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報料線人(三) 被拆遷戶的申訴(3 / 3)

檀律師雙手一攤,無可奈何地說:“那我也沒有辦法了。”

盡管代表們沒有接受檀律師的建議,但還是把他的建議帶回去,當晚就開會討論。

鄰居們聚集在路口的空地上,或坐或站,把檀律師的建議討論來討論去,覺得都不是最好的辦法。

夜越來越深了,人越來越困。有人不想繼續討論下去了,嘟嘟喃喃地說:“既然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倒是提一個可行的呀。這樣吧,我提一個建議,不過這也不是我的發明。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學學別人,幹脆就去白雲市人民政府門口靜坐吧。”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雖然大多數人也曾在心裏想過這個辦法,甚至在家裏私下商量過這個辦法,但他們每家每戶都是有家有業的,誰也不願走到那一步。可現在有人把這個建議提到台麵上來了,大家就不得不認真考慮考慮了。

經過緊急商議,絕大多數鄰居同意到白雲市人民政府門口靜坐,強烈要求白雲市人民政府解決他們的燃眉之急。

經過一番策劃,他們舉著用紅布白字製成“我們要住房”的橫幅,穿著背後印有“我們要生活”白字的黃色T恤衫,其中一個手拿申訴狀複印件,五六十人多次到白雲市人民政府門口靜坐。由於白雲市人民政府已被列為白雲市的非正常上訪地區,他們一次又一次地被白雲市城中區信訪局、白雲市城中區房屋和征地拆遷辦公室的人給弄回去。

鄰居們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脾氣越來越暴躁,每天都有鄰居與拿著《國有土地上房屋拆遷賠償協議》的藍天豪門房地產(集團)公司的工作人員吵架:“什麼‘經雙方協商一致,本著平等、自願的原則’,你們跟誰協商一致了?隻怕是你們自己一廂情願!賠償協議都還沒有簽訂,鮮紅的‘拆’字早就刷上,哪裏來的‘平等’、‘自願’?”“什麼‘以通情達理為榮,以胡攪蠻纏為恥’、什麼‘以合理補償為榮,以漫天要價為恥’?標語你們倒是刷得漂亮,做起事來卻像土匪,出這麼低的價錢擺明了就是開搶!”

一次,顧阿公拿著一張光緒年間的發黃屋契,攤開後摔到一個年輕的藍天豪門房地產(集團)公司工作人員的鼻子下,揚言說,如果不解決他家的問題,他就去上吊。

顧阿公形容枯槁,牙齒早就掉光了,麵頰沉陷,一張嘴就漏氣。他又氣哼哼地補充說:“如果我家的房屋被拆掉了,你們又不幫我解決好賠償問題,我這條老命就不要了。反正我已經活了七八十歲,夠本了。我死活都要為兒孫討一個理。不怕告訴你,我已經準備好一條結實的舊床單了,到時候就隨便往白雲市人民政府門口的大燈柱上一吊,哪個大燈柱都行。早就聽說過那個地方的風水好,我死在那裏應該也不虧。”

這位年輕的工作人員沒有受過這種窩囊氣,他用力地把顧老人家的手摔到一邊,氣急敗壞地叫道:“顧阿公,我警告你,你不要倚老賣老!我告訴你呀,法律是不分年齡的。”

顧阿公本來走路都是手抖腳抖的,仿佛風一吹就要跌倒,哪裏經得起年輕人的一摔?眼看著他就要被摔到地上了,範玉鳳趕緊上前用雙手把他扶住了。

顧阿公氣得渾身顫抖,指著年輕的工作人員,說:“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一個中年男鄰居大喝一聲:“後生仔,你敢動手打人?!”

其實這位年輕的工作人員心裏也很害怕,但他還是揚起脖子,喊道:“他膽敢破壞政府的拆遷工作,打了也是白打。”

一個正在門口洗鑊頭的阿姨唯恐天下不亂,一邊用鑊鏟將手中拎著的鑊頭敲得叮咚作響,一邊大喊大叫:“拆遷公司打人囉!拆遷公司打人囉!”

很多鄰居和顧客圍了過來,紛紛斥責年輕的工作人員。在眾多的鄰居和顧客麵前,年輕的工作人員頓時成了過街老鼠。他眼見形勢不妙,一把扯上正在代他向顧阿公低頭道歉的同伴落荒而逃。但他嘴裏仍不肯服軟,逃跑之際口中依然喊道:“你們膽敢破壞政府的拆遷工作,我打110報警,叫警察來抓你們!”可是,他的中氣已經明顯不足。

範玉鳳擔心顧阿公真的會去上吊,就勸他說:“顧阿公,你先坐下來,消消氣,保重身體要緊。你老人家不要跟年輕人一般見識,隨他怎麼說去吧。你今年八十五了吧?啊,原來我還沒有記錯。顧阿公,你這樣的高壽不容易呀,爭取再壽幾十年,做個幾十年的百歲老人。想開些吧,有人自有物。命是我們自己的,犯不著拿命去換取那些身外之物。顧阿公,以後不要再跟藍天豪門房地產(集團)公司的人吵架了。他們是上麵派來的人,我們是鬥不過他們的。”

但顧阿公聽不進去,扁著嘴罵範玉鳳是藍天豪門房地產(集團)公司的走狗。

其實顧阿公也知道,他們同樣是被拆遷戶,麵臨著同樣的問題,範玉鳳並沒有得到特別的好處。

範玉鳳諒解顧阿公,他隻是急不擇言,所以並沒有怪他。

事後,範玉鳳對老公和兒子說:“早就估計到申訴和靜坐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上麵都決定了的事情,總不能讓你幾個平民百姓說改就可以改過來的。還是不要亂折騰吧,車到山前必有路,活人總不會叫尿憋死。”

因為做了多年的報料線人,孔光明已經養成了勤於思考的習慣。他認為,平民百姓通過向當地人民政府和有關部門等正當渠道表達自己的訴求,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並不是要與人民政府作對,而是相信人民政府。有關的國家機關不應該把他們當成鬧事的刁民。如果他們遇到問題不願意向人民政府求助,而是向其他不正當渠道求助,後果恐怕會比較嚴重。

雖然範玉鳳愛說“車到山前必有路”,但這一個多月來,孔光明一直都在考慮這個迫在眉睫的問題,有什麼辦法能夠買回一套可以給父母和老婆女兒安居的房屋呢?他曾寄希望於彩票,也不記得買過多少次福利彩票、體育彩票了,但他連5元錢的獎金都沒有中過。

孔光明早就想到祖屋總會有被拆遷的那一天,隻是沒有想到時間會來得這麼快。由於祖屋的產權是父母的,他早就以他們兩公婆和盈盈一家三口是無房戶的名義向白雲市房改辦申請購買經濟適用房,並且也通過了審核。但在商品房小區配建的每年800套經濟適用房,孔光明家從來沒有抽中過。每到抽簽那天,範玉鳳都早早起床,給各路神靈和祖先燒香,請求他們保佑,然後帶領全家出動,可惜手氣太壞,從來沒有抽中過。全市那麼多人排隊打算搶租那每年500套的廉租房,但不知誰才有條件入住。

孔光明自己是下崗工人,老婆沒有固定工作,父母原來在街道集體企業工作,後來集體企業解散了,連退休金也沒有了。而出租閣樓所得的租金,誰都不能動用,母親全部都存到銀行裏,作為盈盈的教育基金。因此,一家人每個月的經濟收入,隻能勉強維持生計,很難有剩餘,家裏基本上沒有多少積蓄。

孔光明家也想過要購買商品房。孔光明和範玉鳳計算了很多次,向親戚朋友東挪西借可以設法籌到首付,剩下的可以向銀行申請按揭貸款。但一考慮到家庭收入不穩定,他們就擔心萬一無法按時足額地向銀行還本付息,房屋會被銀行或者房地產公司收回。所以,算來算去,他們還是不敢購買商品房。

有什麼辦法啊?孔光明天天都希望從天上掉下一個用人民幣做成的大餡餅來砸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