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任何一家醫院的太平間都不是多麼受歡迎的地方,濃鬱的福爾馬林味道衝得人頭昏腦脹。若嵐跟在楊祖林身後,看見太平間裏滿是床位,許多床位都是空的,有幾張上麵躺著人,不,不能說是人了,他們已經變成了屍體。這是一個讓人覺得陰森恐怖的地方。若在平時,若嵐一定會被嚇得失聲尖叫,但今天,無邊的悲哀幾乎要壓垮了她,她的心中除了要見父親最後一麵,沒有其他任何想法。她完全忘記了害怕。

楊祖林揭開蓋著屍體的白布,程東升殘缺不全的屍體暴露在若嵐麵前。他的眼睛驚恐地睜著,臉上血肉模糊,一條胳膊已脫離肉體,顯然是被撕裂開的,另一隻的拇指也不知去向。看到此情此景,若嵐再也支撐不住,這就是無比寵愛自己,小時候天天把自己扛著在街上走來走去的爸爸嗎?她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淒慘的哭聲嚇得窗外樹上的幾隻鳥撲棱棱地拍打著翅膀飛走了……

吳簫和楊祖林連拖帶抱地將若嵐帶出了太平間,看管太平間的老人漠然地看著三個人遠去的背影,歎氣道:

“又一個家庭毀啦!”

若嵐最後的希望寄托在急救室,那裏麵躺著她的母親,她摯愛的人。從她記事開始,吳敏就是她眼中最疼她最愛她的好母親,她總是無微不至地關心她,其他母親做到的,吳敏做到了,其他母親做不到的,吳敏也做到了。若嵐常常很自豪地向自己的好朋友誇耀自己的媽媽。在她的眼裏,吳敏是天下最好的媽媽,自己則是天下最幸福的孩子。如今,她的一半幸福眨眼之間就飛走了,剩下的這一半能不能守住,她一點底也沒有。

若嵐抱著膝蹲坐在長椅上,她的眼睛死死盯著手術室的門。不知道過了多久,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護士走出來,喊道:

“病人家屬在嗎?”

吳簫和若嵐同時衝了過去:

“我們就是!護士,她怎麼樣了?”

護士沒說話,隻是搖搖頭,露出惋惜的神色。若嵐幾乎要崩潰了,她像瘋了一樣,一把抓住護士的手喊道:

“讓我見見她!我要看我媽媽!”

雖說死亡對於醫護人員來說,早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但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瞬間失去雙親還是讓人唏噓感慨的。按照常理,手術室是不能讓外人隨意進入的,但若嵐的不幸遭遇讓人無法不同情她,護士輕輕地拍拍若嵐的肩說:

“進去吧,她快不行了。”

若嵐顧不上道謝,衝進了手術室。吳敏躺在手術台上,她的臉跟蓋在她身上的白被單一樣白。聽見若嵐哀哀的呼喚,她努力地睜開眼睛看著女兒,她想要說話,但已經無法發出聲音。她把全身力氣集中到手上,握住了女兒的手,她想要看清楚自己最疼愛的孩子,但她的眼前漸漸模糊了,懷著不甘和無限的留戀,吳敏閉上了眼睛。

若嵐死死握著母親的手,撲在她身上,死活不肯離開。護士去拉她,她尖銳的嘶喊聲嚇了護士一大跳:

“我媽媽沒死!沒死 !她的手還熱著呢!為什麼你們不救她了?為什麼!”

若嵐就這麼跪在吳敏的床前,把臉貼在母親的手上,仿佛隻要這樣就能拉回母親匆匆離去的腳步。吳敏的手漸漸變涼了,若嵐驚恐地哭喊起來:

“小姨!小姨!怎麼辦呐?媽媽的身體變涼了,她難道真的也要離開我嗎?”

吳簫早已哭倒在丈夫的懷裏,哪裏還說得出話來。醫生已經離開了,幾個護士有的抹眼淚,有的幫著扶起若嵐,有的為吳敏擦去身上的血跡。若嵐像個失去知覺的木偶,除了知道流淚,什麼都無法做了。她被人扶到外麵的長椅上坐下,像個孩子似的叨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