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開戰(1)(2 / 3)

他一步步的走進去。屋子裏麵很幹淨,餐桌上還擺放著冒著熱氣的菜肴。看得出來,女人之前還在家裏。沒理由在晚飯的時間突然出去,居然連字條都不留一張。男人在搜尋了一番之後,感覺有些沮喪。掏出手機,他撥通了女人的電話,鈴聲卻在房間裏響起。看了女人出門的時候,連手機都沒有帶。男人站在廚房的窗前,看著外麵已經變暗的天,忽然從玻璃裏麵,看到一個人影。沒錯,那個黑色的人影,那個女孩兒。她就站在他的背後,一襲黑衣,就好像之前白天的時候,他看到的那樣。

她在笑。

那種笑讓他感到絕望。

終於,在那樣的注視下,他再也無法承受,一下子暈倒在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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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語:他的恐懼並不在於我。換一句話說,讓他感到恐懼的源頭,並不是我。對於一個普通人而言,我並沒有什麼可怕的地方——我的長相並不駭然,我的臉上沒有鮮血。可是為什麼,他會對我這麼懼怕?這僅僅是因為他自己的關係罷了。因為他的心裏,隱藏著一些讓他恐懼的東西,隻是當他看到我的時候,想到了這些,所以才會感覺恐懼。我隻是一個引子,真正可怕的,不是我。他的恐懼隱藏在他自己的內心,那是他虧欠的東西,或者說是感到羞愧憤怒的部分。其實,這個男人還算是好的。因為他有良知,所以才會恐懼,才會感到羞愧和憤怒。如果真的什麼都不懼怕,那麼,也隻有上帝才能夠讓他有所醒悟。至於我的工作,隻是送他去上帝那裏罷了。】

動亂

與此同時,魔界那裏的狀態,其實並不比人類這裏要好多少。

普通的魔族生物全都四散逃竄,以尋找安全的地方躲避。可以幻化成人型並且有思考能力的龍族和狼人,還有擁有一半形態為人類的人馬都回歸本部,在自己族人最初出現的地方隱藏下來生活。龍族全都回到龍之穀躲避起來,以人類的形態暫時生活覓食。大部分的狼人搬入了地下,以躲避月圓之夜的月光,以免在狂性大發的時候遭到人類的攻擊。人馬沒有辦法完全變成人形,所以隻能逃入深山叢林之中。每一個異族都在想辦法躲避——沒有人想要參與到人魔戰爭之中,哪怕他們都是異族,哪怕他們都是人類所排斥的。可是,在魔族看來,不是這樣。他們從未想過對人類趕盡殺絕。

魔族成員有自己的驕傲,他們不能夠容忍人類肆意侵犯他們的土地,傷害他們的臣民——對於魔王而言,無論是魔族也好,龍族也罷,亦或者是人馬之類,在魔王的眼裏,其實都是自己的臣民。或許他們並沒有什麼直接的血親關聯,或許他們沒有反抗的能力,或許是他們根本沒有想到要反抗,但是這種傷害依舊是存在的。魔王組織了大批的魔族軍隊,在人類現在已經陷入瘟疫困境的時候,做好了一切的防禦措施。他很清楚,如果人類無法在他們原本自身的地方再生存下去,那他們一定會想要來占領魔界——畢竟,這裏的魔法土地,可以孕育出很多神奇的東西。之前冥嫣培育出的水晶舍子花就是最好的例子。

這並不是魔王的臆想,而是實際人類的打算。在靜林當中躲避的日子讓有一些人難以忍受,所以不由得想要尋得其他的出路。他們都不由的想到了一個地方——魔界。對於人類而言,他們也有自己的理由:既然是魔族害的這裏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讓人們沒有辦法回家,好好的生活,那麼,他們的生活,也一樣可以變成我們的。似乎人類總是這麼的霸道。他們已經忘記了,這個世界並不僅僅是屬於人類的,還有很多其他的物種,很多比人類更強的物種。隻是人類習慣了以自我的需求為中心,這並不是什麼錯誤,但是,大部分時候,他們所尋求的東西,恰恰觸及了別的生物的權利。

似乎在這一次的事件裏麵,唯一還能夠保持冷靜的,就是血族。他們依舊向往常一樣的生活,沒有絲毫的改變,仿佛人類和魔界的變化與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事實上確實是沒有關係的,原本生存在魔界的血族也隻有寥寥數人,而其中,冥嫣大人始終保持著中立甚至於傾向於人類的狀態,這在血族當中的影響是很大的。雖然說是這樣沒有錯,但是魔族還是聚集了不少的異族,甚至於組成了一隊人馬的隊伍——那些都是長時間受到人類欺負的動物,它們的生命經常受到偷獵者的威脅。對於這些事情,冥嫣是知道的,但也隻是勸說而已,並沒有什麼強製性的行動。

【冥嫣語:我完全可以理解異族現在的行為。它們中的大部分並不願意參與戰爭,對於它們而言,沒有什麼比平靜的生活更加重要。然而,更加可憐的是願意參加戰爭的那一部分。因為它們承受了太多太久的苦難,為了自己的生命,為了自己所愛的,它們提心吊膽的過了太久了。無論是什麼東西,都好像弓箭一樣。如果始終保持平和的狀態,那一直就會是平和的,但是如果到達了某一個極端,那麼請相信,當放開手的時候,就能夠看到另外一個極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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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醒來的時候,正好好的躺在臥室的床上。頭有點痛,他掙紮著爬起來,踉蹌著走出了臥室。背對著他,坐在飯桌前。他看不到女人的表情,卻知道,女人聽到了他開門的聲音。桌上的飯菜依舊冒著熱氣。男人覺得這樣的場景有些熟悉,卻一下子想不起來是在什麼情況下看到過。他調整了一下說話的聲音,笑著女人拍了下女人的肩膀,對她說:“這是怎麼了?”沒成想,卻看到女人滿是淚痕的臉。從他離開臥室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在哭了。嗚咽著,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出什麼事了?”雖然這幾天出的各種事情都不間斷,可是對於現在這樣的狀況,男人依舊感到異常的緊張。女人憋了許久,似乎是在努力調整自己的聲音和語調,最後,還是抽泣著,斷斷續續的說:“孩子,孩子不見了。”聽到這句話,男人突然感覺眼前一片黑暗,腦子瞬間就空白了,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半響,他才回過神來,問女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沒有理由,女人也不是傻子,這麼小的孩子,她平時甚至於從來不帶著出門,就算是去公園逛逛,也是格外的小心,怎麼會就這麼不見了呢?

“你別著急,慢慢的說。”雖然此刻,男人也心急如焚,但是還是先要讓女人穩定下來,才能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終於,在女人混亂的言語裏麵,他整理出了部分可用的信息。拚湊起來的言語讓他的後背發涼。站在窗子前麵,他仿佛想起了一些之前看到的東西,想起那個從玻璃窗上反射出來的人影,黑色的人影,微笑的表情。他們的孩子,那個看似無辜的孩子,現在是不是還活著?他在心裏拚命的祈禱:畢竟孩子是無辜的,無論如何,請讓他活著。

女人敘述了一段離奇的經過。離奇的讓他難以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最近幾天發生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著他:該來的總是要來,怎麼都躲不掉。

下午的時候,女人照例去市場買菜,原本是打算帶著孩子的,可一出門,孩子就開始不斷的哭鬧,她隻得先把孩子抱回屋子裏麵哄。說起來也奇怪,孩子一回到房間裏麵,躺在嬰兒床上,就不哭了。她以為是哄好了,就又想抱著孩子去買菜。可沒想到,又是剛出門,孩子就開始不斷的哭鬧,於是,她隻能又將孩子抱回去哄。這樣循環往複了好幾次,終於,她沒有耐心了。將孩子哄睡著之後,就將房門從外麵鎖住,然後一個人提著包出去買菜了。

正當女人在攤子前麵挑選的時候,有一個人從她的背後走過,還撞了她一下。“你這個人這麼走路的啊!”女人有些生氣,想看清楚是誰撞的自己,卻隻看到一個穿著黑衣服的背影,手裏似乎還抱著什麼。她並沒有放在心上,繼續買菜。轉了幾個攤位之後,女人卻突然意識到有點奇怪。剛剛撞自己的那個穿黑衣服的人似乎有點眼熟,雖然僅僅憑著那個背影,沒有辦法判斷的出是誰,可是那個人手裏抱著的,分明是一個孩子!那一晃,女人看的並不真切,卻依舊覺得那孩子腳上的襪子,跟自己的孩子,是一樣的。

僅僅是一個母親的多心嗎?不得不說,有時候女性的敏感無比的準確。

如果說第一次的相遇隻是一種偶然,那麼出現第二次,偶然就成為了必然。就在女人笑自己多心的時候,第二次有人從背後撞了她。這一次,她總算略微看清楚了一些。那是一個穿著黑衣服的長頭發的女人,她沒有看清楚對方的臉,卻清楚的嗅到了從那個人身上散發出的香水味。那個某個人最喜歡的香水,準確的說,是某個人生前最喜歡的香水。是的,那個人,已經死了。她實在無法判斷那個黑衣女人到底是誰,卻已經肯定了另外一間事情。那個女人手裏抱著的孩子,是她的孩子。

可以說那是一個母親對於自己孩子的直覺性的判斷,更加讓她肯定的原因,是在那個黑衣女人走過的時候,掉下了一個東西。一個純銀製的平安鎖。那是孩子剛剛出生沒多久的時候,男人親手給孩子戴上的——那是他的傳家寶,連他的女兒都沒舍得給,最後,還是給了她的孩子。當她拾起那個平安鎖的時候,才真正確定,自己的孩子,到了那個黑衣女人的手裏。那個女人是誰?是做什麼的?為什麼自己的孩子會在那個人的手上?女人的腦子裏混亂的蹦出這些問題,卻始終想不到答案。隻是呆呆的站在那裏,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有一點是可以確信的,女人腦子裏唯一想的:必須找到那個黑衣女人。可似乎,沒這麼容易。遠遠的,她看到那個黑衣女人站在對麵的攤點前,背對著她。等她追過去的時候,卻發現人已經不見了。當她失望的轉身的時候,那個女人卻有出現在另外一個地方——始終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內,她卻始終無法追到。又氣又惱,她大聲的叫了起來。卻被市場的管理人員當做有精神疾病趕了出去。失魂落魄的走在回去的路上,女人用一種自我安慰的方式想著:那不一定是我的孩子,可能隻是像而已。可是她無法解釋手裏的平安鎖是怎麼回事。

回到家,打開門。孩子的哭聲讓她一瞬間放心下來。

隱隱的,好像有些什麼事情不符合常理。窗子開著,風一陣陣的向裏吹。她向窗前走去,卻忽然發現,窗外站著一個人,那個黑衣服的女人。風吹動著那個女人的長發,掩蓋了她的麵貌,卻依舊可以看得出隱藏的笑意。那個女人的懷裏,還抱著一個正在放聲大哭的孩子。可是,在這個時候,女人卻沒有急於上前。應該說,她不敢上前。最後,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個黑衣女人,和自己的孩子,一起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女人依舊不斷的哭著,男人有些厭煩,同時還帶著些許的憤怒。他衝著女人大聲的喊:“哭什麼啊哭!你知道現在要哭,之前那個女人在窗口消失的時候,為什麼你不上去抓住她?!”話說出口,男人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女人臉上的淚痕已經,聲音顫抖,啜泣著,問:“這裏,我們這裏,是幾樓?”男人愣住了。是啊,他們住在頂樓。相當高的樓層。沒有理由,一個女人,就這麼消失在了窗口的位置。

除非,那個不是人。嗯,大概,原本就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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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語:恐怖的想法一旦滋生,就絕對沒有遺忘的可能。選擇隻有兩種,一是克服,二是逃避。其實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永久的。當你克服了某一種恐懼之後,新的更深的恐懼就會隨之而來。當你認為自己逃避了某種東西的時候,實則是越陷越深難以自拔。那麼,應該如何選擇呢?

還是說,自我毀滅?】

殺戮

一陣寒意從他的背後冒起。男人無力再去看窗戶的位置,似乎是害怕再看到些什麼東西。女人依舊坐在那裏,不停的哭泣。男人絲毫沒有再開口去勸解的勇氣,隻是久久的站在那裏,不敢動。周圍的場景似乎有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可是他已經失去了判斷的能力,隻是站在那裏,陪著女人一同傷心。一陣陣的香味鑽進了他的鼻腔,那是飯菜的味道,異常鮮美的香味,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問女人:“今天做的是什麼飯?怎麼這麼香?”女人愣住了,久久的不回答,隻是呆呆的看著他。

最後,女人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接著,對他說:“我今天,沒有做飯。”桌上分明擺著三菜一湯,女人卻說沒有做飯。他知道,女人沒有說謊。無論是誰,自己的孩子不見了,還是以這樣離奇的方式,想必也不會有心思去做飯了。可是,眼前豐盛的三菜一湯怎麼解釋呢?那種香味勾起了他的食欲,男人清楚的知道,那是一種肉的香氣。他還是忍不住了,拿起一旁放著的筷子,夾起一塊紅燒肉,送到了嘴裏。鮮美細膩的味道讓他難以停止,其他例如恐懼之類的東西,全都被拋在了腦後,他的思維當中,隻留下了這些食物的香氣。

看著男人的吃相,女人也將信將疑的嚐了一口。真的很香。那種肉香的穿透力很強,香味很濃鬱卻不膩。兩個人暫時似乎都忘記了其他的事情,隻專注的吃著眼前的東西。忘乎所以。一陣風卷殘雲之後,桌上的飯菜變成了一堆的殘羹。除了吐出的肉中的骨頭以外,就隻剩下一下菜湯之類的東西。男人吃的很飽,抹抹嘴,在餐桌邊坐下了。女人也一同坐下,撫摸著吃的圓鼓鼓的肚子。在不經意間,有一股味道四散開來。其實之前,那種味道就一直存在,隻是被飯菜的香味所掩蓋,所以他們都沒有注意。

那是一種血腥的味道,混雜著肉香,彌漫在室內。男人有些迷茫,嗅著越來越重的血腥味,卻找不到味道的源頭。

“味道怎麼樣?”一個冷漠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其中似乎還夾雜著些許的笑意。回頭,男人驚恐的跌倒在了地上,再看看女人,已經嚇的昏了過去。聲音的主人,就是那個穿著黑衣的女人,長發遮住了臉,手裏還提著一把刀。依稀可以看到,刀鋒泛著寒光,上麵還沾著些許暗紅色的液體。那種味道,是從那個黑衣女人身上發出了的。她在笑,笑容詭譎。戲謔的看著男人,問:“味道怎麼樣?”男人不敢說話,嘴唇翕動了幾下,始終沒有出聲。

黑衣女人笑著說:“我原以為,你們會很喜歡這個味道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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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小時候的事情。在她還很小很小的時候。

那個時候,對於她來說什麼東西都是很大的。無論是幼兒園裏的秋千,還是家裏的熱水瓶,對於她而言,都是一件有趣的東西。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這樣的習慣延續到現在,以至於讓她變成了一個沒有社交圈的人。相熟的人極少,會信任的人更加少。那個時候,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操場上遊走。落葉紛紛,偶爾會有白色的蝴蝶上下撲閃著飛過。坐在沒有人的秋千上,一直到夕陽西下,一直到外婆喚著她的名字,接她回家,給她做好多好吃的東西。

對於她來說,整個家裏最有趣的東西,除了浴缸以外,就是衣櫥。那個時候,她會幻想出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來。每每當她泡在浴缸裏的時候,她總會做那個關於美人魚和王子的夢——這樣的公主夢想必每一個女孩子在小的時候都會有,隻是沒人知道,這樣的夢會持續多久。那個時候,她還是一個溫和愛笑的小女孩。和現在一點兒都不像。現在的她,已經沒有了當初的那種溫和以及猶豫,取而代之的是堅決和果斷,甚至於決絕。就好像,在過去的時候,她是怎麼都不忍心看到孩子哭的,而如今,麵對放聲大哭的孩子,她能做的,也隻有克製自己動手打人的欲望。

那個溫和的她,已經不見了。

其實並不需要她動手。當她平靜的看著那個孩子的眼睛的時候,放聲大哭的孩子就會自己停止哭泣,轉而用一種驚恐的眼神看著她,仿佛她是傳說中會吃掉小孩子的怪物一般。麵對這樣的情況,她則不以為然。也是,對於一個早已陷入冷漠的人來說,很難再有什麼東西,可以觸動她的心。留下的,也就隻有回憶而已。對於她來說,小時候的事情記得並不清晰。似乎那是一種穿越時空而遺留下來的東西,連過去的痕跡都無法找到,隻有在她腦海裏的,支離破碎的記憶而已。

可是她清楚的記得一件事情。

一件關於衣櫥的事情。

對於幼小的她來說,偌大的衣櫥是極具誘惑力的。因為裏麵有她可以想到的一切。黑暗封閉的空間,帶著香味的柔軟的衣服,還有隻有存在於衣櫥裏的,特有的樟腦丸的味道。那時候,她的力氣還不夠大,甚至於打開大衣櫥的門,都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可是她依舊喜歡這個地方,常常想要進去看一看。這樣的想法始終被媽媽或者外婆所製止,在她們的思維當中,大約永遠也不會理解,這個衣櫥對於她的特殊含義,更不會理解其中的趣味。這些隻有她自己明白。於是,她樂此不疲的嚐試著,進入衣櫥。

終於在秋日的某個下午,黃昏時分,當外婆在搖椅上睡著的時候,她爬進了虛掩著的衣櫥門——那是她可以做到的最好的方式。因為掛著衣服的緣故,她沒有辦法在裏麵行走,所以隻能用爬來代替。開始的時候,她爬上一個又一個衣服堆成的小山,同時上麵還掛著一件件衣服,塞得滿滿的。黑暗之中,她伸出小手,尋找著衣櫥的內壁,卻怎麼都找不到。原以為,在這裏麵爬一圈,不會花費太多的時間,沒想到,她忽然發現,自己迷路了。

沒錯,她在那麼小的一個空間裏麵,迷路了。至今為止她都沒有想明白,事後,當她長大以後,也不止一次的查看過那個衣櫥,其實並不大,甚至於在現在看來都有些小。可是當時,她就是連衣櫥的內壁都沒有摸到,並且,她也找不到進來時候的路了。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她坐在柔軟的衣服堆裏,看著眼前的一片黑暗發愣。時間久了,她開始感覺累了,於是靠在那裏,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空氣當中滿是衣服上柔軟劑和洗衣服的氣味,還有些陽光的味道,暖暖的。

在這樣的一個環境當中,她睡的很好,還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夢到一個很美麗的地方,陽光燦爛,四季如春。路邊開著美麗的花,在微風中搖曳。陽光之下,花朵的倒影被不斷拉長。她走在鋪著鵝卵石的小路上,不平整的路讓她的腳有些痛,可是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前麵似乎有什麼東西,讓她好奇的追過去查看。那是一隻黃白相間的花貓,站在不遠處,搖晃著長長的尾巴,正盯著她看。那是一雙淺黃色的瞳仁,很透亮。她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生怕驚走了麵前的這個小家夥。

花貓並沒有要逃跑的意思,而是氣定神閑的站在那裏,搖晃著尾巴,好像是在召喚她似的。她走到了那隻花貓的麵前,花貓叫了一聲,抬爪向前走去。她跟著花貓向前走,大約走了很久,最後到了一個岔口,花貓一下子就竄的不見了。她茫然的站在原地,看著周圍的樹木花草,還有鋪著鵝卵石的地麵。她看到了一個女人,一個穿著藍衣服的女人,帶著麵紗,似乎是在對她微笑。女人問:“你在這裏做什麼呢?”她依依呀呀的說不清楚,女人說:“你是不是想回家?”她揚起頭,看著那個女人,接著點了點頭。

女人拉起了她的手,重新走上了那條鋪著鵝卵石的路。女人的手很柔軟,可是很冷,一點都不像媽媽的手。她這麼想著,心裏卻覺得,這個女人比媽媽漂亮的多,雖然她沒有看到她的臉。女人的衣服很幹淨,她沒有見過這種材質,好像跟自己平時穿的棉布不一樣,更有光澤,也更滑。當她正在盯著女人看的時候,有一個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也在看她。“有什麼事嗎?”女人笑著問她,她搖搖頭,繼續跟著女人往前走去。

後來的事情,她已經忘記了大半。隻隱約記得,她們走了很久的路,一直走到一條河邊,然後女人就自己離開了,留她一個人站在河邊。再後來,似乎是來了一個奇怪的男人,推了她一把,將她推到了河裏。至今為止她都記得,那種真實的窒息感和冰冷的河水。這也就是為什麼,至今為止,她都沒有學會遊泳——每當麵對那些冰涼的水,恐懼和無所適從就這樣充滿了她的心。等到數年之後,她長大之後,再回想這件事情,總覺的有許多真實的成分,卻又是這麼的不真實,讓人難以相信和回憶。

在那種窒息感之中,她驚醒了,一伸手,就摸到了衣櫥的內壁。她還在衣櫥裏。媽媽和外婆在外麵不斷的叫著她的名字,似乎是以為她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最後,她還是出來了,隻是從那以後,衣櫥的門總是關的好好的,再也不會虛掩在那裏。後來她才知道,外婆的習慣,衣櫥的門,一向是鎖住的,根本沒有理由會虛掩著,這也是為什麼,他們找了她許久,卻沒有找到的原因。甚至於,他們根本沒有往這個方向想。沒人明白為什麼那天,衣櫥的門就開了,也沒人明白為什麼那天,她怎麼都摸不到衣櫥的內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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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說,那是她上輩子的死亡方式,會不會有人相信?】

麵對現在的她,所有人都感到費解。這不是一個正常情況下可以被理解的人,甚至於沒有人將她當做正常人。抱怨,流言,在不經意間四散開來。她聽到了,她明白,可是她什麼都沒有說,沒有任何的反應,沒有反駁,甚至沒有解釋。淡然冷靜的看著別人憤怒。無論是歡笑也好,眼淚也好,落在她的眼裏,都是那麼的平靜。從來不去試著改變什麼東西,從來不為了自己做什麼努力。就是那麼按部就班的,沒有什麼波瀾。當別人在痛哭流涕的時候,她也隻是坐在一旁,靜靜的看著。終於有人忍耐不住了,對著她大聲的喊:“冷血!”她楞了一下,隨即微笑:“謝謝。”

【他問:有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這樣什麼都不聞不問?】

沒有人回答,下麵一片安靜。當然,這樣的問題,也就隻有她不在的時候才會被人提出,可是沒有人知道答案。其實她並沒有走遠,而是站在教室的後門處。後門開了一條縫,她靜靜的站在那裏。她並不是冷漠,也不是對於什麼都不聞不問。隻是麵對同學的哭泣,她不知道要怎樣去勸說——原本自己就是一個不擅長言辭的人,遇到這樣的情況,當對方在情緒之中,她就更加不知道要怎麼去說了。說不清楚,所以就選擇不說。隻可惜,她的沉默並不被人理解。相對的,很多時候,對於一些事情,人們總是會有自己的答案並且希望得到別人的認同,於是便會反反複複的問旁人,她不願說,便是她的錯,至少他們是這樣覺得的。

當他向她提出這個一點的時候,她很平靜。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回答說:“在最開始,我決定選擇沉默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並且不抱有任何的希望會有人理解。”在她看來,懂的人自然會懂,不懂的人也沒有必要去解釋。這樣的想法伴隨著她很久,以至於到後來,她用這樣孤獨的方法活著。習慣了,也就沒什麼大不了了。值得後來的某一天,她與另外一個人相熟,才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她原以為那個人會懂得,可其實不是。在錯誤的環境下相信錯誤的人,大約這是她可以想到的自己犯的最嚴重的錯誤了。

【那個人問她: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說?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這句話刺激到了她脆弱的神經,有一些話語在她的記憶中浮現。那個時候,那個人理直氣壯的對她說:“我原以為你會明白我的,沒想到你還是不明白,完全不明白,沒有人明白我。”那個時候,她聽到這些話,感覺無比的自責,而那個人去依舊不願意停止,繼續說了下去。那個人說:“你心裏考慮的永遠隻有你自己而已,你永遠是對的,先說對不起的永遠是我,這樣的日子我受夠了!”麵對那個人的咆哮,她依舊隻是平靜的聽著,不說話。哪怕對方用那種尖刻的語言來說她,她也隻是不說話。

她的沉默讓那個人極其的失望。對方原以為她會很憤怒,會爭辯,會吵鬧,至少,會為自己有所辯解,可是一點兒都沒有。她依舊過自己的日子,對於那個人,沒有了過去的熱情,很平靜。一切好像和過去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可是她自己清楚,他們之間,絕對不會再回到過去的那種狀態了。對方應該也是有所察覺的,隻是,麵對於她的客氣,或者應該說是生分,一點辦法都沒有,甚至於,在那個人提出要見麵的時候,她總是找借口搪塞,明明無聊,明明有時間,卻也不願意再見那個人。這次,她真的,一點錯都沒有了。她在很久之後,在提起這件事情,隻是笑笑。

【他問:為什麼再也回不到過去那種狀態了?你們不是很好的朋友麼?】

她說:是不是我看起來是一個很溫和的人?似乎所有的人都覺得我是一個很好的孩子,很溫和好說話的人。確實,在平時,我是這樣的人,雖然有些時候會有一些奇怪的想法,但應該也算是很好的脾氣了。可似乎就是因為我平時的好脾氣,所以就當做我真的什麼都不懂,當做我是好欺負。事實上則不然。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我並不是不知道,隻是我不說而已。在我願意接受的時候,請不要來挑戰我的底線。或者,你們都認為我是沒有底線的?一個個的都覺得我應該是那個知心的人,覺得我應該可以幫助你們,覺得我應該遷就你們,但是事實呢?

她說:抱歉,好脾氣不代表沒脾氣。在關鍵的時候,殺伐決斷,我比你想的決絕。對於人,我從來不輕易說喜歡,如果哪一天,我說了,那請記住,我是真的喜歡。同樣的,如果哪一天,我說不在乎了,那也就是真的不在乎了。並不是隻是說說而已。當我意識到,那個人說的那些話,落在我的耳朵裏,重新回味,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那個時候我就明白了,我和那個人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的那種狀態。這是怎麼被毀掉的?這不應該問我,應該問那個人,那個觸及了我的底線的人。

【詫異,驚愕。有人看著她,問:難道你連一點玩笑都開不起嗎?】

這個問題,他很明白。並不是她開不起玩笑,而是累了。玩笑這種東西相當需要尺度,隻有人為的思考才可以判斷這句話或者這件事情到底算不算玩笑的範疇。一次兩次的判斷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可是當她處於一個由玩笑組成的環境,一切都充斥著不真實,那麼,判斷與否也就不那麼重要了。按照她的說法:“我生活在充滿玩笑的環境裏,就如同生活在一本充滿笑話的恐怖小說裏。走錯一步,自己就變成了笑話,然後陷入恐怖的境地。”或許,她是對的。

玩笑多了,過分了,就不再是玩笑,而變成了挑釁。沒有人會永遠無條件的忍受挑釁,這點應該是毋庸置疑的。其實,她並不是一個冷血的人,隻是很少有人能看到她溫情的一麵。這大約也是她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冷漠,不在乎。

【有人曾在無意間,看到過她流露出來的些許溫情。】

在某個秋日的午後,有一個同學因為做打掃的關係,一直到很晚才結束。當他鎖上教室的門,準備離開的時候,遠遠的,從另外一個教室裏,傳來了微弱的聲音。他靜靜的站立在原地聽著,那種聲音實在是微弱。順著聲音走過去,一步步的,慢慢的靠近,逐漸的,那種聲音變的清晰起來。那是一個女孩子的哭泣聲,斷斷續續的。他輕手輕腳的走過去,教室的後麵虛掩著,哭聲就是從裏麵傳來的。透過玻璃,他看到了裏麵,靠窗口的位置,一個短發的女孩正趴在桌上,不停的哭泣。

當他正想推門進去詢問的時候,忽然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她。猶豫了一下,他沒有推門進去。而是站在門口,看著裏麵的動靜。教室裏麵很安靜,似乎隻有短發女孩的哭泣聲,她久久的站在旁邊,看著那個女孩子。接著,他看到,她緩緩的走過去,伸出手,摸摸那個女孩子的頭。女孩子依舊流著淚,卻微微的抬頭,看著她。這時,他才注意到,她的臉上,帶著少見的笑。笑的極溫和,眼神裏麵也帶著笑意。他從未見過她這樣的表情,並且,那個短發的女孩,也停止了哭泣。

他始終記得那天下午看到的事情,為了這個,他不止一次的偷偷觀察她的表情,甚至於有幾次被她發現,那種沒有一絲波瀾的眼神從他的身上劃過,有些不自在。隻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曾再見到那個表情,那種溫和的笑,就連眼神裏都帶著笑意。原來,她的眼神是很有感染力的,隻是,從來不輕易示人而已。他不明白,如果在平日裏,她這樣的表情多一些,那麼她的人緣應該也會好很多——至少不會想現在這樣,怎麼都很客氣,可怎麼都不能交心。

“我不在乎。”她似乎看透了他的疑問,在無意間走過他身邊的時候,輕輕的丟下這麼一句話,然後走的遠遠的,好像自己什麼都不曾說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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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夏抱著安然走過長長的旋轉的樓梯,一直到地底,一直到那個被陽光充滿的地下室。冥嫣跟在他們的後麵,一步步的,腳步很輕,卻在這樣的環境下相當清晰,沒有節奏。站在地下室的門口,夏停住了,沒有進去。冥嫣看了他一眼,微微的笑了笑,有些勉強。冥嫣先走了進去,夏跟在了後麵。在光線的照射下,有些東西看起來是那麼的明顯,就好像冥嫣布滿血絲的雙眼,就好像夏身上的斑斑血跡。那並不是他自己的血,當然也不是安然的。大概是不知道哪個倒黴的狼人或者異族的血,在廝殺中濺到了他的身上。

看得出來,他們都很疲憊。冥嫣輕輕的推開了一口棺材的蓋板,看來看空空如也的棺材,然後看著夏。夏問:“你確定嗎?”冥嫣點點頭:“我確定。這是唯一的辦法,等到這場戰爭完全結束,她就會自己醒來。如果我們足夠幸運,還會有機會,活著看到她。這是讓她躲避戰爭的唯一方法——在除了回到原本屬於她的那個世界之外的唯一方法。”夏的眼神有些黯淡,點點頭,仿佛是無奈的認同。他將她放進了石棺之中,然後看著冥嫣,推上了棺蓋。

“為什麼不讓她回到原本屬於她的世界?”

“夏,我想知道,在你看來,安然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換句話說,在你的眼裏,她是不是足夠成熟?”

“這……不,她不是。她隻是一個脆弱的人。”

“既然我們都清楚,她沒有能力承受那些悲傷,那麼,就不要讓她去承受了。”

“大人,你這樣做,會不會剝奪了她的權利?至少,剝奪了她所應該知道的真相。”

“如果說這樣是剝奪了她了解真相的權利,那麼,我願意承擔這樣的代價。”

……

“我們沒有權利替她選擇。”

……

“你說的沒錯。可我依舊,想要嚐試。保護她。哪怕隻是嚐試一下,哪怕隻有一點希望。”

【冥嫣說:有些事情她早晚會知道,既然是這樣,我寧可她晚一點知道,甚至於永遠不知道。】

他從來不敢麵對那個黑衣女人。哪怕是之前,她躺在房間裏麵,一動不動的時候。那個時候,那個女人就好像是死了一樣,雖然有呼吸,有心跳,可從來不會起來,別人對她說什麼,也沒有反應。植物人。這是專業醫生的診斷,他深信不疑。這也是為什麼,男人和女人都會同意,這樣一個他們並不喜歡的女人躺在那間基本屬於他們的屋子裏——因為他們知道,她永遠都不會醒來,隻是平靜的躺在那裏,況且,她的生死,與他們無關。隻是當時,他們答應下來的時候,是這樣認為的。隻是大約是真的不在乎的關係吧,終究有一些事情在不經意間被他們忽略。

如今想想,那些不合理的東西終於浮出了水麵。沒有一個人,尤其是植物人,可以長期不進食甚至於不喝水。他們從未對她有過任何的照顧,無論是翻身還是為食或者是洗澡擦身之類,就連打掃房間都是極少的——他們並不喜歡她,當然也就不會上心去想要照顧她。男人從來沒有意識到過這個問題,每每看著她依舊睡在那裏,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太一樣,卻始終沒有反應過來。一種更深的恐懼盤踞在男人的心上,好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得他喘不過起來。“難道說,她很早就醒了?”這樣的想法冷不防的冒了出來。

男人忽然想起了那日夜裏聽到的聲音,一聲聲從屋外傳來的磨刀聲。他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畫麵:無數次在他們熟睡的夜晚,一個黑色的人影悄悄的出現,然後輕輕的打開他們的房門,站在他們的床前,看著毫無防備的他們。如果那個時候,她的手裏有一把尖利的刀,哪怕隻是輕輕的一下,就可以要了他們的性命。他不敢再想下去,其實大腦也已經一片空白,再也無力想下去了。男人害怕了,因為過去,他對於那個女人的愧疚,所以現在,麵對所發生的事情,他絲毫沒有反抗的力量。

【其實,她並不是一個冷酷的人。】

麵對生命,她從來不是什麼冷血的動物。相反的,大約很少有像她這樣的人了。這麼說是有原因的,在那場事故之前——她還好好的醒著,過普通的生活。在那之前,她也不過是一個普通女子,也有惻隱之心。就好像在那天的午後,當她在路邊撿到那隻麻雀的時候,小心翼翼的捧起,手上連大力都不敢用。男人斷然不會知道,這個黑衣女人還會有這樣溫情的一麵——他從來不曾真正關心過她的生活,又怎麼能奢望他真正了解,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男人感覺到愧疚,沒錯,他欠了她的,有些東西欠下了,就不再有還清的可能。或許有人會覺得,他還會愧疚,說明他還有惻隱之心,說明他的良知還沒有完全泯滅,所以,他是值得原諒的。其實則不然。男人的愧疚還附帶著一件很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恐懼。他懼怕她的報複,他懼怕她會知道一切,然後在不經意間奪取他現在所擁有的東西——這一切的恐懼終究還是變成了現實。隻因為他自己做了不應該做的事情,隻因為他自己曾經的過錯。

因為恐懼而造成的愧疚,不值得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