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歲 第三十四章 今夜更無眠(1 / 1)

45歲 第三十四章 今夜更無眠

這時的雯子也孤枕難眠,穿著粉紅的絲質睡衣,同樣地坐在床上,同樣地僅開一盞溫和的壁燈,隻是她一口一口津津有味地吸著煙,好像那香煙是餓極了的人手中的肉骨頭。卸掉濃妝的雯子是那樣的醜陋,焦黃的皮膚,慵懶的雙眼,肉嘟嘟的臉頰,散亂的頭發,腫脹的身材,一點也沒有白天光彩照人的風采。原來女人是白天黑夜兩個樣,全拜現代化妝品的福,所以男人認識女人的美應該在夜晚,洗盡鉛華,玉體橫陳時,那時是沒有粉刷沒有包裝原生態的女人,不是嗎。雯子仰著頭,眼睛茫然地望著天花板的某處,好像天花板上正在上演熱鬧的話劇。一串串煙圈升上去,升上去,膨脹,散開,消失。一串串孤獨降下來,降下來,膨脹,散開,怎麼也不消失。雯子煩躁地用遙控器打開電視,電視裏正播放著一部古典愛情劇,女主角大概在與自己的心上人生離死別,無一句台詞,扭扭捏捏,哭得梨花帶雨。雯子厭惡地換台--彈鋼琴一樣換台,像是劃了一個圈,又來到那個播古典愛情劇的頻道,女主角的哭還在高潮。雯子厭惡地按滅電視,將遙控器扔到一旁,狠命地吸著煙,一不小心,煙灰掉落到床被上,雯子立刻按滅香煙,火燒屁股似地一陣狂拍,火是沒起,可是床被上已經有幾個黑洞了。雯子氣惱地將床頭櫃上的半盒煙外加打火機扔了出去,拿起煙灰缸想繼續,一看缸裏滿滿的煙灰,憤懣地放下了,氣鼓鼓地靠下,扭曲著自己的胖臉。雯子無聊地拿起手機,想可不可以給檢察官老淩打個電話,現在真是要找個人傾訴傾訴,時間是不太合適,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老淩也再三吩咐晚上是不能給他打電話的,這樣是不是會破壞規矩?雯子猶豫再三,將手機彈開又合上,合上又彈開,破壞規矩就破壞規矩吧,規矩是人定的也是人改的,終於下定決心,狠命地撥了出去。嘟嘟聲拉了很久,終於有了回音。雯子落水之人忽然抓到一塊木板一樣喜出望外,嗲聲嗲氣:“淩哥,睡了嗎?”電話的另一頭傳來老淩不耐煩的聲音:“不是跟你說了嗎,晚上不要給我打電話!你怎麼搞的?有什麼事嗎?”那聲音壓低了,惡狠狠的,像是半夜裏狼外婆的聲音。雯子努著可掛油瓶的嘴說:“也沒什麼事。打個電話,想聽點人聲。”嘻嘻笑了起來。“神經病!我掛啦。”雯子沒想到想聽的人聲隻這麼幾句,冷冰冰不說,且遙遠得如來自外太空,氣咻咻地努著嘴,又想起吸煙,一看,煙和打火機被自己拋到了角落裏,翻身起床,撿起,抽出一根,叼進嘴裏,點燃,那根煙已是委屈得彎曲成一個很漂亮的弧形,如挺而不堅的男根,顧不了了,來不及地猛吸幾口,仿佛要將那煙氣吸進自己的五髒六腑或骨髓裏去才舒服。

已經安靜下來的雯子赤腳站到床前,拉開窗簾,拉開窗戶,讓柔柔的風撲麵而來,清醒一下自己暈沉的腦袋。雯子僅穿著絲質睡衣,溫乳如熟睡的嬰兒露出羞澀的半臉,一頭亂發散在雙肩可以給鳥類做窩,沒穿睡褲的兩腿慘白得好像窗外的月光,事實上,今夜窗外的月光真的很美。深邃的天空像一塊絲絨幕布,月亮如銀盤高懸,幾顆星星如偷窺的眼,又如微笑的眼眨著。月光瀑布般泄下來,給世間萬物鍍了一層乳白的光芒。月光是極奇妙的光,全沒有太陽光的熾熱,也無燈光的嫵媚,月光是清冷的精靈,是孤獨的處子,是給一個叫太白先生的唐朝人做《夜思》的好素材,是給一個叫東坡先生的南宋人做《水調歌頭》的情感催化劑。想想看,寧靜的月光下,當然是在寧靜的後花園,小妾丫鬟太太全都進了夢鄉,也無小偷的打擾。一碟茴香豆,一碗紹興酒,天上是丙辰中秋的月亮,手中是丙辰中秋的酒精,怎不吟出“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的千古佳句?唉!人那裏長久呀,幾十年的光陰,白駒過隙罷了,不錯,千裏是千裏,嬋娟?哼,嬋個什麼娟呢?雯子將眼光徐徐移下來,黑魆魆的房屋,一扇扇恐怖的窗口,心裏一激靈。低下頭,窗下陡峭的深淵,不見底似的,不過九層的樓房,白天並不覺得高聳,此刻真有如臨深淵之感,雯子腳底一麻,仿佛受了千萬的針刺,心跳猶如踩了油門的汽車,一動也不敢動,好像移半步就要失足墜下去粉身碎骨。哦,今天是一個人的生日,十月三十日,是誰的生日呢?對,一定是一個人的生日。雯子盯著黑暗的樓下發呆,想不起來了,是誰的生日?老淩?不是。陳醫生?更不是。雯子在心裏搜索著一個一個男人的麵孔。黑暗的樓下地麵上似乎有一個模糊的臉--不就是自己苦苦搜索的十月三十日生日的那張臉?幻影般蕩來蕩去,朝自己微笑。他分明伸出了雙手,給出一個溫暖的誘惑的懷抱。雯子一陣目眩,身子一晃,一股熱流熔岩一樣奔下去尋找身體的出口。真想一縱身,急速向那懷抱飛下去,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