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容,我怎麼覺得它已經快不行了呢?你瞧瞧,”一個嬌軟好聽的女聲立刻從黑暗的另一端傳來,隨後,有手指輕輕地撥拉了一下它的頭:“廢了呢,不如扔了吧,就算醒過來估計也是一植物鳥,養著還浪費咱的糧食。”
鳥的身體,不覺寒冷地抽動了一下。
“我沒意見。”前者的反應極度冷淡。
“哎呀,本來還答應給它找隻母鳥做媳婦呢,這下好了,兩下一埋,拍拍土就得了,多省事呀!”後者的聲音聽上去即歹毒,又興奮。
那鳥,隻得睜開一條眼縫,氣若遊絲地反駁道:“不……不能……埋呀!”
“好啊好啊,你醒了醒了!總算醒了啊!”夢驚喜地看著它,不住搖晃。
“本來就沒那麼容易死。”落花風衣袂飄飄地立在樹下,瞥它一眼,繼續擦拭著一支長笛。
“我說過,隻是暫時的昏迷。”蹲在一旁的殷容,已然站起身來。
“喂,你真的這麼肯定自己,不需要再多暈迷一會兒?”殷嚀滿臉遺憾地看著鳥。
看看這個人,再看看那個人。鳥眼不適地閉了閉,再睜開時,它才終於鼓起勇氣,大智若愚、小心翼翼地問出一句:“那麼好吧,如果可以,你們誰能告訴我,這是哪兒,你們各位,又都是誰?”
眾人突然無語地頓住,空白了一下。
“不是吧?你還真傻了啊?看著我,我是夢!是夢啊!”夢驚異地看著它,首先叫起。
“夢?你是夢?”
“對!”
“那我是誰?”
“……”
“難道,”殷嚀摸著自己的下巴,邪惡地眯起眼來,瞧了瞧那鳥:“這,就是江湖上曾經一度出現過的可遇而不可求的絕世法寶——失憶?”
“等等,有點沒聽明白,我到底是叫法寶?還是叫失憶?還有,你是誰?剛才,模模糊糊地聽你說,還欠著我一隻媳婦鳥,那……你,應該就是我的主人,對不對?”公公鳥學著她的樣子,眯了眯鳥眼,打量過去。
“拜托,我看上去有那麼倒黴嗎?”殷嚀拽了拽鳥的胸毛,再一指落花風:“他才是你主人。”
“什麼?不會吧?!就這個陰不啦嘰,白不溜丟,拿根笛子也敢自命風流的家夥?!”公公鳥一下子睜大了眼,蹦將起來,用翅尖不斷點住陰森森斜瞥過來的落花風:“話說,你!可別跟我亂攀關係啊!就算老子一時間想不起來了,可這點腦子還是有的,我怎麼可能找你這麼個不男不女長得妖精似的家夥做主人?喂喂喂,別過來!別過來!再過來我可要喊非禮了啊!”
落花風是在走向它,可僅僅隻是一個與鳥擦身的路過,直到進屋推門前,才緩緩地側了一下頭,眼風黑毒地扔了句話:“希望你以後想起來,不會被自己這番話給活活嚇死。”
“切。老子有那麼怕死麼?!”鳥,一個藐視的白眼,再回頭時,卻見殷嚀正悄悄地踮起腳,縮脖子後退欲閃。
“喂,主人!”公公連忙一把推開夢,衝著殷嚀急活活撲扇著羽翅,直追過去:“哎呀等等我……主人……我那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鳥見鳥唱的主人!你可千萬不要丟下我啊……哇哢哢……”
看著公公鳥風風火火地衝著殷嚀一路屁顛顛狂奔而去,再死皮賴臉地追進房門,被它一把推開的夢,不覺目光忡怔,無比失落地呆立住了。
“這鳥,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麼藥?”阿紫突然在破的腦海裏吐出一問。
“無論是什麼,現在都隻能靜觀其變。”破,依在房門前,抬起清冷的眼眸,與殷子楓的目光做了一個意味深長的交換,再,分頭轉身,各自進屋去了。
偌大的庭院,很快便空蕩下來,隻剩下夢那煢煢孑立的小小身影,在夜風中,獨自望天、歎氣。
怎麼辦?眼下,連公公這個惟一願意保護自己的人也無法依靠了。做為一個從巫靈獄裏擅自逃出,卻又隻會鼓舌搖唇、誘惑人心的小玩意兒,如果沒有一個強大的保護,早晚還得被抓回巫靈獄裏去。
可是要尋求保護,就得先尋求一個能夠收留自己的主人……
玩具夢沉吟著垂了垂眼簾,再,一個驀然抬頭,望向了殷子楓的窗。
在那麵燈光暗搖的直欞窗上,一個比她還要孤獨的影子,正在靜坐、獨飲。
有頭腦、有能力、更有欲望。這樣的主人,或者可以叫做——天賜?
玩具夢緊盯著那窗,嘴角不由勾起一笑。
“嚀,你不會蠢的真想收留它吧?”殷容一邊在俑人燈下為小涼搗著草藥,一邊瞥了眼床榻上那隻露著肚皮七仰八叉,流著熟睡的口水,時不時叭嘰幾下嘴巴的鸚鵡鳥。
“我能怎麼辦?暫時養著吧。”殷嚀扯過件衣裳,為鳥蓋上。鳥臉,立刻舒服地蹭了蹭,再撅起屁股擺了個更加酣睡的造型。
“暫時養著?你能不能先回想一下,自己從小到大養活過什麼?根本就是養一個死一個。”
“哎呀好啦,快去給小涼上藥吧。你還真不是一般的羅嗦。”殷嚀看看床榻中間,那隻肚皮起伏、睡得死香的鸚鵡鳥,將手端藥缽的殷容一路搡出屋去,再,悄悄一個俯耳低聲:“敷完了藥去找師兄,他有事需要你連夜去辦,路上千萬小心。”
“恩。”殷容微一沉眸,轉身就走。兩人卻怎麼也沒想到,她們屋裏屋外的對話情景,此時竟然全被夢手指一劃的“夢眼”,無比清晰地打開在了殷子楓飲酒獨臥的榻前。
“你看,收留我,一個理由就已足夠:我能讓你隨時隨地地看到她、了解她。”夢衝著“夢眼”中正回屋睡下的殷嚀,得意地做了個敬請觀看的手勢。
殷子楓斜靠著榻幾,繼續低眸飲酒,無動於衷。
“不要跟我說你不想,”玩具夢看著他,狡黠一笑:“隻要你能為我提供保護,我就能幫你一點一點地得到她!”
終於,殷子楓緩緩地抬起了眼,性感的聲帶,溫和依舊:“知不知道對於一個人而言,最危險的是什麼?就是沒有看清自己。小東西,沒有人願意在利用你窺視別人的時候,自己也同時在被你窺視。所以,你的‘夢眼’雖是一種誘惑,但更是一種威脅。換句話說,它不足以殺人,卻足以令你,被人殺。”
玩具夢的臉,瞬間蒼白。
她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英俊溫雅,城府深沉的男人,陡然經明白了自己眼下的處境:這個男人對她,已動殺機!就在她剛才自以為是,想通過誘惑他來達到目的時候!見鬼!自己真是被鬼迷了心竅!怎麼可以忘掉,他根本就不是一個為了目的,寧願接受別人控製的人?
夢,已經聞到了那把血滴子,隱隱震顫的血腥!
怎麼辦?逃嗎?不,不可以。他是自己惟一的機會!
幾乎是出於下意識的求生本能,她突然湊到了男人持酒的胳膊旁,將小臉化作了殷嚀的模樣,然後溫柔可憐地拽住了男人的衣袖,仰頭望他:“不,請不要殺我,隻要你肯收留,我一定會死心塌地忠誠於你。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她故意將“一生一世不離不棄”這八個字說的分外深情,以至於殷子楓的目光竟跟著一個恍惚微閃,然而,緊接著一個淩厲的耳光,被他甩在了那張酷似殷嚀的臉上:“變回去!”
“是。”夢連忙低頭,變回了自己的本相,同時暗暗地鬆了口氣,這一巴掌,說明她的命,暫時無憂了。
殷子楓無語地坐了半晌,終於闔目,輕道:“小東西,記住你剛才的話,它能救你的命,也同樣能要了你的命。”
“謹記主人教誨。”夢連忙乖乖地斂眉應下,心中暗樂,嗬嗬,成功!
“把‘夢眼’收起來吧。”殷子楓仰頭飲酒:“從今以後,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要把它用在嚀的身上。”
“是,主人。”夢連忙揮手,抹掉了半空中的“夢眼”,可心裏卻不免一陣疑慮:既然愛她,為什麼寧可冒著失去的危險,也不想了解她,知道她,把握她?真是一個奇怪的主人。
夢正想著,卻聽門扉敲響,轉眼,殷容便被殷子楓起身開門,迎了進來。
“師兄。”
“坐。今晚,我要你去辦件事。”
夜,開始越來越沉。殷嚀卻不能眠,在床榻上來回不安地翻著身。為什麼自己的心,總是有種不安的記掛?是在擔心連夜趕路離開的容?還是在想著明天就要分手的他?
殷嚀一陣煩亂,索性坐起,看看身側的公公,隻見它鳥喙微張,雙翅打開,七仰八叉地倒在榻上,正在無憂無慮、欲死欲仙中酣睡,不禁羨慕地歎了口氣,再抬眼,看窗。
一抹月光和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正透過窗上的白綺,微微透來。
可是等等,除了風聲,似乎還有什麼人的腳步正自門外緩緩而來,再,悄然停立。
是誰?她一個輕旋而起,警惕地從榻上側身閃至門後。該不會是落花風那個死變態吧?靜息,等了等,門外 那人卻依舊沉默中站立。
正疑惑中,忽聽門外傳來了男人輕淡的一句:“準備陪著我,站一夜嗎?”
是破!原來他也跟自己一樣,睡不著呢。這麼一想,躲在門後的她,不覺開心地低頭一個賊笑。
三秒後,一本正經的她已自歪身依住了打開的房門,對著門外破那高大佇立的剪影,一個斜睨打量:“這位公子,三更半夜的,可知男女授受不親?”
破,沒有言語,隻披著月光,注視著她。
殷嚀看看他沉默的身影,忽然一陣心虛,不由得撅起嘴來推他一把,嬌嗔道:“喂,開個玩笑嘛,老吊著個臉你累不累啊?”
見對方依舊無語,她這才像想起什麼似的,瞥他一眼,惴惴不安地低下聲來:“是不是,想問我什麼?”
“我,該問你什麼?”破看著她,聲淡如水。
“那個,其實吧,”她一邊小心翼翼地看他,一邊拽拽他的衣袖,知錯想改地眨了眨眼:“今天我是想跟師兄說清楚的,可是,可是幾次話到了嘴邊,都、都沒有講成……”
破在夜色中,又是一默。
“生氣了?”殷嚀湊過腦袋,試探地往他臂上蹭了蹭,見對方沒動,便得寸進尺地將頭一側,靠在了他的肩上:“喂,你可是以一敵千,冷血不敗的殺手破啊,心眼不帶那麼小的吧?”
看看肩頭上,丫頭那副乖乖討好的模樣,破終於還是繃不住,無奈地歎了口氣:“亂想什麼。我來,是要給你一樣東西。”
說罷,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腦海中,同時傳出了阿紫有點哆嗦失措的聲音:“小、小破,你不會真的想,把我送人吧?”
“那隻鳥有問題,它這次賴上小千,我不放心。路上,你一定要保她平安。”破用意念叮囑。
“可,可是美人我還是比較喜歡喝小破的血哎。”阿紫不滿地嘀咕了一句。
破不再理她,徑直從手腕上將紫眼取下:“來,帶上她。”
“啊?”殷嚀詫異地看住他:“這,怎麼可以?阿紫一直都是跟著你的。”
“隻是暫借。”破拿起她的手腕,翻過,再把紫眼輕輕放上:“好好照料,她每天隻喝一次血,疼一下就過去了。”
“那你呢?”
“我?我不是以一敵千,冷血不敗的殺手破嗎?”男人清冷的剪影,反將身後的月色影映得一片輕柔。
殷嚀隻得無語地低下頭去,看看手腕上,那胎記般附住自己的紫光。心裏,突然絞起了一陣莫名的感動與幸福……
等等,幸福?
原來,這就是幸福?!這就是我想要得到、想要把握的,幸福?她遲疑了幾秒,再,同時一個心顫,如青澀多年的曇花,在被月光觸醒的刹那,倏然盛開地仰麵,在看向破的眼裏,嘩啦啦地閃起了一片流光輕淺,如晃漾映水的風月,那麼渴望、不舍、楚楚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