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父王走累了,就請允許小兒背您吧,”永安大君微微欠了欠身,“小兒適才從東宮出來,”嚴宗的目光裏透著慈祥,“如此甚好,為父很欣慰,兄弟之間要和睦,王室才會穩固。”
“對了,聽說中殿將身邊的侍婢放出了宮,”夜色中,嚴宗難得展顏,如夜風般輕軟:“是得有個心細如塵的女子服侍你起居,”“讓父王見笑了,”永安大君渾圓的臉上泛著暖暖笑意,“走了這麼長一段時間,您累了吧!”
他彎下腰背起嚴宗,“這孩子,比起前些年讓為父頭疼,果真進益了,”嚴宗伏在永安大君的肩頭,未免心暖意熱,適才孤獨與軟弱,在此刻得到父子之情的慰藉,永安大君確實是真心孝敬,隻是他加快了去義禁府的腳步。
義禁府空曠的廣場上,接連架著十來座篝火,熊熊燃燒的篝火裏,烙鐵燒得通紅,如惡鬼吐著舌頭,緊盯著獵物,之前嚎聲震天的叫喊,衍變成時漸時斷的抽畜、與呻吟。
眾人皆半死不活,強勢如金佐根,亦垂喪著頭,半懸著身子,渾身上下血跡班班,連日的審訊,令他之前尚為烏青的頭發,瞬間蒼白,疼痛、折磨寫在臉上,他打疊起精神,虛弱的望著嚴宗。
這對曾經的親家,此刻,彼此怨恨,“主上,罪臣不過收受了財物,可您手下的肱骨之臣,收受的也不見得比罪臣要少,”瀕臨死亡,金佐根已不再畏懼,大不了一起陪葬。
嚴宗身旁的吏判和兵判微微變了臉色,“罪犯沒證據,不要血口噴人,蒙敝聖聰。”“主上,罪臣深知死到臨頭,生死簿在手,上頭有朝庭大臣收受財物的詳細清單,願獻給主上,以肅朝綱。”
“主上,罪犯金佐根妄圖擬造這樣一份沒有根據的名單,將朝庭大臣拉下水,”兵判柳顯聲按捺不住,“圖謀以此名單控製朝庭大臣,真是罪不可恕,”吏判楊成峻此刻與柳顯聲異口同聲結成統一戰線。
“若兩位大人身家清白,”金佐根狹長的鳳目一幅看好戲的模樣,他啐了口嘴中的鮮血:“何必這樣急著表白。”嚴宗握拳隱在袖中,他竭力保持著平靜:“若你能交出原始證據,而非是你杜撰的名單,”
他睿智的目光不斷在金佐根流螢般的眼眸裏找尋答案:“寡人擬考慮從輕發落,”“主上,假作真時真亦假,”金佐根呶著嘴指向尹光院:“尹大人手上已有小人撰寫的名單,您又何必糾根到底呢!”
嚴宗附在金佐根的耳邊:“到了這個時候,你還留了一手,”他的手指捅在金佐根肋骨上最深的一條傷口處:“不如實交出來,你的命,休想保住。”“罪臣,”金佐根咬著嘴唇,克製著戳心窩子般的疼痛。
“罪臣倒想要看看,一向最痛恨貪官的主上,”他在這個時候,仍有膽向嚴宗叫囂:“您其實最恐懼的是有人借這份名單掌控朝庭。”“即使你藏著掖著,”嚴宗的目光裏一片肅殺:“寡人掘地三尺,也會翻出來的。”
金佐根在笑,笑如跳竄的篝火:“至高無尚的主上,也會害怕,”嚴宗看向篝火裏燒得通體紅潤的烙鐵,眉頭都不皺一下,拾起來徑直烙在他的左胸上,空氣裏散發著濃濃的皮焦肉爛的味道,還有撕心裂肺的叫喊。
義禁府高牆之後,永安大君捂著鼻子連恫帶嚇,向身旁的人說道:“若府院君大人扛不住,恐怕也保不了你多時,”夜風裏,一陣鼻塞聲重:“大君何必苦苦相逼,主上未鉤小臣的名字,就是有心放我一馬。”
“哼,主上可以放過你一次,”他黑白分明的眼,咄咄逼人的目光:“生死簿可掌握在我的手中。”“大人,您用這種強的方式,也就是對小人我罷了,”鼻音裏透著不滿,“您能擺布得了兵判和吏判大人嗎?”
永安大君的臉色或明或暗:“你應該慶幸,現在有機會臣服予我,”他一陣低語:“敬酒不吃吃罰酒,通常都死得很悲慘。”“那麼,小臣倒是盼著拭目以待,”此番鼻音倒是格外清明。
“少跟我耍嘴皮子,趕快進去做你應該做事情,”永安大君拍著那人的肩,那人迫於無奈鼻音凝重:“唉,就走到了這個份上,離了狼窩,進了虎穴,保不定將來世子嬪娘娘如何怨恨我。”
世子嬪娘娘,永安大君的嘴角一陣冷笑,什麼是其人之道?今天廢不了,明天接著廢,天天吵嚷著廢立,讓敵人無法安心龜縮在陣營。嬪宮,當初你與你父親金佐根使的伎倆,好好消受。
自回到私宅之後,父母親大人俱已知曉我與大君之事,母親的態度是不歡不喜,倒是父親,日日圍著我轉,今日我梳妝打扮了正要出門,父親一把攔住我:“如今這情形,未若待字閨中,等待消息。”
我含笑推開父親,摁著左胸:“終日坐在家中狹窄的院子裏悶得慌,女兒不過是想出去逛逛,”“是了,我家丫頭要當上君夫人了,”父親一吹胡子,眉開眼笑:“自是沒有大君府那麼華麗。”
“父親,您老人家胡說些什麼呀!”我紅著臉低語,“快過秋夕(中秋節),女兒想采買些糯米、紅棗、栗子、糖,熬藥粥(朝鮮中秋節必吃之物,類似我國的臘八粥)吃,”
“唉,為父跟你去吧!”父親依舊是不放心,“您還有差務在身呢!可別因為女兒耽誤了。”
好不容易擺脫父親濃濃滾滾的關切,我掖了掖了披風,時逢中秋,天氣依舊清亮,隻是寒露之後,時氣愈發涼了,走在涼風習習的官道上,不覺眼前一派蕭瑟,光溜溜的樹杆,不見枝葉,隻餘腳下踩著枯葉的沙沙聲。
真正出了宮,雖喜獲自由,心底反倒是空蕩了起來,習慣宮廷嚴格的起居,雖然宮規森嚴、枯燥,但伴駕在敬妃身邊,倒也有不少見聞,或者是後宮們爭風吃醋,或者是權利的傾軋,血雨腥風。
這在平凡的民間生活,是聞所未聞的,開始有些懷疑,我是否是屬於宮廷,而非尋常人家的,那樣一個險惡的環境,已漸漸懂得如何去生存,這樣恬淡的安逸,倒令我有些無所適從。
更重要的是,在敬妃身邊,能常常看到永安大君,知道他的消息,此刻出了宮,反倒是拘束起來了,自幾日前鼓起勇氣去找他之後,再不曾見過他,難道又要我去找他嗎?
我撅著嘴,不了,再想念也不去了,他心裏若有我,再怎麼著也會抽空來探望我,他若不來,隻能說明我是自作多情,想到這裏,未免泄氣,心中暗暗較起勁兒來,大君,您可真是無情。
正當我情絲縈繞,見不遠處裏裏外外圍了個水泄不通,好奇之心驅使著我,擬開重重人群,見一男子醉倒在地上,衣衫襤褸,蓬頭垢麵,因他背對著我,看不清臉,眾人指指點點,閑言碎語裏:“聽說這就是前些個日子被逮捕的罪人,河城府院君府上的三公子。”
“到了這個時候,這種不孝子不擔心家門危機,還天天上長侗橋去纏著藝伎弦月,”人群裏滿是起哄的聲音:“生有這樣的兒子,真是家門不幸,看來金氏家門大廈將傾。”
適有人就往金三公子身上擲髒物,甚至石子兒,眼見不過,我慌忙俯下身,推搡著他:“三公子,快起來,不要睡在路邊。”