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南陽布衣
邢繡娘說的分道揚鑣,並非拆班散夥。經過兩天的私訪後,她發現,拉後腿的原因有兩種:一是許多人家中有老有小確實離不開。二是男演員的妻子擔心自己的男人被江西婆娘迷住回不來。邢繡娘分別做通了持這兩種意見人的思想工作。首先,保證讓她們的男人每年回家幾趟;其次,保證三年後“物歸原主”。對於實在離不開的,她和二叔商量後決定,讓他們留在本縣,由邢滾子組織他們繼續搭班唱戲。能夠去的人,則於乾隆三十三年臘月十八,正式從黃梅出發。為了讓大家有個商量準備的時間,這才決定放假三天。
不過,沒有人知道,這個“放假三天,分道揚鑣!”的主意,居然是鄧文斌出的。原來,邢繡娘對於鄧文斌贈送的兩個劇本,愛不擇手。一回到家裏,便抽空拜讀。有趣的是,她打開包袱一看,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劇本,而是一篇題為《人生旅途的道與術》的文章。
包公定要曹鼎打開園門,曹鼎堅決不開,繼續以太師、國丈的地位壓製包拯。這時,包文拯揚起右手水袖,兩眼圓睜,怒火萬丈。在緊鑼密鼓的配合下,叫口“呀呀呸!王朝、馬漢!將西北花園劈開!”
包文拯一聲令下,王朝虛擬劈門,曹鼎假裝鎮靜。包文拯走半個圓場,進入西北花園。向四周觀察,果然發現西北角花台上栽有芭蕉、海棠、水仙三樣花草。李延年在大笑聲中,也顯示出包文拯的冷靜和機智。他既不急於挖開花台,又要防止萬一曹賊將屍首轉移。因此,包公假借夢中獲悉花台下有兩缸金銀,要開挖。
包公破案剛中有柔,曹鼎做賊心虛。聽了老包的一個“夢”字,心驚膽顫。包文拯壓住怒火,若無其事地說:“老夫昨夜偶得一夢:夢見老太師的花台底下,金銀二缸。不挖出來,你我均分?”
曹鼎認定新台下並沒有金銀,縱然有金銀也是曹家的。挖台取財,包文拯就是贓官!因此,製開挖。包文拯又柔中有剛地命王朝、馬漢去挖花台。曹鼎攔住,不準王朝、馬漢動手。拯象一座山似的抵住曹鼎,將他拉到一旁,嚴令:“王朝、馬漢,快挖!”
唱到這裏,台下掌聲雷動,觀眾無不拍手叫好。邢繡娘與邢繡娘相視一笑。
王耀文觀察到他們的表情後,高興地問道:“二叔、繡娘姐,你們覺得怎麼樣?”
邢滾子點點頭說:“是個很不錯的包公演員。”
“盡管模仿漢戲的痕跡太重,卻仍然有他自己的獨到之處。”邢繡娘十分高興地說:“他那種嶽家拳師所獨有的英雄氣慨,是其他演員身上絕對找不到的。”
台上的戲還在繼續演:王朝、馬漢掘開花台後,果然發現了賣花女的屍體。包拯見證據確鑿,怒不可遏,大聲嚴厲質問曹鼎:“這花台之下……哪來女屍一具?!”曹鼎一時無言以對。李延年此時大展包拯虎威,橫眉冷眼,要曹鼎回答。老奸巨滑的曹鼎,圖用打死丫環埋在花台之下來搪塞。包拯以牙還牙,用沉重、嚴厲、高昂的語氣回擊曹鼎:“住口!你先講:西北花園是聖上封給皇後的禦花園,大臣者,沒有聖旨,打開西北花園有欺君之罪。那麼你們曹在此埋葬丫環,聖旨何在?難道西北花園是你曹家的祖墳山?!你與我說?你與我講!”
曹鼎啞口無言。包拯步步緊逼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李延年在念這十個字時,特別高昂有力。鑼鼓點子打起“鳳點頭”,李延年表演的包文拯用“高撥子”唱腔,與曹鼎攤牌道:“站在花園高聲罵,曹鼎老賊不守王法,分明是打死了賣花女……”
在“邁腔”中,包文拯揚起右手舉袖,左手伸出二指,連續指向曹鼎。鑼鼓重重一擊,曹鼎尚不認罪,仍然咬定那女屍是丫環,不是賣花女。但他內心極端恐懼,唱道:“包黑頭賽過五殿閻羅!”
李延年用“花臉七板”演唱,表現包文拯懲惡揚善、不懼權貴、鐵麵無私的精神氣概:“南衙府尹包文拯,上為君來下為民。七十二件無頭案都能審,破瓦窯中斷烏盆,虎頭銅鍘斬包勉……”
由“邁腔”轉向花臉火攻,著力表現包文拯的憤怒情感:“親侄兒犯了罪也鐵麵無情!曾記仁宗不把母認,四十軍鞭打昏君,打得昏君下跪將母認,君是君來臣是臣。慢說你是個小國丈,宋天子犯王法也照律而行!”
曹鼎拒不認罪,並自比“泰山”,罵包拯是“螻蟻”、“井內蛤蟆”。包文拯再也忍耐不住了,扭住曹鼎的袍帶,端出他的老底:“太師之職,不是憑三篇文章考取的,也不是憑弓委兩箭比起來的,而是女兒轎中裙帶連起來的!”包文拯右手執朝板,左手扭曹鼎麵聖。曹鼎用拳擊包,包轉身用手擋住。
經過麵聖,聖上根據包拯所奏,授權他到南衙審曹。曹鼎女兒西宮娘娘,聽說包公要斬她的父親,妄圖派太監用皇權壓倒正義,用金銀賄賂包拯,並威脅說:“隻準太師在,不準太師壞!”
李延年表演此時的包文拯,猶豫思考了一下,終於決意為民伸冤。他執法如山,麵對強權,置個人生死、官職於度外。隻見他卷起雙袖,狠甩“黑滿”,大喝一聲“呀呀呸!……不提西宮倒還罷了,提起西宮定斬不饒!王朝、馬漢!將老賊拖上虎頭鍘……斬!”
戲演完了,觀眾卻久久不願離去。
他們給予李延年的評價也很簡單,張三說:“李老板的戲演活了,演到我們老百姓的心坎上來了!”
李四說:“活包公,真是活包公啊!”
王麻子說:“這個李延年真是個活精怪,有他這個人在,就能把整個後山鋪鬧得山搖地動!”
邢繡娘沒有精力去理會觀眾們的議論。原來,在剛才看戲的過程中,她無意間發現一個自己認識的人。準確地說,是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從見到這個人的第一眼開始,邢繡娘便十分肯定地告訴自己:這個人我認識,隻是不記得他叫什麼名字,一時也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認識的。戲看到一半時,她雖然想起來了,這個人曾經是她父親的學生,卻仍然想不起來他姓什麼,叫什麼。
“不行。等戲唱完了,一定要去問問他姓甚名誰!”拿定主意後,便專心致致地看戲去了。
戲演完後,邢繡娘立即想起,要去找那個年青人。可是,那個似曾相識的人卻不見了。突然,邢繡娘望見了他的身影,連忙跑了過去。
與此同時,邢滾子正在向王耀文交待什麼。
王耀文點點頭正準備起身,發現邢繡娘已經起身衝著台前一個年青人的背影追了過去。他正準備跟過去,卻被邢滾子扯住了其衣袖,並朝他擺了擺手。王耀文立即會意地朝戲班子的後台走去。
邢繡娘加快腳步,走到那人身邊一看,卻是另外一個人。正當她東張西望時,那個人卻在她身後,彬彬有禮地說:“你好。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黃梅戲成堂班班主邢繡娘吧?”
“怎麼會是你?”邢繡娘又驚又喜地回頭一望,道:“你怎麼知道我就是邢繡娘呢?”
那人友好地一笑,道:“是李延年李老板讓我來請邢班主去吃霄夜的。”
“李老板怎麼會知道我們來了呢?”邢繡娘不解地問。
“是你的搭檔、李老板的弟子王耀文到後台去找他,才知道的。”那個人很自信地說:“盡管我認識邢班主的時候,你還是個梳著一條大辮子的小姑娘,我還是能一眼就認出是你。”
邢繡娘高興地問:“這麼說,你果然是我父親的學生?”
“南陽布衣鄧文斌。”那人很自信地自我介紹說:“就是喜歡手持一支禿筆,在黃梅的山山水水之間胡亂塗鴉的那個不知天高地厚者。”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南陽布衣’!?”邢繡娘說話間,腦子裏突然產生了一個有趣的念頭。她想測試一下,眼前這位“南陽布衣”,是不是當年的“楚梅布衣”。
不過,要想既準確無誤地測試出“南陽布衣”與“楚梅布衣”是不是同一個人,又不著痕跡、不露聲色,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怎麼辦呢?”邢繡娘一急,便急中生智地地說:“你既然是我父親的學生,想必還記得這樣一幅對聯吧?”
鄧文斌問:“不知是何對聯?”
“上聯是:‘一擔秈稻,磨、舂、篩、簸,隻剩四鬥七八升淨米;’”邢繡娘說:“這是十多年前,家父出給他的學生們對的。你還記當年對得最好一幅是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