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歲 第十四章 下崗後的早晨(2 / 2)

菜場的門口很熱鬧,一圈人圍著,都是手裏提著菜的人,中老年婦女居多,一個個踮起腳伸長了脖子給人一個長頭發短頭發甚至禿頂的後腦勺,密麻麻捱著,仿佛買假發的商店,又仿佛空中有一隻無形的手將他們的腦袋向外太空拎著。隻聽到圈子裏傳來響亮的蹩腳的普通話:“嘿,過路的大爺大媽看一看瞧一瞧,啊,今天沒有買到是你的過錯,今天沒有賣出是我的不是……”吳江水也頓起了好奇心,湊過去看熱鬧--中國人對熱鬧的態度是隻要時間允許不看就吃了天大的虧。擠是擠不進去,隻能繞一圈,找那人頭中的一個缺口,貼到前麵的一位身體肥碩如一堵牆的婦女的身後,狠命地踮起腳,舒展身體,拉長脖子,調整角度,朦朧地看到一個中年男人紫漲的臉像動畫片一樣閃過,正待要把脖子再向上延伸幾毫米,被貼的婦女憤怒地一轉身:“擠麼事?擠麼事?--咦,小吳呀。”吳江水驚魂甫定,吞下一口唾沫,收回眼光,一看,那堵波浪的牆變成了肚腹胸脯和麵龐將空間占到極限的婦人,原來是老單位的工會主席羅主席,也是手裏拎著菜,一臉微笑:“沒什麼好看的,買狗皮膏藥的。小吳呀,買菜呀?可是很少看到你買菜的啊。”“哦,羅主席呀。”吳江水連退了幾步,“不買菜吃什麼?”“還沒出去找事做呀?”羅主席關心道。“沒呢,坐在家裏,快半年了。”吳江水微笑道。“年輕人要找點事做,不像我們老年人,快退休了。”是真的,羅主席已經五十五歲了,幹了一輩子革命工作,也該歇息了。“像你做會計的應該好找事吧。唉,你說這單位也是,好好的,就改製關門了,全廠幾百號人下崗了,造的什麼孽呀?”羅主席痛心疾首地搖頭,“小吳呀,不說了,我還要回家帶孫子。有時間打麻將哦。”一扭身,急不可耐地走了,固定的肉牆變成扭動的肉牆。吳江水怔著,一絲苦笑在臉上久久不能散去。記得原來在單位時,中午下班了,在辦公室吃完工作餐,總是羅主席第一個拖座子拉椅子,門一關,躲在資料室裏打麻將。吳江水缺乏中國人應該有的“修長城”基因,次次是孔夫子搬家--淨是輸,有“宋子文”和“門前清”的雅號,好在那時也有錢,皮包裏像是永不枯竭的一眼泉,入大於出,哈哈一笑,視金錢如糞土。唉,那樣的日子恐怕沒有了,是沒有了,永遠沒有了。

吳江水扭開防盜門,撲麵而來的是家的氣息--那氣息中分明混有一絲黴和臭的氤氳,仿佛將黴內衣和臭襪子放在暖爐子上烤出的味道,是遊子愛極的味道。家的氣息永遠是這樣子的,很難聞,很溫暖。可吳江水嗅出的竟全是寂寞,寂寞像是張牙舞爪的惡魔在空中唱歌。吳江水走到窗口,一把拉開窗戶,嘈雜的分貝很高的聲音等不及地撲麵而來。吳江水厭惡地又趕緊拉上窗門。“我做什麼呢?我做什麼呢?”吳江水不停地問自己。唉,看看電視吧,吳江水按開電視,彈鋼琴似地換台,盡是廣告,廣告也好,總有人聲,雖然這人聲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