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委托(1 / 2)

“這年頭還能堂而皇之說出想對抗鬱氏的人,已然不多了啊。”鍾離憂修得細長的眉毛擰了擰,雙目炯炯地望著巫馬照。憂思從內心深處探出了一隅,她敏感地嗅到巫馬照身上的血腥味,惡心刹那間便掩蓋了她腦海中其餘所有的思緒。

當鍾離氏宗主回想起十年前的一切,她仿佛仍舊能感覺到那片火海的炙熱——在燃燒,她眼裏的世界在燃燒……淩河清境的竹林中閃爍著紅光,弟子們背書的院子裏不斷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身為宗主的父親鍾離吟渾身浴血、身中數箭,臥在蒼翠的古樹下喘息,母親與姑姑站在一旁,無言地壓抑著淚水。年幼的鍾離憂呆呆地看著天邊騰飛的驚鳥,周圍酷暑般的炎熱讓她渾身大汗。

——她知道父親快要死了,沒有人能救他。兩位長老在青煌奮戰,鍾離妍挨個挨個地合上親人的眼,母親在用手絹拭去自己的眼淚。鍾離憂想要活下去,她不明白為什麼僅僅八歲的她就要經曆這些。

“娘,我們要死了嗎?”她睜著懵懂的眼,卻說出了可怕的話。

母親沒有回答,因為一根長槍從樹上猛地戳來,母親推開了她,自己卻腳下一滑,跌倒在地。那根無情的長槍洞穿了母親的胸膛,將她死死地釘在地上,鍾離憂呆滯地上前去,她想要拔出那根雕畫著火紅太陽的銀槍。血從母親的傷口處噴濺而出,落在她的頭發、額頭與眼皮上,她渾身一顫,接著瘋狂地用袖子擦著濺在眼上的鮮血。

她把自己弄得很糟。當鍾離妍趕過來時,小鍾離憂滿麵血汙,衣袖、衣襟、發帶上也都沾染著母親的血。鍾離妍甚至來不及去檢查屍首,一隊高舉太陽旗的紅甲軍便策馬而來,她趕忙抱起抽泣的鍾離憂,扭身往暗處而去。

如今鍾離憂身披宗主之袍,手執法器清雲扇,桌上擺的是名貴的淡茶,但每每她看到血,或是嗅到血腥味,便會生出極度的嫌惡。朗雲堂的熏香並不濃鬱,巫馬照身上的血味讓她幾乎窒息。

“你若還記得眾族之戰,就不可能不想對抗鬱氏。”巫馬照眯了眯眼。她看出了鍾離憂的不適,卻不知是為何。

“此事不是說說就能做的,反抗鬱氏幾乎等同向朝廷起義。”鍾離憂竭力保持著應有的禮節:“就算身為宗主,也必與長老商議後才可實行。”

“鬱緘之要強買奎羅族,但如果宗主願借兵給我,以鍾離氏的禦水術,定能抵禦鬱氏的焰火術吧。”

“若我出力,巫馬姑娘能給我什麼?”

巫馬照沉默了。淩河清境的鍾離氏是大玖國除卞氏外最為古老的家族,他們雖遠離宮殿,卻支配風輒地近千年,無論財力還是人力,都可算得上雄厚,一個小小的奎羅族能給予這樣的大世家什麼呢?

“奎羅族人精於醫術,許多離奇怪病也能治療。”巫馬照思索後說:“宗主如果能幫奎羅族守住晚風城,我會說服族長,讓奎羅族大夫來到淩河清境,世世代代為鍾離氏救死扶傷。”

“這倒是極好,隻是假如晚風城失守,鍾離氏豈不是折了兵又得不到補償?”鍾離憂將請柬拿起,又朝巫馬照輕輕含首:“抱歉了,巫馬姑娘,我需與大長老商議世家宴的事情,至於巫馬姑娘的事兒,我晚些會考慮的,這幾日你便住在淩河清境流沙院吧。”

“那我去把鍾離遇給你叫來。”巫馬照利索地站起身。

“多謝了。”

巫馬照的心愈加沮喪,她感到肩上好似壓著無數沉甸甸的責任。她並非在晚風城長大的純種奎羅人,可她總是自顧自地伸出援手,去將奎羅人拉出滅亡的深淵。鬱氏遠在朝廷,居心叵測,巫馬照也不過一介江湖浪客,即便是身法再高妙,也敵不過焰火百萬大軍。

她走下朗雲堂的白石階梯,再多行幾步,迎麵便遇上了與鍾離彥交談著的鍾離遇。巫馬照也懶得管恁多禮節,走上去便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鍾離遇,朗雲堂去。”她的聲音略顯沙啞。

“巫馬照?”鍾離彥愣了愣:“你跑到淩河清境來幹什麼。”

“反正不是來惹事的。”巫馬照並不想理會鍾離彥,但迫於她有求於鍾離氏,便也隨意回應了一句。

“是為了奎羅族的事兒吧?”鍾離彥滿是皺紋的臉上浮現起嘲弄:“沒想到你這鬱氏的狗也會跑去幫他們。”

“十幾年前的破事還要說?”巫馬照轉過頭,惡狠狠地瞪著鍾離彥。

“十年前眾族之戰,至今天下人常常提及,十幾年前你是鬱氏養的刺客,這又怎麼不能說了?”

“我也幫雲氏殺過人。”巫馬照的言語裏滲透出陰沉的殺意。

“哈!雲氏。”鍾離彥不屑地抽搐著嘴角,又撫了撫長長的袖子:“鬼知道雲世緣和鬱緘之有沒有什麼勾當呢。”

“二長老,這句說得過了。”一旁的鍾離遇聞言,趕忙插了一句:“雲氏絕對忠於風輒、忠於鍾離氏。”

“是麼?”鍾離彥冷冷地反問,厭惡的目光卻始終未從巫馬照身上移開:“哼,罷了,朗雲堂之前不適爭鬥。大長老,還望你清亮眼眸,看清這些家夥的為人,別讓憂兒那個孩子獨自承擔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