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七姑是邢繡娘的家鄉孔壟方家墩人,孩提時就學會了許多采茶戲的唱詞。三年前與丈夫李三喜結婚後,拜李延年為師,同丈夫一起到壟坪鎮來搭班唱戲。方七姑身材瘦小,但體形秀美,明眸皓齒,唱戲傳神。她雖然音域不寬,但唱腔清晰,吐字清楚。
她開始唱貼旦,打“托盤”,扮演《送香茶》中的陳月英、《金釵記》中的春香、《白扇記》中的胡金蓮、《山伯訪友》中的仁心等角色。去年夏天,李三喜突然患急病去世,已經有了妻室的李根深,經常用一種不懷好意的異樣的目光看著她。因此,李延年想把她和汪美玉一起帶走。
方七姑成了邢家班內的一員後,很快嫁給了同樣是黃梅戲演員的梅重陽。在丈夫和邢繡娘等人的幫助下,開始挑大梁,唱花旦。梅重陽仍然唱小生。他與方七姑朝夕相處,感情深厚,在舞台上扮演的夫妻角色,更顯得真實、細膩、動人。方七姑則精心塑造了秦玉英、黃秀英、紅梅等不同性格的婦女形象,小戲《補背褡》、《繡荷包》。也演得比較成功。
方七姑在《朱砂記》中,扮演的柳美柳更為拿手。劇中“哭橋”,她用[快七板]、[雙嚎啕]等唱腔,如訴如泣地控訴了繼母何氏為爭奪家產,買通知縣對她父親柳秀文進行殘酷的迫害。父坐監獄,生死未卜。繼母又用朱砂、花針毒害兄妹。無奈,流落他鄉,白天討飯,夜宿橋頭。當她唱到“耳聽得迎春兄口歎寒冷……”時,常常催人淚下。
由於她和丈夫結婚多年沒有生孩子,所以後來在到江西星子縣演出時,在那裏收養了一個七歲的養女梅香枝。夫妻倆把養女帶在身邊,愛如掌上明珠。有一年冬天,在海會演出時,養女患病。她晚上盡心照顧,白天仍堅持演出,連續守護十晝夜。由於夫婦倆客居異地,生活貧困,隻好將唯一的一幅金耳環出賣,為女兒治病。
乾隆五十五年,方七姑在星子縣焦塘開飯鋪。為支持丈夫到外麵演出、教場,她帶著養女挑起飯鋪老板的重擔。有時,也應邀出去唱幾場戲,晚年生活還算過得去。
汪美玉一到邢家班之後,便拜邢繡娘為師。雖然有弟弟王耀文、師傅邢繡娘等人的關照、保護,卻遠遠沒有方七姑那麼幸運。她在邢繡娘的成堂班子裏先後唱了六年戲。由於流動性比較大,她丈夫柯嚴峻一直沒有找到她。不料,在第六年秋季的一天,邢繡娘的戲班子在安微宿鬆縣唱戲時,她的男人柯嚴峻,一下子帶來十多個壯漢,將她抓回黃梅。隨後,將她綁在家裏的梯子上,用樹棍狠打。逼問她:“還唱戲不唱?” 汪美玉憤恨地說:“打死我也要唱,生不能唱,做鬼也要唱!”
就這樣,汪美玉被打得遍體鱗傷,又得不到治療。離開人間時,年僅二十九歲。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當時的情況是,邢繡娘第二天上午,便帶李延年、汪美玉、方七姑回到了孔壟。臨行前,前來送行的鄧文斌,交給邢繡娘兩個劇本。說:“師妹,這是我近幾年根據民間長篇敘事歌本寫成的幾個劇本,我把它送給你。也許,到江西後用得著。”
當邢繡娘一行回到孔壟時,已經有二十多個黃梅戲演員、黃梅戲愛好者,因為聽說邢繡娘的戲班子要召人,在那裏等著他們。他們都是清一色的男人。本來,這一次去江西演出的人手,完全夠了。但是,邢繡娘發現其中有不少優秀人才。一種對黃梅戲未來負責的責任感,迫使她從中挑選了八個。準備一起帶到江西去,一邊演出,一邊培訓。
有意思的是,在邢繡娘挑剩的演員中,又給李延年推薦了一個名叫郭水生的演員。郭水生諢名郭和尚,是孔壟郭湖村人。他青少年時就學唱黃梅戲,逃水荒時還唱過道情。
郭水生對黃梅戲的現有劇目、表演比較熟悉。正式搭班後,深刻體會到黃梅戲演員缺少基本功的訓練。因此,他很重視表演程式的深造,經常登門向漢劇著名武小生周大慶(孔壟周碾村人)及孔壟鎮漢河劇班子旦行演員學習。從周大慶等人處,他學習了把子、雲手、蹺功、台步等表演程式及化妝藝術。郭水生也是乾隆年間,黃梅縣第一個踩蹺唱花旦的藝人。
踩蹺演出的劇目,有《上天台》中的祝英台、《董永賣身》中的七仙女、《湘子化齋》中的林英等。最為拿手的,是《鐵籠山》中的餘秀珍。他在這本戲中,以把子功著名。餘秀珍的槍把子,一招一式都很敏捷、神奇、精彩,填補了餘秀珍這個角色在鐵籠山兄妹反目開打的曆史空白。
邢繡娘十分看好郭水生的旦行。隻因邢家班內女演員太多,不能留他。便鄭重其事地通過李延年,把郭水生推薦給了正好急需這種人才的李家班。
由於,郭水生扮相俊美,身體英俊,唱腔簡潔,表演程式幹淨利落,在壟坪鎮、後山鋪、苦竹口一帶,深受廣大觀眾的歡迎,特別受青年婦女的青睞。很多農村姑娘,隻要聽說郭水生在那裏演出,便邀姐帶妹地趕台腳。
三年後,郭的妻子怕他因此尋花問柳,便暗中用中藥破壞了他的嗓音。從那以後,郭水生再不能登台演出,同行和廣大觀眾無不為之歎惜。後來,隻好改學打鼓板。
演員確定之後,對於邢家班而言,可以說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不過,讓邢繡娘沒有想到的是:當聽說要到江西去唱戲,而且連唱三年時,那些丈夫在戲班子裏的老少娘兒們,大部分都大哭小叫的,不讓自己的男人去。更讓邢繡娘為難的,是天底下有許多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漢,他們能將生死置之度外,卻害怕老婆的哭鬧。
邢繡娘整整花了三天三夜“唱完了”一出大戲——《餘成龍私訪》,從而使形勢有了轉機。不過,誰也沒想到,全部人員拜完老郎之後,邢繡娘出人意料地宣布:“放假三天,分道揚鑣!”
二十幾位師傅一聽這話,全都傻了眼。凡是唱戲之人,除生活所迫之外,大都有一股“三天不唱喉嚨發癢”的迷勁兒。老婆的哭鬧,的確動搖了軍心。但動搖的僅僅是遠征之心,決非唱戲之心。如果說不去江西便散夥,他們寧可回去唱一曲《大鬧天宮》或《蔡鳴鳳辭店》,也決不肯讓班主麵臨《敗走麥城》的局麵。
因此,邢繡娘的“分道揚鑣”四個字一出口,下麵的話就被師傅們給打斷了。有的說:“女人三件寶,一哭、二鬧、三跑。我們走,不理他們那一套!”
有的說:“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回去賜她們兩巴掌,就冇得事。”有的說:“有事也不要緊,大不了先唱《霸王別姬》。三年後,再唱《柳林會》、《破鏡圓》。”有賭狠的,有擺理的,也有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的。無論采取什麼方式,無非是想表明一個意思——《桃園結義》一唱到底。
邢繡娘說的分道揚鑣,並非拆班散夥。經過兩天的私訪,她發現拉後腿的原因有兩種。一是家中有老有小,確實離不開。二是擔心自己的男人被江西婆娘迷住回不來。邢繡娘分別做通了持這兩種意見人的思想。首先,保證讓她們的男人,每年回家幾趟。其次,保證三年後,“物歸原主”。對實在離不開的,她和二叔商量後決定,讓他們留在本縣,由邢滾子組織他們繼續搭班唱戲。對能夠去的,則於乾隆三十三年臘月十八,正式從黃梅出發。為了讓大家有個商量準備的時間,這才決定放假三天。
不過,沒有人知道,這個“放假三天,分道揚鑣!”的主意居然是鄧文斌出的。原來,邢繡娘對鄧文斌贈送的兩個劇本,愛不擇手。一回到家裏便抽空拜讀。有趣的是,她打開包袱一看,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劇本,而是一篇題為《人生旅途的道與術》的文章。
文章說,意識形態是道,人們的行為僅僅是術。如果希望真正地提高自己的職業素養,首先得找到自己的道,並堅守這個道,而不僅僅是關注於術。那麼,什麼是道呢?文章說,人的行為,就如同穿行於事件解決的叢林。遵循怎樣的方式,就是按照什麼樣的道路在行進。所謂“道”,就是行為所應遵循的道路選擇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