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尋常人遇見這麼複雜的局麵,要麼是覺得被欺騙而刁難,要麼就幹脆躲避。
可鬱辭兩種都不是,他非但沒有對他露出難看的臉色,還眼巴巴地往他身邊湊,說話間都有點小心翼翼,甚至有點拿他當個需要憐惜的對象的意思。
喬鶴行拿勺子在粥裏攪動了一下,卻沒有喝,而是問道,“你不討厭我嗎?”
他問這句話是很平和的,像是聊無關緊要的天氣。
鬱辭“啊?”了一聲,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
喬鶴行看著鬱辭那雙懵懵懂懂的眼睛,好心給他解釋,“你本來是鬱家唯一的小少爺,是這個家裏名正言順的主人,如今鬱家卻突然多了一個我入侵進來。”喬鶴行提醒道,“鬱辭,等我跟鬱沉言完成婚禮,我就會和你一樣擁有鬱家的繼承權了。”
在鬱家喬家這樣的豪門裏,什麼婚姻愛情都是虛的,可是伴隨著婚姻而產生的權益卻是真的。
鬱辭終於明白了喬鶴行的意思。
可他茫然地看著喬鶴行,說道,“可我本來就是收養的……”
他確實是鬱家唯一的少爺不假,但誰都知道他和鬱沉言沒有血緣關係。鬱沉言對他已經夠好了,讓他從一個孤兒變成如今錦衣玉食的生活,至於什麼鬱家的繼承權,他還真沒想過。
鬱辭略微低下頭,聲音有點沉悶,“我沒想過什麼繼承權的事情,我也,不討厭你。”
他低下頭,又看見喬鶴行的手了,十根手指都骨骼分明,搭在深色沙發的邊緣上,瑩白如玉,指腹略有薄繭。他記得喬鶴行是會玩射擊的。
鬱辭輕聲又補充了一句,“我隻是有點難以接受。”
至於他到底難以接受的是什麼,就隻有他自己清楚了。
喬鶴行看著鬱辭因為低頭露出的一段脖頸,很細,像天鵝的頸,鬱辭已經換了寬鬆的睡袍,頸後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膚,上麵還有一顆朱紅色的小痣,像一點朱砂落在雪白的宣紙上。
喬鶴行突然伸手揉了一把鬱辭的腦袋。
鬱辭奇怪地抬頭看他,卻沒有反抗。
“吃夜宵吧,都快涼了,”喬鶴行眼睛裏帶著點笑意,“我跟你父親短期內都不會公布婚訊的,在學校裏,你還是拿我當學長吧。”
喬鶴行心裏慢悠悠補充了一句,其實你這輩子都不會等到了,鬱沉言那個老狐狸才不會允許我上你家戶口本。
但這事不適合讓鬱辭知道。
鬱辭聽見他們短期不會公布婚訊,眼睛亮了一下,但隨即又覺得自己這想法其實挺小人的,老老實實低頭開始喝粥。
但過了一會兒,他又忍不住問道,“學長,你以後就一直住在這裏了嗎?”
其實他更想說的是,這處宅子雖然在市中心,但是其實他爸根本不太住在這裏。
喬鶴行想了想,“最近應該住這裏,但是過陣子我可能搬出去,你呢,不住校都住家裏嗎?”
鬱辭其實是不太住家裏的,但是他看了喬鶴行一眼,咬了下勺子,含糊不清地說,“有時候住家裏,有時候住學校旁邊。”
喬鶴行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兩個人安安靜靜地把夜宵吃完了,就各自回房間。
喬鶴行和鬱辭的房間就在小客廳的兩邊,鬱辭開門的時候,忍不住回過頭,又叫了喬鶴行一聲,“學長……”
喬鶴行也正打開門,聞言轉過頭。
鬱辭覺得眼睛有點酸,“晚安,學長。”
他想象過無數次和學長說晚安的情形,可是從沒有想到,有一天,這句晚安會讓他這麼心酸。
喬鶴行卻不知道鬱辭心裏的千回百轉,他站在門邊,對著鬱辭笑了一下,也說道,“晚安。”
鬱辭看著喬鶴行進了門,才慢慢走進自己房間,把門關上了。
他臥室的窗戶還開著,夜風透過紗窗吹進來,送進來春日浮動的花香。
鬱辭躺到了床上,卻沒有半點睡意,他的房間裏隻開了一盞地燈,朦朦朧朧的奶黃色的光,顯得一切都有點幽暗。
鬱辭看著窗外想,人的感情要是可以封閉就好了,他肯定第一個去預約,去把自己關於喬鶴行的一切都封閉起來,這樣他就能像對待一個普通人一樣對待喬鶴行。
可偏偏,世界上還沒有這樣高深的技術。
他閉上眼,眼前出現的卻還是喬鶴行的臉,喬鶴行脫掉了外麵的黑色風衣,隻穿著一件柔軟的白色襯衫,使得眉宇間的冷意被衝淡了不少。
鬱辭甚至能看見他袖口露出的一截白玉一樣的手腕,手腕上是幾條纏繞在一起的細黑繩,鬱辭還偷偷買過同款,卻一直沒好意思帶。
如今,他應該是再沒有帶的機會了。
鬱辭抱住被子,把臉埋在裏麵,他覺得他今晚怕是睡不著了。
窗外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是春天的夜雨,潮濕又溫潤,混著花木的味道,總無端有點隱秘的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