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還是好暈,有點口渴。”琥珀色的眼睛起霧一樣看著他,弱弱地出聲。
“來人,取水來。”屯長向門口走去,卻見胡掌櫃還帶著那個一身冷傲的年輕人立在門外,不覺一怔,這才想起剛才胡掌櫃拜托的事,不過眼下他正惦記著屋裏的少女,哪還顧得上煞誰的傲氣,將手一揮,轉臉吩咐下麵的人:“來啊,就讓這小子跟著你們,在這裏整理押運兵器吧,明天抽空去兵部錄個名。”
“諾!”
胡掌櫃趁機笑道:“那小人……”
“我隻問你,這姑娘是你什麼人?”屯長定著臉問他。
“是我表親家的孩子。自幼體弱膽小,大人千萬不要見怪才好。”胡掌櫃往屋裏瞅了瞅:“要是她一時半會兒緩不過來,小人願留下來照看。”
“不必了!”屯長一揮手:“待這小姑娘身體轉好,我自會送她回去。你先忙你的去吧。”
胡掌櫃連忙又瞅瞅屋裏,隻見裏麵那人正支著半個身,果斷地衝他抬了抬下巴,意思很明顯,讓他趕快消失。
好家夥,這一劫總算熬過去了!掌櫃在心裏連叫著阿彌陀佛,一揖而退。
屯長再轉身時,床上的少女正自扶著額,黛眉微顰:“好熱,這裏好熱啊。”
“是有點熱,你看,鐵鋪裏打造兵器需要煉、鍛、鎔、鑄。要想將雜質除去,就必須使用火燒加熱,是謂“煉”。然後再拿鐵錘敲打燒得紅透了的金屬,就是“鍛”。用火高溫讓金屬融化,則是“鎔”,把鎔化的金屬,倒在各種器物的模型,冷卻凝固而作出成品,就是“鑄”。“屯長看著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就莫名其妙地扯出這麼一段話來。
“大人真是博學。可是,可是,”少女的臉真的在微微泛紅:“就沒有涼快點的地方嗎?奴家,熱的頭暈。”
“這……”屯長有些不知所措。
“實在沒有,奴家還不如到街上透透氣。”少女掙紮著坐起身,便要出去。
屯長不覺慌了神:“你,你要走了嗎?”
少女給了他一個不舍又痛苦的眼神:“奴家原也不想走,可是熱的不行,透不過氣來啊。”
說著,捂著額頭,要邁出門去,屯長連忙一把扯住:“你這個樣子,怎麼能一個人上街?”
話音剛落,隻見那少女輕吟了一聲,旋身就要栽倒,屯長伸手一抱,剛剛抱住,懷裏的人,臉紅撲撲的,閉著眼,竟似暈了過去。怎麼辦?怎麼辦?她不會有事吧?屯長一把將她合身抱起,衝出房,往後院急奔過去,瘋喊:“都快給我讓開!讓開!”
正在整理兵械裝箱的眾官兵聽聞,連忙向兩邊閃開,隻見屯長抱著個少女,急匆匆奔向了後院的一間石亭,那石亭旁站在護衛把守,屯長現身,連忙齊齊施禮。屯長衝他們一擺頭,命令道:“趕快把地道打開,我要救人!”
“大人,這,不合適吧?審先生有令,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內。”護衛攔了攔他。
“屁話!老子不比你清楚?老子現在要救人你狗眼沒看到嗎?這位姑娘熱暈了,隻有地道裏涼快,她一醒來,我就和她出來。你擔心個屁!”
“可是,如果軍師他……”
“少再廢話,快打開!”屯長怒喝。
護衛們相視一眼,都不敢得罪這位主兒,隻好伏下身去,將石亭中間的一塊鐵板拉開,露出了裏麵黑暗陰涼的地道和台階來。一個手執火把的護衛先行下去,在前引路,屯長則抱著少女,跟隨其後。
陰涼的地道裏,散發著泥土的濕氣。這不是一條普通的地道,下行不過十米,地道兩側就出現了兩個完全大小的廳,廳裏擺放著各種兵刃,還有一張木漆案,放著很多字卷,屯長一把將字卷撥開,將懷中的少女放倒在漆案上,伏身看她。果然,火把下,她的臉色漸漸好轉了,很快便清醒過來,環視四周,滿臉疑惑地問:“大人,這,這是哪裏?”
“這是一條地道。”
“啊?地道?這麼說,我們在地底下?怪不得這麼涼,好舒服啊。”少女扇扇睫毛,羞澀地看向屯長:“謝謝你,你,真好。”
屯長憨憨地一笑。
“它一定好深吧,”少女慢慢地坐了起來:“居然有這麼大的廳?可真嚇人噢。”
“是啊,軍師造這地道,可是花了好幾年的功夫。”
“用來做什麼啊?天熱了納涼?”少女歪頭冥想。
“哈哈哈,”屯長被她的嬌憨模樣逗笑了:“怎麼會?這地道一直能從這東南的角樓伸到西北的角樓去,這麼長,自然是用來禦敵進犯的。”
“用一條地道防禦敵人?”少女想了想,又搖搖頭:“大人你騙奴家,不信不信,剛才還說你是好人呢,轉眼就扯謊啦!”
“真的,”屯長有點急,將她手一拉,往更深處走了幾步:“你看,這不是普通的地道,下麵每十丈就有兩個大廳,裏麵全部堆的都是糧草和各種兵器,如果那曹賊來犯,攻下城門,我們那些直接由軍師管轄的威虎軍就會自此而下,隱身於此,潛出西門,再反身將衝進來的曹賊包在城內,城中貧瘠,已無糧草,隻要將城內的曹軍和他們城外的糧草分隔,哼哼,那就是個甕中捉鱉,待他們軍心不穩要再殺出城時,我們再派一隊人馬從這地道潛入城中,裏應外合,你說,他曹賊還有不死的嗎?”
少女眨眨眼,想了想,還是搖頭:“聽不懂啦,什麼出去進來的,不好玩,不過呢,我知道,大人是絕世英雄,是在這裏為我們守城呢。”
屯長不覺仰頭一陣哈哈大笑,心說這姑娘怎麼就傻得這麼可愛?
初更時分,夜幕開始低迷。
鄴城外,旌旗獵獵,馬嘶長嘯。曹軍已布好隊陣,鎧甲、戈戟、戰斧、箭鏃、重型的遠射駑床……與城牆上的審配隔河相對。
曹操坐在戰車上,用佩刀一指那立在東南城牆上的審配,轉頭對辛毗道:“佐治與他本是舊識,不若再行勸說,能降,孤定會賜他官爵,絕不食言。”
辛毗猶豫了一下,他深知這審配是個死心眼,要想勸降,無疑是自取其辱,但曹操已然說出了口,他又怎敢違逆?隻得硬上頭皮,拍馬上前,對城上的審配高呼,要他念及城中百姓和眾多士兵的性命,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
果然不出所料,他這邊才說完,審配那邊已然指定了他,破口大罵起來:“袁氏兄弟全因你兄長辛評與郭圖挑撥,以致彼此猜嫉失和,竟然召來外人欺侮,如今,你兄長的家人尚在獄中,老天有眼,哪一日拿住了你和曹賊,某當一並梟首,上謝先君!如此,你還敢向我招降嗎?”說著,將臂一伸,向辛毗彎弓欲射,辛毗見狀,連忙撥馬回身。
曹操無奈,看一眼身邊的曹仁,歎氣道:“審配這廝,倒也赤膽忠心,看來這收官一仗,非要血流成河了!”
卻見旁邊的曹仁昂然一笑:“血流成河的是他們!何歎之有?”
曹操撚撚長髯,突然將刀一揮,目露殺氣,狠狠地吐出五個字:“那就給孤,殺!”
一時間,戰鼓齊追,響天徹地,雙方一陣箭鏃對攻,曹操一邊在車蓋下指揮,一邊時不時地望向西北。看看時機差不多了,對身邊的樂進點點頭,樂進回身取過一隻燈籠,放於遠射駑床上,再將那燈籠燃起,發射而出,隻聽一聲“嗖”然,燈籠己引身射向鄴城上空,一團明豔!
城牆上的審配哪裏知道是什麼意思,隻管埋頭指揮官兵抵抗,這邊殺的正酣,忽聽有人來報:“軍師,大事不好!西北城門突然洞開,已然失守!”
審配大吃一驚,向西北望去,果然。隻氣得將腳一跺,恨恨一聲:“罷了!眾將聽令!”
“在!”
“張淺、陸記!你們二人速速集合我威虎軍,潛下地道,依計行事。”
“諾!”
“王廷!”
“在。”
“你去傳我命令於獄中,定要將那辛評全家誅殺殆盡!”
“諾!”
西北隅的城門,塵起灰飛,馬蹄騰騰,正在源源不斷地湧入曹軍,領兵降曹的審榮立在門前,抬頭忽見一位威風凜凜的大將策馬而來,卻是名震四方的許褚,連忙引著眾人上前跪拜,剛送走一撥,迎麵又見一個銀袍鎧甲的少年帶著一隊騎兵衝將進來,有旁人暗暗相告,卻是曹操的二公子曹丕,審榮連忙上前再拜,不料那曹丕竟搭眼也不瞧他,徑直揚鞭疾入,搞了那審榮一個大大的難看。這邊正自站起,城門處猛然又現一隊人馬,領首的卻是個美貌白淨,英姿颯爽的女將,旁邊人又暗暗相告,此人是曹操的長女曹拓。審榮沒奈何,隻得倒身再跪。
卻見那曹拓不急入城,反倒一勒馬韁,在他麵前揚聲問道:“你就是審榮?”
“正是在下。”審榮低首。
“我隻問你,來勸降於你的那三個人呢?”
“啊?勸降?這個……”審榮一頭霧水,讓他不要以卵擊石,改投明主的是他夫人,何時有見過什麼外人?還是三個?
見他茫然的神色,也不像是裝出來的,曹拓想了想,明白了:“敢情這事兒還得問你夫人,算了,待我先去抓了審配,再來問話。”
“諾!”審榮低頭應聲,抬頭再看,曹拓早己手持長柄橫刀,駕馬而去,馬蹄揚了他一頭的灰,不覺臉色恨恨發白,心說這曹家的人都這麼飛揚跋扈嗎?
“軍師,大事不好!”一個士卒向正在往城下趕去的審配連滾帶爬地撲倒過去。
“還用你說!自然是大事不好!都是屁話,怕死就給我滾!”審配怒不可遏地起腳就踹。
那士卒連忙大叫一聲:“是地道!地道進不去啦!”
“什麼?!”審配大驚,全身的血都湧上了臉,他一把揪起士卒,眼都紅了:“你給我再說一遍!”
“軍、軍師,地道進不去……”那士卒說著,竟象是要哭出來了。
“怎麼可能?什麼原因?!”審配一邊斥問,一邊血都涼了。
“守地道的弟兄們,也不知是何原因,竟然統統倒斃,是鬼,一個男鬼,他,他守在地、地道口,也不知殺了我們多少人,也不知他手裏是什麼兵器,總之,總之,是衝不進去……” 士卒的眼裏滿是說不出的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