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結束(1)
安然睜開眼睛的時候,嚇了一跳。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涼涼的平麵上,伸手,旁邊就是涼涼的牆壁。眼睛一時之間還無法適應光線,她微微眯著眼,發現自己似乎的上方似乎還有一塊蓋板,半透明的,看不清外麵,光線卻可以透進來。大腦不斷的搜尋,忽然想了起來,這樣的地方,冰涼的石塊,仿佛是冥嫣位於白塔的地下室,她自己,應該就躺在其中一口棺材裏。“我還活著!!”她大聲的喊,卻隻喊了一聲。因為,她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音。仿佛是七嘴八舌的討論聲從外麵傳來,其中有兩個聲音,她是認得的。
“從這裏可以上到白塔裏麵嗎?”
“這不可能。冥嫣大人在其中布了機關控製,我們不知道位置,是打不開上麵的門的。”
“那你怎麼會知道地下室的另一個入口?”
“這要感謝我的妹妹。菲絲,你來說。”
“是的。哥哥讓我平時跟著夏,說覺得他和冥嫣大人關係密切,或許會有什麼好處。沒想到,哥哥說的真對。”
……
“請等一下,這裏的棺材原本就有四口嗎?”
“應該是這樣的,相傳冥嫣大人的摯友埋骨於此……為什麼有兩口棺材都是有東西的?”
“我也不知道。夏從來沒提過。哥哥,我害怕,我們走吧。”
“不能走,在沒搞清楚棺材裏麵另一個人是誰之前,不能走。”
有些害怕,她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個地方,但是直覺告訴她,如果在這裏被他們發現,一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腳步一點點靠近,甚至於已經可以看到人影了。她不由得攥緊了拳頭——如果他們打開棺蓋,她就動手和他們拚一拚。冥嫣不在這裏,夏也不在,自己不能再給他們兩個添麻煩了。“等一等!”就在他們要打開棺蓋的時候,一個聲音從旁邊的棺材裏傳來。聽起來,那個聲音,好像是冥嫣。似乎外麵的人比她更為激動。“冥嫣大人?您在哪兒?為什麼我們都看不到你?”那是菲格騎士的聲音,旁邊是他的妹妹菲絲,還有另外一個陌生人。
“不要試圖找我了!你們看不見的。”安然又一次緊張了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大概是狹小的環境和不流通的空氣,讓她感覺憋悶和心悸。根據聲音,她判斷,那是從她右手邊的一口石棺裏發出來的。雖然聽起來像是冥嫣的聲音,卻感覺似乎有些許的不對勁,隔著石棺,聲音不算很清晰。她看不到外麵的情況,卻能聽到腳步聲一點點的靠近,方向是她旁邊的石棺。一聲巨響,旁邊的棺蓋被打開了,一聲尖叫,那是菲絲的聲音。然後就是幾聲掙紮,仿佛是有人用力的在拍打石棺,最後,又是一聲巨響,回歸寧靜。
大概,棺蓋合上了。
大概安然應該慶幸,自己躺在石棺之中,沒有看到之前發生的那一幕。在石棺被打開的瞬間,有一隻手伸了出來,一把拽住了菲格騎士。那隻手的力氣非常大,似乎是拚命的將菲格騎士往石棺裏拽。菲絲嚇壞了——因為那隻手已經化成白骨,沒有絲毫的皮肉,力氣卻異常的大。石棺所打開的縫隙並不大,那隻手依舊將菲格騎士向裏拽。這是一場頭骨與石棺的較量,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最終,還是以菲格騎士的完敗為結局。紅紅白白的東西飛濺開來,菲格騎士被完全拽進了石棺之中。
安然並沒有聽到那些細微的聲響,這是她自己也身處石棺之中的緣故。可是那些聲響卻是真實存在的,還有菲絲的尖叫。她親眼看著自己唯一的哥哥死在自己的麵前,他的血染紅了半透明的石棺,甚至於她可以聽見哥哥的叫喊還有骨頭碎裂的聲音。她瘋了似的拍打著那口棺材,想要打開它。哪怕哥哥死了,他的屍體也不應該留在這裏。可是手上卻使不出力氣,隻是一味的哭泣。她靜靜的躺著,等到外麵的聲音逐漸輕了,聽著他們走遠的腳步,安然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伸手,她輕輕的推動上方的棺蓋。眼睛已經基本習慣了透過棺壁照進來的光。很奇怪,仿佛她上方的棺蓋並不算很重,輕輕一推,便開了。她坐了起來,活動著有些僵硬的軀體,順便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的空氣。看向旁邊的石棺,蓋板的裏側仿佛盛開著豔紅色的花,她並不知道發生了那些可怕的事情,隻覺得那個聲音的出現是為了保護她,哪怕她並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不願被他們發現。“棺材裏麵的,是她當初的朋友吧。”她在心裏這樣想著,同時也擔心著冥嫣和夏。他們去哪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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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
海蓮娜輕輕的推開了宮殿的門。她的腳步很輕,時不時的回顧四周,生怕碰上什麼人。雖然說海蓮娜是人類部落當中的王宮魔法師,可是畢竟這是魔族的地方,並且,在魔界的宮殿之中,除非穿戴著自己的魔法袍,否則一切所有的魔法都是無效的,哪怕隻是最基礎的。然而在這個地方,隻有魔王殿下才可以穿戴著魔法袍,隨心所欲的使用魔法。雖然說魔王極為寵愛海蓮娜,卻也沒有給她這樣的特權。他可以給她剩餘的一切:想要的東西,萬人之上的權利,如果她需要,再名貴的東西他都願意付出,唯獨魔法,魔王不會為了她破例。
可是,這對於海蓮娜來說,是很痛苦的事情。她所擁有的那一些,都並不是她想要得到的,權利地位,在人類的社會她就已經擁有並且不以為然。對於魔法師而言,沒有什麼比魔法更加的重要。所以,她想到了逃跑。並沒有什麼高明的方法,卻是唯一她可以嚐試的。三步,兩步,一步。她輕輕的推開了擋在她麵前的最後一扇大門。背後,卻響起了一個聲音。那個聲音問:“你,還是要走嗎?”她回頭,是魔王。他穿著一件黑色的袍子,帶著帽子,眼神裏麵帶著哀傷。他靜靜的看著她的眼睛,那種表情,她從未見過。
楞了一下,她狠狠心,點了點頭。魔王走到了她的麵前,問:“這裏不好嗎?”海蓮娜搖了搖頭,有些勉強的微笑:“不,這裏一切都很好。您給了您能夠給的一切。”“那為什麼不願意留下來?”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有些心軟了,海蓮娜從未見過魔王殿下這樣的難過。她不知道如何開口,卻還是說了:“您能夠給我一切,可是給不了我自由。很抱歉請允許我這麼說。雖然,我也舍不得您。”這句是真心話,這段日子裏,她體會到了過去從未有過的溫暖,那是在過去的每一個黑夜裏,都沒有人可以給她的。可是作為一個魔法師,她沒有辦法舍棄自己一世所努力的東西。
“我給不了你自由,所以,我放你走。”在她猶豫著的時候,魔王忽然這麼說到他上前,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轉身離去。海蓮娜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帶著的帽子滑落下來,露出一頭和冥嫣大人一樣的長發,隨著微微的風搖曳。海蓮娜忽然覺得他的背影很落寞,仿佛處於高位卻並不快樂。大約她在的那段日子,也是他最開心的。隻是海蓮娜並不知道,上一個給予他這種快樂的,是冥嫣。這其中總能有很長很長的一段故事,長到被所有人都遺忘了為止。
忽然,魔王就這麼摔倒在了地上,半跪在那裏。海蓮娜一下子慌了手腳,立刻衝上去,扶住了他的肩:“大人!”那是她本能的稱呼,卻喚起了魔王昔年的回憶。她發現,平時總是微笑的他,如今,淚流滿麵。一時之間海蓮娜難過的無法自製,她有一種感覺,如果今天她離開了,大約有些東西,就會永恒的失去了。輕輕的伸手,她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卻還是這麼做了——她伸手,抱住了魔王。這個時候她忽然意識到,大約都是這個樣子的,每一個看起來無比強大的人,總會有相對等的脆弱。無比的脆弱。魔王輕輕的伸手,攬住了她,然後在她的脖子上落下了一個吻。
“謝謝。”
“不,大人,呃,是殿下。”
“你還是叫我大人吧。”
“好。大人。”
“謝謝你,我親愛的孩子。我不妨礙你的自由,給不了你的,我不勉強。你走吧。隻希望天父在未來的某一天,可以給我再見到你的機會。”
“不,大人。我決定了。”
“什麼?還是說你不願再見到我?”
“不,不是的。大人,我決定,留下來。”
【畫外音:有沒有人會為了一個擁抱而傾注所有的愛,並且在長長的歲月當中始終不遺忘?越是絕情的人越是情深,因為情深所以不願意再被傷害,然後就這麼變得絕情。大約沒一個被傷害過的人都有這樣一個過程,卻終究敗給藏在自己心裏的回憶。人如此,魔亦如此。大概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平時看起來那麼鐵石心腸甚至於殘忍的緣故。】
結束(2)
此時此刻,冥嫣大人正躲在遠處看著這一幕,看著海蓮娜將魔王攬入懷中,看著魔王的眼淚。夏拍拍她的肩膀,問:“大人,您覺得這樣真的好嗎?如果讓海蓮娜知道您和魔王的過去……”冥嫣搖了搖頭,微微的笑了笑,眼神裏有些落寞。她說:“魔王殿下是不會讓她知道的,原因很簡單,他不願意再失去了。”說著話,冥嫣突然想起了自己以前做出的預言:“在將來的某一天,在我也能看到的某一個時刻,會有一隻紅色的蝴蝶,代替我擦幹你流下的眼淚。”
當魔王第一次見到海蓮娜的時候,就想到了這個預言。他並不希望自己因為這個預言而看好眼前的這個人,可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他發現,冥嫣說的是對的。這個孩子給他帶來了希望,那是得到就不願意放手的希望,所以隻能緊緊的握在手裏,隻能隱瞞那些不能說的事情,讓它永遠的成為過去。隻是,這會不會對海蓮娜不公平?他不止一次的思量過這個問題,萬一哪一天,海蓮娜知道他和冥嫣的過去,會不會以為,自己是冥嫣的替代品?他害怕這樣的事情發生,以為他知道,一旦發生,自己就會永遠的失去海蓮娜。可其實,他不知道,海蓮娜早就知道了這些事情,在她見到魔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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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剛剛自己躺過的石棺上,她靜靜注視著眼前的這個地方,雖然並不是沒有來過這裏,卻還是感覺有些陌生。暫時的,安然還並沒有想要離開的意思,因為她很清楚,如果在這個時候被菲絲和另外一個陌生人遇上,自己一定會有不小的麻煩。與其走出去冒險,不如在這裏多待一會兒。之前似乎菲格騎士已經說過,冥嫣大人不在,也不會有人可以打開進入白塔的通道。既然他們可以到達這個地下室並且離開,那想必他們已經開辟出了另外一條道路通到外麵。沒有人知道外麵的情況,也沒有人告訴她在這個地方的原因。她隻是一個人靜靜的坐著,看著眼前的一切。
她所思考的並不是怎麼離開這個地方,而是自己這麼會在這裏,並且,怎麼會躺在石棺當中。對於這些,她毫無記憶。安然開始重新打量眼前的這四口雕刻精美的石棺。隱約哪裏有些不對,她努力的想著,忽然反應了過來。自己最初來這裏的時候,看到的四口石棺,明明是純白的大理石棺,根本不會透光,而此時眼前的四口石棺則是半透明的質感,雖然說不出是什麼材料,但和之前的大理石明顯有著天壤之別。細看上麵的雕刻,她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四口石棺之中,隻有兩口棺蓋上雕刻的圖案是一樣的。那是一個月牙形的圖案,下麵還襯著一個菱形。這個現狀安然是記得的,當她最後一次在人類世界見到那位先生,他給了她一卷羊皮卷。那上麵繪製了他家族原來所在的位置,以及一枚吊墜的形狀。同時,那枚吊墜,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在某一日,曾經在冥嫣的首飾盒裏見過。月牙的形狀,鑲嵌著一塊藍色的寶石。和冥嫣平時佩戴的華麗的珠鏈相去甚遠,它更加樸素,去除了不少的浮華。而能夠在石棺上看到這樣的雕刻,想必,這兩口石棺便是冥嫣給自己和夏準備的了。
而在有著皚皚白骨的那口石棺上,則雕刻著一個華麗繁複的十字架。大約躺在裏麵的人原本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冥嫣雖然是血族,卻依舊願意為自己摯友最後的棲身之地做這樣的努力。無意間,她懷念起了那位年輕的先生。他在她的麵前,在陽光之下,變得逐漸透明,那種微笑,那最後的告別。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一個人,每一天給她一點安慰。記憶中對於人類社會,大約這是最美好的過往之一了。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一種感覺,是自己給這個地方,帶來了麻煩。
她對著那口石棺鞠了個躬,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四口石棺都會起了這樣的變化。轉身,她向外走去,卻沒有注意到,有一口石棺上,那兩種花紋都沒有雕刻,隻有一個平麵,在光線下麵看起來如同平靜的湖麵。憑借記憶走出去,卻看到兩扇石門。其中一扇是通往白塔上麵的樓梯,而另一扇,她卻沒有什麼印象。看起來那並不是菲絲他們臨時打通的通道,和通向上麵的那扇石門一樣,雕刻精致,打磨光滑。“這裏還有一個房間嗎?”她在心裏詫異。冥嫣的白塔看起來並不算很大,可實際裏麵的房間卻不少。
說起來,至今為止,安然也沒有完全把白塔的所有房間走過一遍,甚至於她都沒搞清楚到底有多少個房間。推門進去,一陣寒氣撲麵而來。那是一個地下冰窖。她這才想起來,夏曾經提起過,冥嫣這裏有一個地下冰窖,卻誤把放石棺的地下室當成了冰窖。裏麵整齊碼放著大塊的冰,一塊塊都極為透明,沒有雜質。吸收著她身上僅有的熱氣。原本想從原來的位置退回去,卻發現地窖的另外一頭似乎有著另外一扇門。猶豫了一下,她往那個方向走去。
用力拉開被冰窖感染變得冰冷刺骨的石門,那是一段不算長的樓梯,是通往上麵的,遠處有光——出口是一個山洞。上下的光線差距讓她的眼睛感覺有些刺痛,隨著逐漸的適應,她仿佛感覺有一道光劃過,然後一個冰冷的如同冰塊一樣的東西架在了她的脖頸上。她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再睜開,眼前的人並沒有讓她感到有太多的意外——是菲絲,還有那個陌生人。至於在她脖頸上的東西,那是一把劍,菲格騎士的佩劍。安然平靜的看著菲絲,微笑。她的表情讓菲絲有些奇怪,卻依舊押著她,要她跟他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