年風聲。別人都以為,他成了窮光蛋。哪料到,他三年前東山再起。這兩年,可比先前發福得多了。去年,剛娶了二奶奶。今年,還指望三奶奶幫他生個一男半女呢!”

“這老東西也真是,看中了老娘何不明媒正娶,幹嘛象捆強盜似的硬往轎裏塞?張嫂,你快去叫那老家夥上來,喂些點心給我吃。”

張嫂象是才發現邢繡娘被捆著似的,連忙動手解繩子。不知為什麼,剛解開一個疙瘩,又立即重新捆上了,並且說:“還是請老爺來解更有味啊!”

黎百萬聽張嫂鸚鵡學舌似的那麼一說,立即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樓。二話沒說,就動手解繩子。邢繡娘“呸”地吐了他一臉痰,道:“哪個奴才捆的,就叫哪個奴才來為老娘解。老娘沒過門,就讓奴才們這麼捉弄,往後的日子還怎麼過?!”

黎百萬麵帶難色地站在原地不動。

“還不快喊,你是癡了,還是呆了?!”邢繡娘緊逼不放。揚言,如果不是捆繩子的來解,她就從樓上跳下去。黎百萬百般無奈,隻好實言相告。

原來,三天前,黎百萬聽說,邢繡娘在孔壟答謝南陽布衣鄧文斌。便一邊派人盯梢,一邊請梅家村族長商議,買邢繡娘做三姨太太。那個年月,族長賣寡婦是打不起官司告不起狀的合法買賣。一般的寡婦,有三十兩銀子便足夠了。黎百萬一開口,便出五百兩。條件是,一手交人,一手交錢。如今,人錢兩清。再叫他們來解繩子,實在多有不便。

邢繡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在於逼出事情的原委來。既然目的達到了,再堅持下去並無實際意義。剩下的,僅在於如何巧妙地向恩爹、哥嫂傳遞信息。

她本想提出,先放自己回去,再選良辰吉日明媒正娶的要求,又擔心那老東西疑心生暗鬼,弄巧成拙。為了消除戒心,邢繡娘僅僅提出三個條件:一是請算命先生看日子,不能隨心所欲地瞎碰;二是要大操大辦,不能象童養媳成親似的,冷冷清清;三是派人到邢家大墩去將她的漁鼓筒取來,以便出嫁前解悶消愁。其實,她是想用這種辦法,給哥哥、嫂嫂報信。

黎百萬雖然滿口答應照辦,最後一條卻打了點小折扣——在街上買了個漁鼓筒供她解悶。

繡娘見一計不成,馬上又想出了一個新主意……

邢東木一邊修理道具、行頭,一邊等待繡娘何時拆遷房屋的消息。但,等到太陽偏西,仍不見邢繡娘的影子。於是,很不放心地丟下手裏的活路,直奔梅家。來到邢繡娘的家門口,隻見大門虛掩著,堂屋裏糕點撒了一地,而且有搏鬥過的痕跡。又發現,邢繡娘每天都戴在手上的頂針掉在地上,便知道出事了。

邢繡娘失蹤的消息,很快傳遍了邢家大墩。人們不約而同地湧向邢東木門前,或探聽詳情,或向邢東木提供可疑線索。“老天牌”一口咬定:“肯定是那個短陽壽的族長,把繡娘當寡婦賣了。那個老賊是壞到了頂,缺德缺到了家的鴉片煙鬼。除了沒強奸親娘以外,什麼壞事都幹過。”

二愣子一拍後腦勺,道:“不錯,我上街回來的路上,發現有四個人抬著一頂大轎往孔壟鎮上跑。那四個人都戴著用棉線織成的俗稱“老睡丘”的筒子帽,隻有兩隻眼睛露在外麵。他們抬的,正是當年繡娘姐出嫁時坐的那頂大轎。”

吳榮一聽這話提著樸刀就準備去找梅家村的族長。

邢滾子上前一步攔住他說:“當務之急,是找到繡娘的下落。要報仇,以後有的是時間!”

“繡娘肯定在孔壟鎮。”王耀文說:“我剛才割肉路過黎記當鋪時,聽見有人在唱道情。她唱了一句,哥(呃)去(呃)後(呃),奴好比羊落虎口”。我便知道,是繡娘的聲音。除了她,沒得第二個人能唱出那種味來。我以為是繡娘姐在哪家店鋪買東西,偶爾唱了一句,也沒往心裏去。”

眾人聽王耀文這麼一說,立即讓王耀文重新去打探一番。

王耀文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再次來到黎記當鋪門外,一邊走,一邊哼著《打豬草》中的台詞:“郎對花,姐對花,一對對到田埂下……”

王耀文正要接著往下唱,卻突然傳來一聲高腔:“方金定坐繡樓長噓短歎……”王耀文抬頭一望,聲音是從黎百萬樓上的客廳裏傳出來的。他靈機一動,馬上編了一句“姐莫憂來,姐莫愁,夜半三更喲有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