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歲 第十六章 錢沒了
回到家，電視機櫃上的手機瘋似地響著，且如地老鼠般打轉。那是李靜宜的手機，將來電顯示調到了響鈴加振動。李靜宜高跟鞋也不及脫，衝過去，一把抓住，忙不迭地送到耳邊。
吳江水單膝跪下，一邊給李靜宜拔皮鞋換拖鞋，一邊不滿地嘀咕：“誰的電話？這麼急呀。”
李靜宜一瞪眼抿嘴，示意吳江水stop，閉緊嘴巴，這時候有你說話的份嗎：“喂——，哦，珊兒呀！——什麼？——手機被偷了，唉喲！你這女娃兒，做什麼事都丟三落四的，——嗯，嗯——人沒事就好。珊兒我跟你說，現在家裏不比以前了，你爸下崗在家，沒有一分錢收入，”一低頭，給正抬頭的吳江水一個意味深長的笑，“該節省的就節省點哦，大手大腳的毛病要改改了——好，好，我叫你爸明天給你打一千塊去。手機就是個通訊工具，夠用就行了，要那麼多胡裏花銷的功能幹什麼？不要跟有錢的同學攀比——要不要跟你爸聊兩句？——哦，哦，好，在學校要好好學習，別貪玩，那掛了。”
吳江水急急拉過李靜宜，一同在沙發上坐下，關切地問：“女兒怎麼了？”
李靜宜歎口氣說：“星期天跟同學逛街，給新疆小偷盯上了，手機被偷了。”
“沒事吧？”吳江水向前湊了湊。
“事倒沒什麼事，還不是父母事來了，掏腰包唄。——你那裏還有多少錢？”
“沒多少了。昨天交了一百多快電費，有線電視收費通知也到了，沒錢交。我包裏隻有七十多塊了。”吳江水為了證實自己的說法，掏出斑斑剝剝的一隻皮包，警察展示犯罪證據似地展示出幾張皺皺巴巴的人民幣。
“不能吧？我上星期天給你四百，四天就剩七十了？錢是怎麼化的？沒搞小金庫吧？——不是我懷疑你，你是學財務的，原來也犯過經濟錯誤。”李靜宜警察盯小偷似地盯著吳江水。
“嘿，怎麼可能呢？你還不相信我呀，我是那樣的人嗎？……”吳江水仿佛冤過竇娥小姐，連珠炮般地喋喋不休，狠不能挖出自己的思想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哎，現在下崗人員的生活怎麼過呀？物價這麼高，又沒有收入。你明天去居委會問問，能不能申請個低保吃吃？”
“丟不起那人！”吳江水不客氣地說。
“你們讀書人啊就這樣，死要麵子活受罪！去，把我包拿來。”李靜宜無力地抬抬胳膊，好像那胳膊能如神話故事裏某個神仙的胳膊那樣可以自由伸縮，拿到十米外掛衣架上的挎包。
吳江水立刻站起來，變成李靜宜的伸縮鷹爪手，小跑著取來那包。李靜宜幽雅地從挎包裏取出一長方形手包，翻開，手指從插著的一排銀行卡購物卡美容卡中彈鋼琴般彈過，抽出一張工行卡，遞給眼睛發亮的吳江水：“你明天從這張卡裏取一千元打到珊兒的卡上，密碼你知道的。”又抽出五張百元人民幣，“省著點用啊。我一點私房錢全貼光了。唉，我幾個月沒買衣服了？”
“遵命！老婆大人。”吳江水宛如長跪的臣子忽然聽到皇帝的聖旨一樣高興無比——這高興是跪久了膝蓋馬上可以解脫和久離總部的小分隊忽然接到上級命令的一個化學混合。
老實說,吳江水對錢並不看重。原因有二，一來，吳江水幹了半輩子財務工作，整天跟真實的錢和虛擬的錢打交道，過眼的錢宛如養雞者眼裏的雞蛋或導演眼裏的美女，何止千萬。人不就這樣，一樣東西見多了就不怎麼稀罕了，好比家裏的老婆，縱然是美貌賽過西施，才情勝過文君，見慣了一樣視如糟糠，一樣沒有隔壁的豐乳肥臀的叫翠花的大嬸有吸引力。二來，吳江水印象中似乎沒有缺過錢，原來上班時，因為企業經濟效益不錯,工資待遇十分好，不要說與某些單位發工資像中了流感後擤不完的鼻涕一樣拖欠拖欠再拖欠，並且逢節必發津貼。津貼在目下中國是個很奇妙的字眼，奇妙的所在是它的範圍如中國的武術一樣變幻莫測，真正應了那句：“心有多大，津貼有多廣。”無論這節是中國的傳統節日，還是近幾年漸漸流行的泊來節——屈指一算，獨是清明節沒有發過津貼，想來清明節是給陰世的死人發津貼的日子，一年一次，侵占了怕鬼發脾氣而活人是很害怕鬼發脾氣的的緣故。春節是春節津貼，聖誕節是聖誕節津貼，劣質皮包生生給津貼撐破了三個，銀行存款上的數字不停地劃圈圈，李靜宜時常戲謔曰江水你呀窮得隻剩下錢羅。人不也就這樣，一樣東西擁有多了就視之如糞土——當然，不含遺傳性吝嗇鬼。試想乞丐或窮光蛋會視金錢如糞土嗎？沒有那樣的底氣吧。錢這鬼東西，是人的另一個脊梁骨，有他老人家撐著，什麼物資文明精神文明，還有人的自信自強，嘿，他娘的,全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