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憶鳶的臥房在潮生閣的二層,左挨柳悠然,右靠祝羅裳,其內有兩處折扇形狀的窗戶,從那裏遠眺,能看到雄偉蒼翠的天意山。
如果說離山是風輒境內的聖山,那月炎境內的聖山便定是天意山了。此山高聳入雲,直上九霄,宛如與烈陽相連。有史料記載,一千年前,有一名為卞叱的男子身披雷電與火焰,從正午的太陽上緩緩走下,落足於天意山之巔。他的法力不斷湧現,就像那大海上的波濤般永無止息,也正是他在一片荒蕪中開辟了玖國,建國後又飛升而去,而他的子嗣則世世代代為玖國之王,直至今日。
居憶鳶當然明白這不過是傳說,她從七歲起便知道這其實是史官編的故事罷了。不過傳說中描述的“身披雷電與火焰”倒是讓她頗為癡迷,火焰興許是代表鬱氏,那雷電呢?父親說卞氏能隨心所欲地使喚天雷,可卞子謙甚至連法力也沒有,怎可能引雷?
她沉思著打開夏遇笙給她的布包,將裏麵的東西都灑落在桌上。
“一本《喚水式》,一頁‘水月訓誡’,一枚破界石,還有一袋錢幣。”居憶鳶念叨,她知道破界石是用來解除弄蝶湖畔的結界的。將這小石頭收回衣兜的時候,她又不禁拿起那袋錢幣看了看:“挺沉的……啊,靈熏,她應該還在鏡樓前等我吧?”
清晨的時候,她曾答應過要給靈熏一筆錢,讓她免於風餐露宿,此刻已快到正午,居憶鳶趕忙捎上錢袋,匆匆忙忙地奔出了潮生閣,往鏡樓而去。
當她趕到鏡樓前的時候,這個衣著簡樸的姑娘正眼巴巴地站著,期盼與絕望在她的臉龐上不斷變換,直到居憶鳶氣喘籲籲地奔到她跟前,她立馬激動得閃起了淚花。
“居姑娘的大恩大德,靈熏來日必定相報。”她雙手合十,顫抖著嗓音說道。
“走吧,我送你到結界外。”
居憶鳶並未將錢袋交付給靈熏,而是緊攥在手中,不時還抬起手臂來端詳一番,像是在故意撩撥靈熏的心思。至於靈熏,她盡管想瘋了這袋錢財,出於六年作侍女的打磨,也已變得喜怒不顯於色。兩位女子一邊朝結界外走,一邊隨意地搭著話。
“離了水月門,也不一定是壞事。”居憶鳶安慰道:“指不定你能找到更好的活兒呢。”
“我隻會做侍女,也隻熟悉弄蝶湖一帶。”
“靈熏。”居憶鳶頓了頓:“你這幾年,都一直一絲不苟地效命於夏遇笙嗎?”
“效命於掌門大人?”靈熏不明白居憶鳶問這句話的用意,但也生硬地回應道:“我是水月門侍女,效命於掌門,應該的事情。”
“可你現在不是了,對吧。”
“隻要還在結界內,我就仍是水月的侍女。”
“很忠心。”居憶鳶點點頭,如同給予認可。
她們一齊走到結界旁,靈熏輕掃一眼居憶鳶手拿的錢袋,想要主動索要,卻又覺得不妥。沉思片刻,她偏過頭,對居憶鳶僵硬地笑了笑,一隻腳踏在結界邊上。
“我就要走了。”靈熏揮揮手:“可能也不會再見了吧。”
“還不是道別的時候。”居憶鳶笑得自然又溫暖。她牽起靈熏的手,和她一起出了結界之外,又轉過身來望向水月門高高低低的樓閣,輕輕歎了口氣,仿佛是在惋惜著什麼。
“靈熏姑娘侍奉水月門多年,想必是見證了此地的興衰吧。”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如一片從樹枝上飄落的葉。
“水月門是當今大玖最好的門派。”
“靈熏。”居憶鳶側過身,與靈熏四目相對,就在她們眼神相撞的瞬間,居憶鳶的神情凝重了,語氣也由閑適變為了嚴肅:“你現在身在結界外,也已然被夏遇笙驅逐出了水月門。你已經不是水月門的侍女了。”
“前掌門盧光聆大人說過,即便身不在門派,忠心不可棄。”靈熏想要移開目光,卻發現居憶鳶的眸子似有某種法力那般,叫人無法側目。
“你對水月門的忠心無法讓你活下去,但我能。”居憶鳶抓起靈熏的手,將錢袋放在她的掌心,卻也沒有鬆開自己緊緊攥住袋子的手指:“何況,隱瞞事實也不是真正的忠心。”
一陣微風拂過,居憶鳶的長發與衣裳上淡紫的絲帶齊舞,靈熏怔怔地望著她,感受著手心錢袋的重量。的確,這位侍女在世上無依無靠,雖說忠心耿耿地侍奉了水月門六年,離開時卻是沒有得到絲毫報酬,僅是夏遇笙一句簡單的“滾吧”,便被趕出了弄蝶湖。靈熏沉默著,思慮著六年來的一切,一種不甘的懊惱衝入了心房。
“居姑娘也知道,夏遇笙無妻無子。”靈熏突然說道:“但他也是男人。”
“所以,他與風塵女子共寢了,而且不巧被你撞見了。”居憶鳶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但我也不知為何夏遇笙要趕我出來……水月門並沒有規定不能行男女之事。”靈熏低下了頭:“隻是最近幾月,我也常有看到陌生女子在弄蝶湖邊轉悠……夏遇笙與風塵女子同房,恐怕不止一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