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3)

第十六章

拆橋修橋

邢繡娘主動勸帥京正說:“你們師徒二人,與其這麼別別扭扭地在邢家班幹,倒不如從邢家班出去,自己組建個帥家班,不是更好麼?”“好是好,不過是對帥京正、帥世德好,而不是對邢家班好。”帥京正說:“邢班主請放心,象這種過河拆橋的事兒,我帥京正肯定不會幹……”

“不是你過河拆橋,而是我勸你另起爐灶。”邢繡娘打斷帥京正的話說:“我不管對邢家班是不是有利。隻知道,凡是對黃梅戲發展有利,就是對邢家班有利。”“邢班主的好意我心領了。”帥京正說:“就算是互利互惠的事兒,我也不具備組建成堂班的能耐啊。”

接到第二份報告後,八大壩長已經溜走了五個。隻有官職在身,並都在湖北任職的黎明武、餘尚真不敢離開。此外,黎明武的走狗、得錢最多的石待駕,因為黎明武沒有離開,也不敢離開。

在第二份汛情通報送達的同時,常均親自策劃,黎明武具體督促趕製的“萬民傘”,便在高塔寺(官棚)前送到了。帶頭送傘的,是黎明武的堂弟黎百萬。

原來,在清代,地方官離任的時候,本地的紳商都得表示一點挽留的意思。比較通行的方式是送“萬民傘”,意思是這個父母官,像傘一樣遮蔽著一方的老百姓。送的傘越多,表示這個官越有麵子。

如果在這個官被撤職或者降職的時候,當地還有人送傘,甚至攔轎,說明這個官是個清官或者好官,而且有情有義。可惜,送給何剛中的“萬民傘”,是黎明武操辦的。

“萬民傘”做得非常漂亮,從傘麵、傘背到傘把上,凡是可以寫字的地方,都寫滿了老百姓的名字——原來,因時間緊,何剛中的口碑又不好,一下子找不到那麼多人送傘,黎明武就找人代表一萬個老百姓在“萬民傘”上簽字……

慶典活動持續了一天一夜,送萬民傘算是其中的小小高潮。雖然大家心裏都清楚,這是一曲假戲,卻讓黎明武導演得蠻象那麼回事。

慶典活動結束後,何剛中辦了一桌豐盛的晚餐。原計劃八大壩長全部出席作陪,卻怎麼也找不到另外五位。何剛中覺得奇怪,便問石待駕:“石壩長,胡如炳,喻卿田他們不是一直跟著你在轉麼,怎麼轉眼之間就不見了呢?”

石待駕讓何剛中逼得沒有了退路,便支支嗚嗚地說:“他們……他們一聽說長江馬上就要發大水,就……”

黎明武怕石待駕因招駕不住而說出實情來,便接過話頭,幫忙撒謊道:“第二次汛情通報送達之後,我就讓他們到江邊上去了……”

“怎麼?剛過警界線,新江壩就頂不住麼?”何剛中吃驚地問。

“何父台想到哪裏去了?”黎明武見問,立即意識到自己這個謊沒撒圓,便拍著胸脯保證說:“新江壩擋水萬無一失!”

“在我麵前你就別來那些虛頭八腦的東西了,好不好?”何剛中說:“你給我說實話,到底有幾成把握?如果巡撫大人在黃梅期間破了江堤,隻怕你我都得為他老人家陪葬啊!”

“多了不敢說,擋他十天半月應該不成問題。”黎明武有些底氣不足地說。

何剛中一聽這話,著實吃驚不小。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那堤壩的質量會那麼差,但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設法讓巡撫大人盡快離開黃梅。因此,他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後,壓低聲音說:“行啦,行啦。眼下最要緊的恐怕是我們要共同努力,讓巡撫大人盡快離開黃梅。”

“何父台放心,巡撫大人比你我更想盡快離開黃梅。”

“你的意思,是常大人急於回省城去處理防汛事宜?”

“何父台說的是一個方麵。下官的意思,是他比我們更不願意把自己的那條老命丟在這裏。”

何剛中說:“但願我們大家都能夠想到一塊兒去。”

“能,一定能。”黎明武說:“說不定晚上喝酒時,他就會主動提出來。”

果然,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常均便以長江防汛在即,不便久留為由,提出明天就要離開黃梅。何剛中、黎明武心裏巴不得他早點走,嘴裏卻不得不真誠地挽留他多住幾天。幾經挽留巡撫大人還是堅持要在明天(七月十四日)晚上在九江上船。因從黃梅縣城到九江有近一百一十裏的水路,何剛中、黎明武隻能安排常均明天一早就從黃梅出發。

同來的時候一樣,第二天早晨,何剛中、黎明武、餘尚真、石待駕四個人與常均坐同一條船,其他隨行人員坐另一條船,經雷池、東港向九江挺進。到了清江口下船後,再從小池換乘渡船過江。

七月十四傍晚時分,何剛中一行送走了巡撫大人。身心俱疲的黎明武、餘尚真、石待駕陪同何剛中在九江住了一晚上,或者說是花天酒地地放縱了一晚上。因為,連日來除了張羅檢查、慶典、招待巡撫大人之外,來自瞿學富、長江漲水和邢繡娘三個方麵的壓力,讓他們無法釋放重負。借這個機會,大家在一起,正好徹底放鬆一下。

花天酒地了一晚上的何剛中,完全不記得自己做了些什麼,隻記得自己反複複地說了一夜的四個字:“用錯人了!”

花天酒地了一晚上的黎明武、餘尚真、石待駕,同樣不記得自己究竟吃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玩了些什麼,也不記得自己花了多少錢。因為,自從得知乾隆皇帝聽了邢繡娘唱的《告壩費》之後,立即覺察到,自己的生命受到了極大的威脅。也是從這一刻開始,他們才發現,自己畢生追求的金錢、權力、功名、官位,已在自己的心目中迅速貶值了。

其實,黎明武等人並沒有考慮清楚,這是為什麼。他們隻清楚堤壩的質量有問題,根本抵抗不住兩年前那樣的大水。

因為花天酒地了一晚上,所以第二天起得很晚,很晚,晚到沒有地方可以吃早餐,晚到不得不把早餐與中餐合並起來到潯陽酒店去吃。既是早餐、中餐合並,當然少不了要接著喝酒。何況,這錢都是他們幾個掙來的,不花白不花,花了也白花。更重要的,是在他們的潛意思裏,已經意識到,這錢對於他們很快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四個同病相憐的人在一起喝酒,少不了要談他們最關心的長江漲水問題。石待駕說:“如果老天爺再做兩個月的人情,到冬至日殺了瞿學富以後,再漲就好了。”

“長江自古以來都隻有夏汛和秋汛,哪裏有冬至以後漲水的道理?”餘尚真說:“如果當初不是你這個做老大的說,把堤壩全部改成底寬三丈、麵寬一丈,也就不必擔心了。隻要江堤壩不潰口,告到哪裏,我們也不怕。記得當時我就說:怕就怕上麵來人,一眼就看出是一條偷工減料的劣質工程,你還說保證能通得過。”

石待駕連忙解釋道:“我是說保證能通過驗收,並沒有保證能通過洪水考驗啊。”

“現在爭論這些東西,還有什麼意義呢?”黎明武氣憤地說:“都怪那個該死的瞿學富。如果沒有人告狀,這件事情很好解決——堤垮了,隨便找個諸如這是五十年一遇的大水、不可抗拒的天災等理由,就搪塞過去了。”

“依我看,那個邢繡娘更要不得。她把《告壩費》一唱,弄得連皇帝都知道我們黃梅縣的‘八大壩長’姓什麼叫什麼了,一旦江堤潰口,還不是一抓一個準?”石待駕不無遺憾地說:“否則,除了你們兩位教諭,皇上怎麼可能知道我石待駕呢?”

黎明武見石待駕說話時,何剛中一直陰沉著臉。立即意識到,邢繡娘不僅與自己的堂弟黎百萬有關,也與知縣何剛中有關。便打斷石待駕的話,說:“老大,在坐的算你的年紀最大,你說話之前能不能先過過腦子呢?”

“本來嘛,我說錯了麼?”石待駕說:“我怎麼沒過腦子呢?”

“我看你是腦袋進水了!”黎明武正要發火。突然,隻見一個中年人上氣不接下氣地從門外跑進來,說:“你們知道嗎?江北那邊黃梅縣的堤壩又潰口啦!”

鄰桌的一位食客隨口答道:“莫瞎說,誰不知道黃梅縣前兩年築成的堤壩像銅牆鐵壁似的,隻怕我們這邊的破了,他們那邊也不會破啊!”

“誰說不是呢?剛才有人喊‘黃梅縣的皇堤潰口了!’街上的人們都說他是瘋子。結果怎麼樣——今天是晴天,七八裏寬的江麵一眼就望了個對穿過——呼拉一下,左邊潰了個二三裏長的口子。不一會兒,右邊又呼拉一下潰了個二三裏長的口子……”來報“噩耗”的中年男子神情激動地說:“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如果不是天下奇聞,我為什麼這樣不管不顧地來給你們報信呢?”

坐在潯陽酒家包房內的黎明武剛剛舉起的酒杯,讓那一聲語氣並不重,聲音也不太大的複述,嚇得掉到地上,摔成了八瓣。口中還念念有詞地說:“邢敘九勝了,邢繡娘贏了,我黎明武輸了、完了。我們在坐的,盡管都活著,卻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天呐!”何剛中大叫一聲,癱到桌子下麵去了。

…………

乾隆三十一年七月十五日這天,人稱“鬼節”。正歡慶豐收的黃梅百姓,因“豆腐渣工程”而遭遇突然襲擊。因此,這一年成了黃梅曆史上淹死人數最多的一次水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