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文斌的反應與邢繡娘所期待的恰恰相反。因此,盡管師兄說得輕鬆自然,師妹聽後卻猶如五雷轟頂。與此同時,邢繡娘的腦海裏立即浮現出八個字來:“罪過,罪過——紅顏禍水”,並情不自禁地喊道:“不,這不可能……”
無論是時間、場合、氣氛,還是情緒,都不允許邢繡娘多想。在鄧文斌的逼問下,邢繡娘下意思地尋找著一句最有殺傷力的話,一句讓鄧文斌一聽就能知難而退的話,一句讓他不再在寫戲與唱戲這個問題上做“非分之想”的話。邢繡娘在經過瞬間的思考後,立即回答道:“我說的,是你我之間的事,不可能有什麼結果!”
“為什麼?”鄧文斌不解地問。
明明是在說謊。但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既然第一句善意的謊言已經說出去了,接下來就必須說許多句善意的謊言為其服務,才能最終達到目的。因此,邢繡娘的第二句謊言便是:“因為我心目中已經有了別人!”
“已經有了別人?”鄧文斌吃驚地反問道:“那個人是誰?是不是上次和你一起到後山鋪去的那個唱小生的王耀文?”
“師兄,我隻想告訴你有這麼回事。至於那個人是誰,對你來說已經不太重要了,對不對?”邢繡娘所答非所問道。
“凡是與你有關的都重要。”鄧文斌態度堅決地說:“隻要他沒有把你娶走,我就有可能把你從他手裏奪回來,對不對?”
邢繡娘本以為隻要說自己心目中已經有了別人,鄧文斌便對自己死心。隻要鄧文斌死了心,便再也不會為了寫戲、唱戲而放棄仕途。沒想到,鄧文斌會這麼說。為了讓鄧文斌能夠安安心心地去走仕途之路,邢繡娘不得不狠下心來,說了一句讓鄧文斌心灰意冷的話:“你就死了這條心吧。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嫁給你的。”說完,根本沒有等對方做出任何反映,便頭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鄧文斌再次被這突與其來的變故打懵了。當他從懵懂中回過神來後,邢繡娘已經走出一裏多地了。鄧文斌一下子追出五裏開外,才趕上。為了化被動為主動,鄧文斌一見麵就對邢繡娘說:“師妹,我們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期而遇,實在是非常難得的緣分啊。佛祖說:‘前世的500次回眸,才能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你我之間的緣分如何,師妹心裏應該有數吧?”
“有什麼數?”邢繡娘刻意冷冰冰地說:“你我之間,不過是偶爾巧遇罷了。請不要小題大作,好不好?!”
“僅僅文斌讀書期間,就在師妹家中住了五年,就不必再說後來連續多次的不期而遇了。”鄧文斌說:“盡管,你我的緣分,不是一次或幾次擦肩而過可以相比的。文斌卻寧願用來世的一次擦肩而過,來換得今生的500次回眸。”
“你說的那些事兒,我們早已見怪不怪了。”邢繡娘冷冰冰地回敬道:“我是個以演戲為職業的演員,每天看我演戲者大有人在。如果按照你的說法,真不知道要擦肩而過多少回,更不要說回眸……”
“師妹,你別有意打岔好不好,你知道我要表達的是什麼意思。”鄧文斌打斷邢繡娘的話說。
“俗話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從今往後,凡是有關情與義方麵的事,請師兄不必在師妹麵前提起。”邢繡娘仍然冷冰冰地回敬道。
鄧文斌雖然猜不透她的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麼藥,卻也感覺到了,邢繡娘有意讓他離唱戲或者是邢家班遠一點。於是,也不冷不熱地說:“我不管你對看戲的有沒有情義,反正我對黃梅戲是情有獨鍾。你們唱到哪裏,我也會出現在哪裏。”
邢繡娘盡管不希望出現鄧文斌說的那種情況,可是,唱戲的沒有理由反對看戲的,也隻得無可奈何地說:“隻要你一不怕影響自己的前途,二不怕耗費錢財,三不影響我們演出活動,你愛怎麼跟就怎麼跟,想跟到哪裏就跟到哪裏。”
鄧文斌從挪步園把邢繡娘一直送出了“苦竹口”。盡管一路說過不停,卻一直是師兄主動搭訕,師妹被動應付。有時,甚至是師妹故意搶白師兄,給人一種“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感覺。因此,送出苦竹口之後,鄧文斌便知趣地對邢繡娘說:“師妹,送你出壟坪鎮地界,是師兄應盡的地主之誼。現在,已經進入小溪鎮,那就恕不遠送了。”
“謝謝!”邢繡娘惜言如金地應付著。
“我會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我鄧文斌是個言而有信的人的。”鄧文斌說。
邢繡娘說:“我已經說過,你的努力是不會有什麼結果。”
“請師妹放心,我的努力是不會白費的,不收獲此,即收獲彼。就算你我之間不會有什麼結果,我也不會放棄努力的。”鄧文斌說:“春秋時,魯國的叔孫豹認為,人應該‘言立於後世’,才能‘死而不朽’。他所謂的‘立言’與‘立德’、‘立功’是緊密相聯的。在他看來,真正的不朽,便是‘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此之謂三不朽’。我不敢妄言立德、立功,但多寫幾個戲本,借以‘立言’,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吧。”
邢繡娘有些失望地說:“該說的話已經說清楚了,聽不聽由你。”
“那好,咱們就騎毛驢看唱本——走著瞧吧。”鄧文斌說。
由於家裏還有一大堆事兒等著邢繡娘回去處理,所以,她沒精力,也沒心情與鄧文斌多理論。她叫了一輛馬車把自己送到苗竹林,再從苗竹林坐夜行船,連夜趕回孔壟。當他匆匆忙忙趕到邢家大墩。邢東木的家裏時,已經是後半夜了。“哥哥、嫂嫂,我是繡娘。”邢繡娘輕輕拍了拍邢東木家的門環後喊道:“我回來了,請把門打開一下,好嗎?”
她沒有回自己的家,一是因為家裏什麼人也沒有,二是因為她急於趕回孔壟,是想盡快敲定到哪裏去演戲等有關事宜。沒想到,她前腳步剛進門,就讓一個小女孩纏上了。小女孩是緊隨邢繡娘的身後,走進邢東木的家的。女孩子一進門,便撲咚一聲跪在地上說:“繡娘姐姐,邢班主你可回來了,我等你等得好苦哇!”
“別這樣,別這樣,快快起來吧。”邢繡娘連忙把她扶起來說:“小姑娘有什麼事起來慢慢說。”
沒等小姑娘開口,起來為邢繡娘開門的邢東木便頗感意外地說:“小姑娘怎麼又是你呀,我們不是說好了,叫你明天下午再來麼?”
小姑娘說:“我是擔心繡娘姐姐今天晚上回來,明天上午便走了,我又找不到她。所以,就一直站在村口的那棵大楓樹下麵等。”
“天呐,這麼說,你一個人在樹下而站了大半夜?”邢東木問。
小姑娘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門外便傳來一群叫化子的聲音:“還有我們為她做伴、壯膽。我們是她的歌迷!”
“歌迷?”邢繡娘剛說出兩個字,還沒來得及提問,門外便有人搶著介紹。小姑娘名叫何仙姐,是黃梅縣停前鎮人,從小就愛唱山歌,天生的一副好嗓子,今年才12歲,已經是全縣有名的小歌王了。
何仙姐雖然是個孤兒,卻因為歌兒唱得好,不愁吃也不愁穿——隻要她開口一唱,就會有人主動給好送來她所需要的一切。但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當她聽說,邢繡娘也是從一個山歌、采茶調的愛好者成長起來的著名的黃梅戲演員、邢家班班主之後,便一直在設法尋找邢繡娘,要拜邢繡娘為師,學唱黃梅戲。
何仙姐是昨天夜晚才聽說邢繡娘已經從江西回到了邢家大墩的。因此,今天一大早,就趕過來了。不料,邢繡娘為了當天能趕回來,今天天不亮就上路了,直到後半夜才趕回來。沒想到,年僅12歲的何仙姐,居然一直等在村口。
邢繡娘為何仙姐的精神所感動,當即把何仙姐留下來和她睡在一起。第二天上午,又讓何仙姐把她最拿手的山歌、茶歌、放牛歌、薅草歌、情歌各唱了一首。 “不僅天才的歌手流落在民間,就連天才的歌謠也像口語一樣掛在百姓嘴上啊!” 聽完歌之後,邢繡娘深情地說,她非常高興地收何仙姐為徒,手把手地調教、傳授。
俗話說:“名師出高徒”。由於何仙姐的自身條件非常好,所以不到三年工夫,便成了繼邢繡娘之後,黃梅戲劇界鼎鼎有名的坤旦。何仙姐一嶄露頭角,邢繡娘立即敏銳地意識到,她有可能會對黃梅戲的發展,起到非常重要的推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