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向左走,向右走(3 / 3)

無論岑世想表達什麼,但至少他救了和和,剛才又有意或無意地幫了他一個忙,鄭諧試著朝岑世友善地笑笑,卻怎樣也笑不出來。岑世的表情也同樣的僵硬。

鄭諧開了小劉的車送和和回家。他從車後拿了條毯子遞給和和:“你睡一會兒。”

和和搖頭,轉向他,臉上有一絲歉意:“岑世明天還要趕回去,時間很緊張,所以……我本來打算離開時再跟你講一下。”

“沒關係,你沒事就好。最近還好嗎?”

和和輕輕點頭。

鄭諧把和和送回家,因為擔心她出意外,沒有離開。

和和淘米、洗鍋、加水、開火,然後搬一把椅子坐在廚房裏,手中捧了一本書,幾乎沒看,隻是非常耐心地盯著火苗,不時站起來掀開蓋子看看粥。

鄭諧問:“用電鍋煮會省事一些吧?”

“這樣煮的味道比較香。”

和和還穿著她從醫院穿回來的衣服,神色疲倦,但表情倔強。

“你今天淋雨了吧?去洗個澡,我幫你看著火。”

和和低聲說:“不用,真的不用。我沒事的,你不要擔心。”她說話時眼睛緊緊盯著鍋,並不看他。

室內的氣氛沉悶。鄭諧有話想說,卻又完全無從說起,在屋裏踱了一圈後問:“你的貓小寶呢?你當時沒帶走吧。”

“我寄放在朋友那裏。媽媽也不喜歡貓。”

那鍋粥熬了一個多小時才熬好。和和將保溫桶仔細洗了好幾遍,用開水燙過,小心地將粥盛入。

她盛粥之前問鄭諧:“你也來一點吧。我第一次熬粥熬這麼久。”

鄭諧搖頭,等和和都準備好以後,堅持把她又送了回去。

他送和和到岑世住的那一層病房,沒有再進去。和和走遠後,留在醫院幫忙的小劉走過來:“醫生說,岑先生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和和小姐沒受傷,您別擔心。”

“你留在這裏陪著和和,有別的情況通知我。明天安排車送他們回去,這裏還有什麼問題你來解決。”

小劉點頭:“那您早點回去休息,您氣色不好。”

鄭諧回家後覺得累,和衣躺下便睡著了。

他多年來一直少夢,除了心緒不寧的時候才偶爾做夢,但此刻夢境又開始混亂。他夢見初遇和和時她的樣子,小小的嬰兒,第一次張開眼睛,朝著他露出天使般的微笑。然後她漸漸長大,他抱著她,背著她,牽著她,在各種場合她都跟著他。再後來她不肯再讓他牽,開始跟他吵架,不搭理他。當她又一次背向他越走越遠時,鄭諧上前去拉和和的手想留住她,這次和和反牽住了他的手,回頭朝他笑,但轉瞬和和的那張臉卻變成了楊蔚琪。

然後鄭諧便醒了,出了一身的汗,頭也暈暈的。天色已經全黑,看看表,竟然已經夜深了。

他起身給自己弄了點吃的,其實沒胃口,但他努力地咽下一些東西。

他這些天盡可能地不去想楊蔚琪這個名字,沒想到竟然夢見她。

上回他話還沒講完,楊蔚琪就匆匆走掉。她雖然有時傻傻的,但大多時候心思敏銳,或許早就知道他要說什麼。然後她便出差,一直沒回來。她不給他來電話,他也並沒打過去,就這樣僵著。

鄭諧一直對楊蔚琪心下歉疚。

每個人都沒有誤解,他的確是存了真心想娶她。或許算不上愛,但他很喜歡她,覺得她是做妻子的合適人選。他從來不曾渴望驚天動地的愛情。

他的人生自五歲以後,便一向是在波瀾不驚、無甚驚喜的循規蹈矩中度過的,婚姻也不除外。

他沒有想過事情竟會變成這樣,令他再也無法心平氣和地去完成他的人生計劃。

這些天鄭諧偶爾會回憶,當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究竟是怎樣想的呢?是因和和這些年的委屈而心痛,還是因自己做了錯事卻不知情而羞慚?

其實當時他真的什麼都沒有多想,他那時腦中已經一片空白,隻有一個清晰的念頭告訴他,他這一次終究要失信於人,他應該盡快結束與楊蔚琪的關係。

他不可能掛著楊蔚琪男朋友的身份,而與和和談未來,那樣的話他會同時汙辱了三個人。

他是應該娶和和的。除了這樣,他沒有別的方法可以讓自己安心。

究竟是要對和和補償,還是因為別的原因,他並沒有仔細地想過,他本能地覺得自己必須這樣做。

就像在過去的那麼多年裏,他從來不曾想象過和和要成為他的妻子。但在他決定的那一刻,他並不排斥這樣的念頭,隻除了他不得不辜負楊蔚琪這一點令他不安。

為什麼呢?和和之於他,到底意味著什麼?他從沒有弄清楚過。

不過或許已經無所謂,沒有必要再去弄清楚了。弄得越清楚,對他自己越無益。

就像有些話,從來都沒有機會說出口,如今都不必說了。

先前他送和和回醫院的路上問:“在那邊住得還適應嗎?”他記得和和在A城時總是嘴唇幹裂,又常常流鼻血。

“還算適應,比以前住得習慣。”

“你假期什麼時候結束?”

和和沉默了一下,斟酌著字句低聲說:“我假期結束時,岑世也會結束這邊的工作。他問我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回去。”

鄭諧躲過一輛車時將方向打得大了些,車子歪了歪。

“他對我很好。而且,那個城市,我在那裏住過四年,我很喜歡那裏。”

“我很喜歡他,這麼多年一直沒有忘記過他。”

“如果一個男人,會在最危險的時候本能地保護你,那麼他是值得信任的。這是你跟我講過的話。這些天跟他在一起,我覺得很快樂。”

“我真的不需要你的補償。請你不要做出一些讓自己後悔,也讓我不安的事情,那樣我的快樂會打折扣。”

“哥哥,請你祝福我。”

鄭諧一直沉默著。為了打破這種尷尬的氣氛,和和便一直在說著話。

他不記得自己後來是否祝福了和和。或許他什麼都沒說,一直沉默到了最後。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鄭諧昏昏沉沉顛三倒四地想著,不知不覺又睡去。他的睡眠向來很規律,平時不會這樣。

第二天仍是周末。天亮的時候,他被手機的振動聲吵醒。

昨天去公墓時,怕鈴聲驚擾到逝者的靈魂,他將手機鈴音關掉,一直忘了調回來。

電話是助理打來的:“車子我給你停在公司了。你知不知道,昨兒現場正好有個社會八卦版的愣頭記者給你拍了照,你差點就上報了,我軟的硬的一起使,差點連你爹也搬出來,好歹才擺平。大哥,下次裝酷換個場合成不?”

“昨天遇上點事。”

“我知道,和和嘛,小磕小碰了一下,至於亂成那樣嗎?”

鄭諧不說話。

助理又說:“和和他們大清早就走了,她男朋友今天中午還有事情要處理,兩人看起來都沒事。她給你打電話你沒接,估計你沒睡醒,所以托我跟你說一聲。難得你也會睡懶覺,你繼續睡吧。”

鄭諧查了一下電話記錄,有兩個未接來電,都是和和的,很早,他的確沒聽見。還有一條和和的短信,告知他們要離開。

他把手機調回鈴音狀態,扔到一邊,重新躺了下來。

再次醒來還是被電話鬧醒的。這次竟是許久不見的楊蔚琪,她說:“我回來了。我們何時見麵?”

鄭諧一時有些恍惚。他說:“明天晚上吧。”

“你聲音怎麼了?病了?”

“沒什麼事,昨天淋了點雨,很快就好了。”

楊蔚琪“哦”了一聲:“你吃飯了嗎?去醫院沒?”

鄭諧應了一聲,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不知過了多久有敲門聲,他披了外套去開門,門外居然是楊蔚琪。以前他給過她這個房子的鑰匙,但她很少自己開門,通常都會提前通知他,然後敲門等他開門,正經得一板一眼。她堅持說,這是一種禮貌與尊重。

他倆在玄關處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很多天沒見,或許還心存了一點芥蒂,似乎有些生疏了。

楊蔚琪先笑了笑:“我認識你這麼久,還從沒見你生病過。我特意來參觀一下,免得以後沒機會。”

鄭諧也笑了笑,讓她進屋。

原來鄭諧從昨天晚上就開始發燒了。因他平時很少生病,所以自己也沒留心。

楊蔚琪給他找了幾片藥吃,去廚房煮了一鍋粥。她煮得並不好,雖然她一直很用心地守在廚房。但她在廚房裏的清瘦背影,令鄭諧想到了和和昨天煮粥的樣子。

鄭諧喝完一碗粥後,楊蔚琪說:“我走之前你說,有話要對我講。”她看著鄭諧,等待鄭諧把話頭接過去。

鄭諧沒應聲,低下頭吃又一碗粥,喝了一小半後才說:“你這次出差這麼久,工作不順利嗎?”

楊蔚琪看起來也有點疲倦:“這一回我真的開始自我否定。我弄不清楚我究竟在維持正義,還是在助紂為虐。”

“你的性子確實不太適合做這行。換份工作吧,別把自己弄得那麼累。其實不用改行,到企業做法律顧問也比較好。”

楊蔚琪想了想,很認真地開口:“上次你也勸我換份工作。至於你說要養我的那些話,其實都是開玩笑的吧?你想跟我說的話是不是就是這個?”

鄭諧看著她,緊閉著唇。

楊蔚琪淺淺一笑:“其實我本來也沒有當真的,所以你不用介懷。”她也低頭喝粥,喝了兩口發現實在是不好喝,將碗推到了一邊,“真是很難喝,你不要喝了,我再去煮一份新的吧。”

楊蔚琪起身的時候,聽到鄭諧對她講了一句話。當時椅子響了一下,而鄭諧的嗓子沙啞得厲害,所以她疑心自己聽錯了。

鄭諧低聲地說:“你最近有時間嗎?我爸想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