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歲 第七十二章 爹的心思
吳江水這幾日恍如雲中漫步,腳下的大地仿佛綿遠的沼澤,冷颼颼的風在耳邊刮過,腦中暈乎得像受了電擊,死亡,第一次迎麵撲來,雖然這死亡非自己的,是--可憐的--爹的。
記憶中,爹的身體十分好,近乎一米八的身高,整天戴一個鴨舌帽,一身藍工服,蒲扇大的手掌,風風火火,聲若洪鍾,那真的是家裏的頂梁柱。爹不似一生病怏怏的媽,感冒都極少,於是非常諱病忌醫,自負滿滿,似乎拿聽筒的醫生與抱鬼頭刀的儈子手無異。秋季拉肚子都不吃黃連素,硬挺住,還脖子一梗說,拉吧拉吧,吃什麼黃連素,是藥三分毒,有本事你拉出多少稀屎,老子喝下去多少稀飯,搞個綜合平衡,看誰幹得過誰。病也是個欺軟怕硬的狗東西,見爹如此硬氣,倒不來麻煩了。可,這一次,七十五歲的爹,病魔派了個必殺將來,你如何得逃?
吳老爺子倒很平靜,回家後自己去門口理發店花五塊錢理了發,燒水洗了個澡,剃了胡須,剪了指甲,裏裏外外,換上幹幹淨淨的衣服,便躺到床上,兩眼望定天花板。嘔就一個人端一個塑料洗臉盤翻天覆地嘔,卻是,三天無語,老婆子端來稀飯,他擺擺手;吳江水低聲說,爹,去省醫院吧,也許是誤診呢。他搖搖頭。沉默的爹在想些什麼?吳江水陣陣心酸。
奇了,三天後沉默無語的爹仿佛從某科學難題中思索出答案的科學家一樣開口了:“老婆子啊,端碗牛奶給我喝。”
在一旁小心加疑惑了三天的老婆子驚喜地對吳江水說:“快!泡碗牛奶,給你爹!”
爹如餓極的嬰兒一口氣喝下一碗奶,喘喘氣說:“江水,端一個凳子,坐到爹床邊來。”
吳江水仍輕聲勸說:“爹,去省醫院吧,也許是誤診呢。”
消瘦的爹苦笑著搖搖頭:“沒有用,醫院能治好我的病?癌症是世界難題,多少有錢人都治不好,何況我一個老百姓。”
吳江水仍堅持說:“可,去醫院,讓醫生給你打打營養針,人總好過些吧,你什麼都不能吃。”
爹仍堅持地搖頭說:“營養針能治好我的病?算了,不花那個冤枉錢。”
吳江水無力地說:“爹,你有醫保啊,應該算大病統籌,自己花不了多少錢的。”
爹白眼一翻:“醫保的錢也是錢啊,醫院能治好我的病?算了,不花那個冤枉錢。”
吳江水不好再說,再說就是那句:“爹,你難道要在家等死?”看著床上秋葉似的爹,這話如何說得出口?
爹平靜地說:“江水,打個電話,給你弟江海,叫他帶上兩孫子,從美國回來。爹想見見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