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歲 第七十一章 胃癌晚期
吳老爺子發現自己胃部有問題是年初的事,自己並不是反芻性動物,卻經常性的反嘔--胃裏的飯菜管湧般嘔進口腔裏,酸苦滋味不堪語言,且越來越厲害,難道胃還會拒絕食物?那不是和尚要拒絕念經音樂老師要拒絕辦培訓班?
去醫院排隊掛號繳費檢查--有兩個地方才知中國人多,一為春運時的火車站候車大廳,一為三甲以上的醫院掛號大廳。一位“眼鏡”醫生擺一張西伯利亞寒潮臉,摸摸吳老爺子的胃部,翻翻吳老爺子的眼皮,甩一張單子說,老爺子啊,做胃鏡!
做胃鏡需空腹,否則,一肚子的食物怎禁得住一根纖維軟管的混攪?吳老爺子當晚禁了食物,水也不喝。第二日去胃鏡,已如秋後的茄子,失了精神。糧食這東西真是人的真正爹媽,民以食為天,然也。古今中外的絕食而亡者,真可封為一等勇士--至少比吃槍子砍腦殼者勇士很多,那是鈍死,沒痛快可言。
躺上操作台的吳老爺子頗有一種躺上工作台上的破電機等待大卸八塊的驚慌,讓張口就張口,讓側臥就側臥,管你多大年紀,醫生麵前病人平等。
給吳老爺子做胃鏡的是兩女一男的三名中青年眼鏡醫生,一律的白大褂,橡皮手套。
“口張開,啊一聲!有點難過是吧,忍住!呃,好!--曹醫生說,‘繁愛’這幾天搞活動,有很多大衣打折!”給吳老爺子通胃鏡管的女醫生有如加了潤滑油一樣的白嫩脖子,一會兒對吳老爺子下命令,一會兒偏頭對一旁的另一名膚如豆醬的女醫生聊天,“呃,別亂動!”
“哪個‘繁愛’?”“豆醬”興趣盎然,笑問--醫生竟會笑?鐵樹要開花。
“哎喲!‘繁愛’也不知道?九龍商業街的那家呀,我冬季的衣服基本上是‘繁愛’的。--老人家啊,別緊張,放鬆,呃,放鬆。”“白脖子”和藹地說--此和藹為對“豆醬”同事的和藹餘威還是對吳老爺子的真心和藹,存考,手裏的軟管如通下水道工人手裏的竹片,進二退一。
倒是“眼鏡”男醫生一語不發,認真地盯著忽閃忽閃的銀屏--要男人去參加女人的服裝討論會,倒不如去醫院做個合格的婦科醫生。
“‘繁愛’的衣服太貴,動不動就是一千多塊,哪買得起呀?”“豆醬”二笑曰。
“哎喲,你也叫窮?誰不知道你老公會搞錢?你要叫窮,我們飯都冇得吃了。--老爺子,堅持一會兒,就完了。”“白脖子”聲音幹脆銳耳,高低有序,有音樂的美,這樣的音質不去歌唱是資源的浪費。
“瞎說!”“豆醬”三笑曰,且賠送些羞澀中飽含驕傲的複雜表情。
吳老爺子閉住眼睛,腦海裏浮現出土改時,在村莊裏見到的農家殺豬情景:豬已殺死,過了滾水,黑毛拔得不甚幹淨。屠夫將豬拖到案板上,一刀在豬腳上刺一個口子,用一人多長的鐵釺子捅進去拔出來,捅進去拔出來--做胃鏡乎?做腸鏡乎?一刻鍾後,屠夫扔掉鐵釺子,提起豬腳,鼓足氣,吹氣球般吹了起來。那豬一漾一漾地開始膨脹。當屠夫的臉由紅潤變成紫黑時,豬也被空氣漲得彈指欲破。屠夫紮住豬腳,挽袖唾手,用一個鐵皮鏟“嘩嘩”起勁地刮起殘存的豬毛來,那豬白種人般的皮膚霎時呈現出來。自己不就是那案板上的豬?隻是沒有被殺死。
吳老爺子隻覺胃部數陣刺疼,似被一把鉗子夾住死命一拉,幾欲暈厥。
“好了,老人家啊,可以起來了。--明天有空,去不去‘繁愛’逛逛?”“白脖子”的前半句對吳老爺子說後半句對“豆醬”說,當然,“白脖子”的白脖子要積極配合。聽說某些人有一心二用的功夫,原不信,做一次胃鏡方信。
三天後來拿檢查結果,為什麼要三天,做了切片。
“切片?!”吳老爺子腦袋一暈,仿佛被子彈擊中,不祥之兆過電一般從腳底升向腦頂。
三天後拿結果,果不其然,竟是--胃低分化腺癌!還是--晚期!
鍾醫生!我父親這樣,可不可以手術?
手術對晚期癌症患者並不一定是很好的選擇。你父親已到了胃癌晚期,整個胃部全部病變,低分化腺癌又是癌症中癌變程度很高的,如果手術,不僅胃一定要全切,周圍組織也要來個大掃除,老人家年紀這麼大,人又瘦,這是一個大手術,搞不好下不了手術台的。
樊醫生!我父親的存活期有多少?
這個很難說,快的三四個月,拖大半年的也有,看每個人的體質和精神狀態,今年怕是……啊……過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