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淩河清境(1 / 2)

“滾開。”

巫馬照的黑鬥篷沾滿了血汙。她渾身散發著酒氣與血腥味,右臉上有一道新鮮的傷口,正緩緩淌著血。

站在她麵前的兩個鍾離氏弟子一時間麵麵相覷、不知所措。他們一麵害怕放她進去會被鍾離憂責備,一麵又惶恐巫馬照會出手殺了自己。

沒有人知道巫馬照是怎樣潛入淩河清境內的。她趁著昨夜的月黑風高,如山貓般靈活迅疾,小小的身影在屋頂與樹梢上竄過,翻越高牆與木籬,似囊中取物般不費吹灰之力。昨夜月色清冷,倒也能叫行人看清前路,卻沒人的目光能捕捉到災星鬥篷的一角。她在淩河清境潛行,與夜幕融為一體,仿佛就連黑夜本身也在助她趕到鍾離憂的麵前。

到了朗雲堂,也已是清晨,巫馬照一躍及地,恰好落在這議事堂的門前,把守門的兩個弟子嚇得心驚膽顫。在巫馬照摘下兜帽的刹那,他們也都認出了這雙眼,一股緊張湧上心頭,他們下意識地運起法力來。

“滾開。”巫馬照輕輕說著,話中卻有令人無法忽略的威懾。

“姑娘,實在對不住……”一個弟子大著膽子說:“宗主大人特意吩咐過,身份或來意不明的人,不許進入朗雲堂。若有事要請見宗主,必須要……”

巫馬照撇撇嘴,伸手入鬥篷,接著一顆血淋淋的頭顱便被擲到了地上。兩個弟子大驚失色,像是見了惡鬼般慌忙退後。

“威脅是沒用的!我們淩河清境鍾離氏的弟子絕不會……”

“煩不煩。”巫馬照厭倦地將目光移向別處。

這顆頭顱來自一位焰火軍的信使,巫馬照神不知鬼不覺地割下這腦袋的時候,這信使正美滋滋地依在淩河清境附近的街邊,使勁地喝著梨花酒。人頭落地的刹那,這家夥猶然帶著沉醉的微笑,絲毫未察覺到死亡的降臨,唯有他身上那封將要送往青煌的信件述說著他的身份。巫馬照將他的腦袋掛到腰上,摸走了他的錢和信,又就地把那壺酒喝了個幹淨。

此刻麵對兩個鍾離氏弟子的驚慌排斥,她不想解釋一個字,她隻是覺得不耐煩,恨不得直接動手讓他們暴斃當場。不過她不能這麼做,巫馬照畢竟有求於鍾離氏,她不想初來乍到便留下個壞名聲……盡管她早已惡名遠揚。

局勢正僵持著,朗雲堂暗紅的銅門卻是驀然打開了。從那樓梯之上,一男一女皺著眉踱步而來。

“來人何人?”男子美髯飄飄,一身白衣沒有一絲塵埃,他定神看向巫馬照,沉默少頃,又改口道:“巫馬姑娘來我淩河清境,是要做什麼?”

巫馬照一腳將尚未瞑目的頭顱踢到男子的腳下:“我有事找鍾離憂。”

“憂兒現已是鍾離氏的大宗主,豈是你能直呼姓名的?”男子撫摸胡須的手停了下來,語氣微怒。

“那便進屋來吧。”

——出乎意料,男子身邊的鍾離憂竟是沒有將巫馬照拒之門外。她佇立於樓梯之上,居高臨下地望著滿身血汙的巫馬照,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悅,但這份不悅很快又化為了寬容。

“宗主,真的要接待巫馬照入朗雲堂?”男子挑著濃眉。

“大長老,麻煩你叫天慈端些茶來。”鍾離憂不為所動:“要最好的茶。”

“我要酒。”巫馬照說。

鍾離憂莞爾一笑:“大長老,煩你叫天慈帶兩瓶上好的桃花釀來。”

“憂兒,朗雲堂不許喝酒!”鍾離遇出聲叫起來。

“我的吩咐已經下達了,請大長老快些動身完成。”鍾離憂側目看著身旁上了年紀的男人,粉唇輕揚,笑意卻意味深長。雖說她已是鍾離氏家主,年紀輕輕便得了清雲扇,在許多人眼裏她仍然不過一幼嫩的丫頭,將她一手養大的鍾離遇也正是懷此想法。

鍾離憂信步走下樓梯,在巫馬照跟前彎腰,又親自撿起那顆髒兮兮的頭顱,投手投足,無不是禮節的極致。當她的手觸及到頭顱上的血跡時,她忍不住微微皺眉,但又很快擺上了微笑:“巫馬姑娘,請隨我進來吧。”

“多謝。”巫馬照重新扣上兜帽。

朗雲堂裏寬敞明亮,牆邊金色的香爐擺得整整齊齊,淡淡的茶香與不知名的熏香滿溢了整個房間。巫馬照抬眸,看到正對麵掛著兩盞銀燈的地方擺著一張尤其寬大的桌子,那桌子背後的牆壁貼了一幅書法,其上以古樸清峻的字跡寫著“清遠自清,離濁自淨”。

“清遠自清,離蟲自淨。”巫馬照下意識地念了出來:“家訓啊。”

“濁。”鍾離憂隨意坐到一張桌子旁,並示意巫馬照坐到對麵。

“濁?”巫馬照迷惑。

“那個字不是蟲,是濁。”鍾離憂笑了笑,將頭顱放到桌子的一邊。

“濁……是什麼意思?”

“大抵是指這世上的惡人惡事吧。”鍾離憂怔了怔,又端正了身體回答:“殺戮,掠奪,欺人,貪婪……之類的。”

“那我就算是個濁人了吧。”巫馬照凝視著牆壁上的這八個字,眉眼間顯出無奈又自嘲的神采來。她動了動手指,手掌上傳來一陣刺痛,那是在某次殺戮中留下的傷,可能是最近的,也或許是許久前的。自打因身患怪病被父母拋棄以來,巫馬照已在紛亂的世間獨行了十餘年。她殺過無辜者,和山賊們一起搶奪過平民,甚至最後那些山賊也被她殺死了。十年來她有過上百個住所,卻沒有一個家,偶然心血來潮回到晚風城,看著奎羅人頭頂毛絨絨的獸耳,孤獨便會如淬毒的箭矢般紮入心房。她不屬於人族,那裏沒有人喜歡她,她也不能將奎羅族作為歸屬,因為她活下去唯一的方式,便是在人的江山裏廝殺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